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民大会集会上听到的关于亚西比德的每一条消息和雅典城里散布的传言在苏格拉底心中掀起层层波澜。他从前和雅典城融为一体,亚西比德与哲学怀有同样美好的梦想。那是伯利克里当政的时候。在不到三分之一世纪的时间里,一切都瓦解了。归根结底,雅典是一群变幻无常的民众,在民主和寡头政治之间摇摆,亚西比德这个哗众取宠的演员,不再以客观的目光审视松软沃土上的花朵。
苏格拉底对此也感到不耐烦。亚西比德就像一枝枯败的树枝一样在他心中渐渐淡去。他对此并不感到痛苦;他痛苦的是他内心的冷漠。
当菲利普带领着他的孩子们来到屋里时,他很受感动,好像一头狮子向它的主人介绍它的幼狮一般。粘西比热情地欢迎他们。
“有亚西比德的新消息吗?”苏格拉底自问道。他向他们保证过他们的未来:孩子们不知道他们永远是成年人的债务人。当他们长大成人,债权人早已不在了。
苏格拉底在宴会上斥责亚西比德的消息已经传开。他又回到他的身边。这是真的吗?“是也不是。”苏格拉底回答说。人们猜测对于公开地否认一个被打败的人他有一些顾虑,人们赞扬他的敏锐,又重新提起特尔菲神庙里雕刻的圣言。至少他没有从亚西比德的胜利中获取一丁点儿利益。“正直的苏格拉底!”人们这样说。即使是克雷奥冯也公开地赞颂他,结果是人们将他提名到议会。因为他是把正直和轻蔑等同在一起的人。
在接受这种荣耀的同时,他一直不怀疑他必须区分开人间正义和神灵正义,和亚西比德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已经弄清楚了,就像他经常为他的学生做的那样。海神波塞东,似乎收回了他赐予雅典的海洋财富,因为在过去雅典曾经大肆挥霍过。他用一种特别的手段完成了这件事情。在米蒂利尼被伯罗奔尼撒的船队击败之后,安塔基亚人的继任者柯农夸口要进行复仇。
雅典人分享了他的愤怒。在一种毫无希望的努力之下,他们用手中仅剩的一点钱重新组建一支船队,招募所有健康的公民、骑士、外国侨民和奴隶。苏格拉底的儿子索夫洛尼斯克、伊昂和其他人一样应征入伍。
“我憎恨雅典,更憎恶雅典的男人们!”粘西比叫道,“这个城邦是男人的城邦,是那些残暴的男人的舞台!哈,雅典,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当心你的诅咒不要让外面的人听到。”苏格拉底劝诫她道。
因为他莫名地惧怕他妻子的诅咒。在亚西比德的事情上他已经见识过了。
93届奥林匹亚运动会(公元前406年)之后的第二年秋天,110艘舰船加上从米蒂利尼来的增援的40艘船投入到了对敌船的战斗中去了。两军相遇在莱斯沃斯和亚洲之间的阿吉诺斯岛,但是四散的军队对他们极为不利。49艘船参加了战斗。那是悲剧性的胜利!13个雅典船员受伤,另有12人丧命。船队8个将军的神圣职责要求他们救助遇难者。然而一场骇人的狂风卷起,为了保存实力,剩下的船只守在海岸线上。救援是不可能的,被抽调前去救援的水手难以完成解救落水战友的任务:两千人啊!当他们回到雅典通报他们的胜利,议会以渎神罪判处那些将军死刑。
议会的500名成员中只有一人站出来反对死刑:就是苏格拉底。
“这些人并非没有履行他们的职责,”整个希腊最智慧的人说,“他们被现实的情况所欺骗。他们的船只和沉没的船是一样的。要是他们去救其他人,他们自己也会沉船。他们的荣誉保住了,但那是死后的事情了。雅典本应该以胜利为荣的,但是它却在最需要人力的时候失去了上百个男人。如果我的两个儿子像他们的战友一样战死沙场,我要说的仍然是这些话。因此我反对死刑。”
说完话他就坐下了。人们把他的宽恕归结于伯利克里二世(阿斯帕吉的儿子)当政时期对死囚的宽容。他对此很清楚,哲学对现实和它的反面没有任何用处。特尔菲神庙的铭文说出了他心中所想,雅典人要的是血腥。如果人们蔑视神圣的定律,被近来的事件所折磨,雅典该去向何方?499位议员投票支持死刑,利刃落在了6位胜利的将军头上。他们身首异处的尸体被抛在尼科斯附近的巴拉特专门用来填埋死尸的深坑里。
苏格拉底对此十分忧虑,粘西比担心他会生病。他像往常一样起床之后散步一小时,之后几天闭门在家,神情沮丧,萎靡不振。
“人们不在乎智慧和城邦,”有一天他望着妻子喃喃自语,“是不是我应该明白人类的不公和神界的是一样的?”
