归根究柢,是我把这个世界看得太简单了——不只看得太简单,甚至还有失轻重吧。又不是有什么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到底是多想过极简生活啊。唉,虽说我也不是讨厌活得简单轻松,但也没想到会因此失去所有。
不能否认我心中有淡淡的期待,假使那个和久井老翁和馆长很熟——毕竟他似乎受到特别的礼遇——或许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身为那个展区的保全,就算免不了受到惩处,但顶多就是换个展区,最坏的情况也顶多是罚我在家反省几天……没想到,我竟然被炒鱿鱼了。真不敢相信,我那么憧憬,而且也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的工作,只因为一瞬间的大意就失去了——简直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是冷静下来想想,身为保全却没保住应该要保护的物品,被炒鱿鱼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我就在那么近的距离,却无法阻止曾经一度价值两亿圆的画作受到破坏,雇主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雇用我呢?
馆方没要求保全公司赔偿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是我脑袋进水,才会以为公司会保护我。
不过,只要熟读劳动合约,聘请律师奋战到底,或许仍能够扭转劣势。幸好这个国家表面上还是很保障劳工权益的,有心抗争应该可以抗争到底。问题是,我没有那个心。
毕竟整件事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起,心里已有些过意不去,也不觉得以我那弱不禁风的小心脏,有本事承受得住和曾经望穿秋水才挤进去的公司对簿公堂的压力。
光是想像就令人提不起劲来。
再说,虽然是炒我鱿鱼,但公司却让我以自愿离职的方式离开——也付了我离职金。既然如此,我就应该用这笔钱找下一份工作,才是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
业界本来就会互通消息,我干的好事一定转眼间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吧,以后要在这个行业找到工作可能不太容易了……
可是话说回来,最让我在意的,其实是公司付给我的离职金——能拿到离职金,我已经很惊讶了,而且老板在支付时不但没有东扣西减,还给了我好大一包红包。
别说是讨厌色彩的剥井小弟看到会觉得脏又恶心,想到那红包,就连我也不太舒服,或说是总觉得心情不是很舒坦。
若说是怕我因为失业而流落街头才多给一点,当然应该要千恩万谢,但我看事情的角度已经没有这么天真了。
我只觉得这笔离职金内含了封口费——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明明是在规模绝对不算小的美术馆里,发生展示中的画作遭到破坏的大事,消息却完全没有见诸报端。不论是美术馆的名字,还是和久井老翁的名字,当然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报纸上,也没有出现在电视上。
不过,所谓艺术,对世人而言的确是非常小众的文化,若说缺乏爆点也真的是没什么新闻性,所以我当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正确地说,当时的我正处于失业这个人生最大的灾难漩涡里,所以也没有心情想太多。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回头重新审视当时发生的事,再想到公司汇给我的离职金,这件事果然很不对劲。
幕后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运作,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该不会是私底下被搓汤圆搓掉了吧?只是没让我知道而已……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当时没有想太多,事后只能徒呼负负的感觉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为了粉饰太平,必须有一只代罪羔羊出来背黑锅,很荣幸的,我就是那只被选中的代罪羔羊。
毕竟造成那么大的损失,总要有人出来领罚——超额的离职金,或许就是公司要表达对我的歉意。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这么推理下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只要让负责那个展区的我一个人引咎辞职,就可以让一切圆满落幕。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可喜可贺,可是活像抽到下下签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而纵使如此,公司对我释出了最大的诚意也仍是事实。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不过为了转换心情,继续前进,有件事我一定要搞清楚。
我不怪美术馆和保全公司,也不怪和久井老翁,但还是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如果不搞清楚,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再遭到同样的对待,还是无法应付。
最重要的是,那个老人为何会那么执拗地要砸烂那幅画——还有,那幅画究竟值多少钱?话说回来,那个老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所有人都想隐瞒这场骚动?
谜团未免也太多了。
我才不要怀抱这些令我束手无策的谜团,去面对未来的人生。
我需要一根手杖,不是用来粗鲁地把画作捣烂的手杖,而是让我在迎接人生转捩点之时,能够站得稳、撑得住的手杖……想到这,我又想起了那名满头白发的女性说过的话。
“我是不会免费推理的——”
没错。
一切事物都有其适切价值,不管是绘画、工作、离职金——还是解谜。原本我不觉得有必要花钱去解开那幅画的谜团,但如果这就是想要省点钱的结果,我已经遭到报应了。都怪我把应该弄清楚的谜团束之高阁,随着时间的发酵,那个谜团才从高阁掉下来砸到我的头……倘若当时我肯认真寻求价格变动的解答,就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了。
当然,说这些都已经无济于事,何况当时的我根本没有钱能付给身为专业侦探的今日子小姐,所以想再多也没用……不过,现在的我有那笔钱。
天上掉下来的——意外之财。
若说是赔偿金——金额也太大。
当然,这笔钱是我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很重要的活动资金,不能随便浪费,应该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直到黑夜过去、黎明来临。
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但还是拿出了两张名片。一直放在我的制服——匆忙之间错失了归还时机的制服——口袋里的那两张名片。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掟上今日子。
我第二次的求职活动,大概就是从打电话给她的那一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