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的性质是众所周知的。它甚至都成为了公共特征中的一个。它反映了一种心灵邪恶的人们自发的恶意,那些人把别人命运的优势或者是性格的优势看作是对他们的一种人身侵犯,他们不想别的,只想要将他们毁灭。有什么工具比谣言更有效呢?阴暗的、无法证实的、无处不在的,它就像是充满了房间的臭气一样没有人知道来源。
你借给亚西比德一笔钱吗?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触怒你了。如果你借了,就说明你有能力借,并且,你很富有,还有,即使不是违背良心的,你也是很容易便赚到了钱的。你想要提供服务,那你的偷盗或者挥霍的名声就传开了。谣言是阴险的:它的目的总是相似的,否则就不能使其具体化,但是它以一种让那些微不足道甚至毫无意义的小事变得严重的方式出现。它四处扩散,尤其是在混乱的时期,那些平庸的人们最终希望能够掌握那些在和平稳定时期被否定的权力。通常一切都从一种被定义为嫉妒的感情出发,但是希腊人,他们,称之为“phtonos”,是“毒眼”的意思,对此人们感觉到一种几乎神圣的恐怖。因为,“phtonos”是积极的。天哪!
关于反对民主的政变的谣言和维奥蒂亚人入侵的谣言发生几天之后,苏格拉底证实了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怀有恶意的人们想知道是否他们的希望在这样一个如此有智慧的城邦中也是悄无声息的。鉴于民主受到了维护,军队也时刻警惕着,他们断定他们最完美的靶子便是那个出发后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的人,他勇气过人且有望获取无上的光荣:亚西比德。流言蜚语散布得更厉害了,就像被黑夜变得勤奋的老鼠一样。终于气氛有所改善了。事实上,当那些被自卫队逮捕的人被从监狱释放来到审判官面前时,证实了这样一件事,如果迪奥克雷代斯撒谎,称自己参与了赫尔墨斯塑像的破坏活动的准备工作,他证词还是包含了一部分真相的。事实上,犯人中的一位——昂多西德,雷奥哥拉斯的儿子,他良心发现做了让步,以拯救那些和他一起被不公正地抓进监狱的人,而他这样做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他称和他自己一起被关进监狱的父亲是无罪的,他承认是他的手下做了这桩渎神的破坏行为。他称自己是无罪的,但是阿雷奥帕奇还是把他判了流放。是什么使得这些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去从事这样一件既反叛又荒谬的行为?当我们想要问讯时,发现他们都跟随亚西比德的三层划桨战船出征了。“不论怎样,赫尔墨斯塑像事件结束了。”苏格拉底稍感慰藉。他告诉粘西比昂多西德丝毫没有提及亚西比德。她反对道,在谣言中总有一部分是真理的,而且,雷多告诉过她,的确有人控诉了亚西比德。“那不是一个人,”苏格拉底道,“那是他的表兄,亚西比德·德弗雷岗特。”
他的舒缓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情况的转折实际上促使谣言散播者们更加剧了他们的可耻行径。疯狂的告密行为再一轮展开了,且更为严重,而且,这一次矛头直接指向亚西比德。一天早晨,他去梅特隆登记领取他老婆从一个亲戚那里得到的一点简单的遗产,在巴亚尼亚那端的一块小菜园旁边,他被一个议员叫住了。
这是一个魁梧的年轻人,是伊奥尼代人。他和苏格拉底曾经针对最有利于思考的地点交换过意见。这个人依然保持着乡下的行为方式,他万分惊异于人们能够在雅典这种无序又动荡的地方培养智慧。苏格拉底对此付之一笑。他还告诉哲学家他并不赞同这次远征西西里,因为他的随军出征的哥哥,传回消息告诉他雅典人低估了西西里这座岛屿的广阔和富庶。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在宙斯和雅典娜的双雕塑下停住。议员在那儿问道:“你知道亚西比德嘲笑宗教的事情吗?”苏格拉底大吃一惊,他回答说他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他会严厉训斥这个他从前的学生的。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的,”议员接着说,“通过一次揭发,我们得知在可怜的昂多西斯的一个表兄夏尔米代斯家,他们篡改了一次埃勒西斯神秘事件,亚西比德也参与了。你认识夏尔米代斯吗?”“当然,他是亚西比德的亲戚,也是我的一个学生,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的话。”
“这个人证明了这场揭发的真实性,你知道我们有多么难以相信这个夏尔米代斯竟然是亚西比德的一个手下。”
“那这场篡改行为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有好几个星期或者有好几个月了吧,现在还不知道。”
苏格拉底沮丧地沉默了良久。这个新的事件可以说是扩展了前一次的事件,因为人们查明了来自同一团伙的人,他们都活动在亚西比德的周围,他们都怀着嘲讽宗教的态度。
“那能够确定这是一场篡改,而不是被心术不正的目击者所误解的一次诗歌朗诵吗?”