粘西比知道她嫁给了一个正直的男人。她哭了。丈夫因6个斩首的将军和淹死的水手而悲伤,这使她泣不成声。还因为她隐约看到孤独的幽灵,正义的孤独。
“你不是雅典的化身!”她抗议,“生活!为你自己而生活!为你从死神手掌中逃脱的儿子生活!”
她的命令和令人信服相比更加感人。
苏格拉底重又恢复他每日外出的习惯,并接受宴请,这是为了听一听城里的风声:啊,亚西比德在哪儿啊?他在的时候,情形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归根结底,亚西比德曾经是这个城邦的配偶和情人,那些情绪的不停变化就像是家务事的不同场景。但是他们不会第二次想起亚西比德的好处:他曾经在公开场合叫人鞭打过他们。
阿里斯托芬刚刚完成了他的新剧本《蛙》,里面残忍地揭露了雅典城中的混乱。苏格拉底又记起了粘西比的话:你不是雅典。哼!如果他是,他就会在所有人之前成为他的情人。雅典的灵魂住在他心中!对亚西比德的回忆萦绕在雅典人心头,法官、将军、政客,此时将军们计划要重现赫勒桥海峡成功的袭击。他们刚刚听说利桑德,伯罗奔尼撒船队的头领,已经朝着这个方向来了。白痴!他们说,他不知道赫勒桥海峡是不利于他的!雅典船队,或是说残留下来的船队再一次出发前往这个天然的水道,在那里可以埋伏无数的诡计。利桑德刚刚夺下朗撒克,他们正向着塞托斯进发,那里曾给亚西比德带来好运。
去塞托斯的路上,雅典船队发现了停泊在朗撒克海港的利桑德的船队。雅典船队被敌人的出现所迷惑,在一个名字只能描述为阿埃戈斯帕特茅,山羊水道的小镇放船下水。海滩上不过有几个破房子遮盖山羊的警卫。生活必需品和水的补给,没有!不要说酒,就是购买面包和奶酪都要去塞托斯,同时,大海的另一面,利桑德率领着一支由波斯王国充分补给的全新队伍,波斯支付的军饷是雅典军队的两倍,每日有朗撒克的面点师、奶酪师和屠夫制作的新鲜食品供应给军队。更糟糕的是,两个指挥底德和莫桑德意见不和,雅典的水手们的表现就像散步一样悠闲:他们随心所欲地上岸,在树丛中醉酒或是在海里洗澡。总之,他们就像放假的小学生那样四散而去。
这样戏剧性的事情发生甚至让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老迈的埃斯库罗斯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亚西比德!是,千真万确,是亚西比德本人!是这个人!他从哪儿来?在善索诺斯海滩,他犹如一只飞翔的麻雀。他什么都看见了,也什么都明白了:他解释说阿埃戈斯帕特茅不能提供任何反击利桑德进攻的抵抗,船只散落在海岸线上,远离供给点,命令也不能到达。
他向色雷斯的首领提出建议,如果他们的骑兵和执矛骑兵登陆的话,会令利桑德闻风丧胆。
亚西比德?亚西比德提出建议?底德和莫桑德对此不屑一顾。
“我们才是将军,不是你。”
反对前任将军最有威力的武器是轻蔑。他回到了他的土地。
当利桑德发起进攻登陆的时候,他的士兵发现雅典的船员只剩下一半了,部队四散在海滩上。他们抢走了雅典船队赖以生存的全部所有,也就是说160个船员。然后他的部队追赶雅典士兵,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利桑德将俘获的士兵和船只带到了朗撒克,除了9艘逃跑的船,柯农夺取了塞浦路斯。他派人杀掉了三千囚犯,亲手杀死了将军菲罗克莱斯,他曾经凿沉了两艘承载斯巴达囚犯的船只。相反,他宽恕了阿得芒多斯。
8艘船回到了比雷埃夫斯,通报了所发生的事情。雅典军队没有一艘船了。雅典在等待利桑德。
在8天之内,一种阴郁的沉寂笼罩在雅典城的上空。阿格拉,就像阿斯非代勒(埋葬死人的地方)的田野,被一个沉默的幽灵围绕着。站在雅典卫城的高处,在比雷埃夫斯港口燃烧的船照亮了夜空,白天烟雾让这个城邦阴云密布。斯巴达人在城邦外摆放了一个位置。装甲步兵可以用来做什么呢?任何盔甲也无法抵御死亡,任何弓箭也不能抵挡耻辱。任何盟友也不能解救被包围的抵御。雅典等待着众神的援助,但是它看到斯巴达人在堡垒前摆出了他们的冬季宿营地,他们决心放下武器投降。
被迫和斯巴达签订和平协议,失去了掠夺地,雅典船队只剩下了12只船,不得不接受最后的结果:利桑德命令雅典人推倒了维护城邦独立的长墙。而且他命令他们伴随着笛声拆毁城墙。
然而最精彩的是全体民众如同获得了解放一般接受了投降。事实上,雅典似乎重新找回了它的自由。它放弃了称霸的野心。有些时候,没有什么比理想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