但是,不管怎样,他感觉到了自己努力的无用。他在做无谓的申辩。这样一场模仿,正是和傲慢的脾性,以及亚西比德的挑唆者相符合的。串通所谓预言家巴易路所策划的那场灵魂错误显现的闹剧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亚西比德嘲笑一切,他嘲笑雅典,嘲笑民主。他只会对那些无法满足他的虚荣的人示以轻视。他疯狂的侮辱泄漏出了他对一切的轻蔑。
“这不是一次背诵,”议员回答说,“亚西比德在这场渎神的闹剧中扮演着主谋。有新成员被介绍进来,年轻的男人和年轻的女孩,他只要接纳他们就可以……你猜猜接下来的情形!”
他当然可以猜得到!闹剧发展为一场纵欲的狂欢。
“就是在那儿,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渎神行为,”议员接着说,“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再任由这谣言继续散播了,要让人们相信我们城邦的基础正在遭受践踏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而做出这一切的正是我们伟大的城邦居民。我们应该质问亚西比德本人,以及他的叔叔、他手下的年轻人,那些跟随他上了战船的人们。就算他们不是嫌疑犯,也是外邦人,这些人是密谋一致的。”
“那你们要怎么做呢?”苏格拉底问道,“他们现在在西西里呢!”
“我们要让他们回来。”议员简要地回答道。
事实上,第二天,在审判官的紧急命令下,高速双桅战船萨拉米尼亚号带着官方使命起航前往西西里召回亚西比德、他的表兄亚西比德·德弗雷岗特,还有列举他手下的名单上有记录的另外三个年轻人。至于阿亚克西奥斯,他失踪了,不知去向。
农民眼见他即将收获的田野被雷电烧毁的痛苦以及某人看到一整年的劳动成果化为乌有的痛苦,这些损失都是物质的。而苏格拉底,他眼见自己多年来的教育、耐心、爱情,一切都白费了,这是精神和肉体的痛苦。苏格拉底意识到,长久以来,并不是因为渎神的行为他才如此责备亚西比德,而是因为他所实施如此疯狂的计谋以及他的篡改行为。这一切都暴露出了他对其他人的蔑视,而这种蔑视也只能是对于他本身的蔑视。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曾经是他想要的理想的儿子,他把前者推向最高的抱负,而今天,面具掉了下来,然而,多么可悲,在这之后,又是另一个面具。亚西比德一直就喜欢炫耀,他在苏格拉底这里所喜欢的,很可能便是智慧这个至高无上的工具,它能够保证他的事业成功。他已经仅仅是一个丢脸的儿子了。几乎不用等待审讯的结果,年轻的大将军就该动身返回了,苏格拉底对此确信。
他设想着人们自愿被美貌所欺骗而承受的失望。这是最为糟糕的。因为这意味着我们是在自己欺骗自己。而这正是自从他认识亚西比德15年来所做的事情。每一次他出现在这个年轻的男人面前时,他都会浑身颤抖,他们互相爱抚的时候仍然会让他震颤。如此长期的蔑视,他自言自语道,能够反映出判断上的严重错误。他想到普罗塔哥拉斯的断言:“没有真相,只有偏见。”他把亚西比德的美貌当作一种美德了吗?“如果这样的话,”他困惑地自语道,“我得引用贵族的成见,他们希望美貌的人同样也是有美德的人,也就是kaloikagatoi。”
美貌的埃里斯忒曾经在亚西比德家向他问过的问题再次浮现出来:“告诉我,苏格拉底,你是怎样调和民主和你的爱情的,而后者是更美、更高尚、更勇敢的?那么你认为平民们是不美的吗?你认为他们基本上都不高贵并且绝对不勇敢吗?”埃里斯忒有细腻的直觉:是的,热爱美貌,身体美的协调,脸色红润的富有的年轻人的美貌,他们把时间用来锻炼肌肉,涂抹香水,最后,他们是政治的选择。“喜欢美貌的小伙子,这便是支持寡头政治的态度。”
他自己冥思苦想着。怎么早没想到这点呢?那么其他人他们想到了吗?例如,粘西比?上帝可以作证,她,从未把美貌当作美德的符号。
粘西比的优雅在于,她会克制住自己的得意。她保持着沉默。更可贵的是,她分担着她丈夫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