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智慧作为测量单位来评价的话,苏格拉底是一个有分寸的人。特尔斐的神庙已经显示了神所授意的预见。我觉得我们应该多听从他的意见。”
这一切都得益于发生在羊皮商那儿或者偶尔发生在大路上匆匆进行的突如其来的某次交谈。
然而,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有时候是会改变舆论的。就如同雕刻家用他的凿子向他的有天赋的但是太学究的学生的作品所施予的修改一样,他赋予一件平庸的作品非凡之处。
“他会预言!”大将军反驳道。
“建议亚西比德听从他的建议吧!”
这样,便形成了一股潮流,不止一个大将军劝说亚西比德听从他的老师:这不会吃亏的。但是亚西比德已不再向任何人征求意见。他反驳道:“我们不和哲学家谈论政治,更不用说谈什么谋略了!还有,”他傲慢地补充道,“不同年龄的人对不同的事情感兴趣,苏格拉底的乐趣在于探讨哲学,而我,亚西比德的乐趣在于谋划策略。”
至于粘西比,20年来,她注视亚西比德的目光日益凶狠。
她对雷多说:“一想到这个蠢货兼恶棍夸耀自己曾经做过苏格拉底的徒弟我就气愤!如果我丈夫有一点公共意识的话,他就该诉讼亚西比德的诽谤罪了。”
苏格拉底听到了粘西比这一敏捷的答辩,因为她通常都是高声讲话的。
“国民大会的议员会立即抓住你这一话柄的。”他对她说,“他们会让我们为亚西比德的决定负责任的。看看发生在普罗塔哥拉斯身上的一切吧。”
事实是这样的,几个星期之前,有一个好事者研究了普罗塔哥拉斯声誉最好的一篇论著《论存在》,然后在议会面前对这位哲学家表示了愤怒,称他为多余的外国佬。此人很过分地要求赔偿给他一笔数目为一万德拉克马的钱,因为普罗塔哥拉斯向年轻人传播渎神的学说。
“什么渎神的学说?”学生们问道。
另一个便高声念了出来:“神明,我不能说他们存在或者不存在,也不能说出他是什么样的形状,有很多事情阻止了我们去认识这一问题,敏感的消失以及我们生命的短暂。”
学生们意识到这句话是有双层含义的:“普罗塔哥拉斯没有说神是不存在的,但是他也不认为神是存在的。因为他并没有亲见。”
“我们是该要求教师教授他所想的,还是他应该想的?”原告坚持认为,“这就是一个坚持认为没有真理只有舆论的人。在他看来,星宿只是些石块儿,但我们知道,它们是神明!我们还没有公布惩罚这种渎神行为的教谕吗?”
这个人使得议员们觉得为难,因为普罗塔哥拉斯是一个有名望的哲学家,而且,几年前对另一个哲学家阿纳萨格拉斯的流放,已经激起了一场尖锐的批判。于是他们登记了他的指控,期待国民大会会将它驳回。然而,国民大会并没有想要探讨哲学的意图,因为这种辩论通常都会给那些多嘴的人们提供太多的无休无止叽里呱啦说个没完的机会。于是国民大会最终向阿雷奥帕奇提起了诉讼。而阿雷奥帕奇断定普罗塔哥拉斯事实上是在发表渎神的学说,并判处他遭流放。而且还判决他的书应被焚烧。尔后人们便见到一些自打离开综合教师家的凳子就没再碰过书的蠢货们在柴堆面前欢蹦乱跳,这景象让苏格拉底觉得像是自己被判了刑一样难受。
就在奥林匹亚88年后第二年,普罗塔哥拉斯离开了雅典。这对苏格拉底来说是最为痛苦的事情,他甚至都不再愿意走出城墙。他请求粘西比对此为他保密。
人们忘记了普罗塔哥拉斯。对于一个忙于战争的民族来说,根本就不在乎对于一个哲学家的多余的担忧,也不在乎对那些好心崇敬他们的人所怀有的不满。那些诽谤者,还有成群结队地奔走在城邦里尤其是在阿格拉的那些不知疲倦地搜集流言蜚语的间谍们,他们可不打算为此而浪费时间,风声过后,时间的尘埃便遮盖了这件事。
帝国在造船厂里打造了大批的武器,在铸造车间里,生产着大批的长矛的尖头和短剑,而在皮革商那儿,正在准备造盾牌的皮革。用来建造三层划桨战船的干木材的缺乏和战士的缺少造成了除先前的渎神行为之外的另一个重要问题。人们到处谈论几周以来木材商们通过木材交易所赚得的财富,他们从伊奥尼运来了大量的干木材,还有,人们也没有忘记谈论那个被主人释放的奴隶,因为他发明了一种方法可以把塔斯树脂和马其顿树脂变得浓稠,然后通过在里面添加细沙用来填塞船缝。
后来,便是酒神狂欢节时期了。尤其是埃拉菲伯利昂月(介于公元前423年的三月和四月之间,应该记住这一点,人们不情愿上演戏剧:戏剧是宗教节日需要保留下来的)的12号和13号,用来上演一部新的喜剧。人们在迪奥尼索斯竞技场的廊柱上、在卫城脚下张贴广告:《强者们》和《骑兵》。
剧目上演的时候,苏格拉底也在斯托阿,他在和克里底亚交谈,他是亚西比德的表弟,他们在谈着关于政治冒险的事情。他一直都观看索福克勒斯的戏剧,诗人坚决邀请他前来观看,但是他不喜欢他认为很粗俗的喜剧,里面的演员丑陋极了,通常还套着肥胖的假腰以变得更加可笑,那些街沟里面的玩笑。
交谈一直延续着,而且天气对于这个季节来说是很温暖的。
“在最好的场景中,克里底亚,你的表演都是从公共道德中得益的;而在另外一些场景中,你的表演则是来自你的野心。”哲学家说道,“公共道德并不是伦理学,城邦的道德才是,并且,你可能会被迫置身于一些与真相相违背的场景中,即使你看上去并没有违背公共道德。如果你遵从,你很有可能会被推向既违背公共道德又违背伦理的行为。”
“目前看来,城邦非常地需要管理。”克里底亚称。
“事实上应该是这样的。”苏格拉底同意道。
他喝了一口酒,接着又说:“但是这是一项连赫拉克勒斯自己都有所犹豫的使命。”
“你不赞成伯利克里的所作所为?”
“噢,不是的,但那是曾经的伯利克里。”
忽然,一群熟人匆忙来到了他们身边。大家都非常激动,以至于气喘吁吁的。
“啊,苏格拉底!真希望你是知道的。”
“我该知道什么啊?”
“阿里斯托芬……他的喜剧,《鸟》……是针对你的一场攻击。”
“针对我?”
他听着人们讲,在剧中他被表现为一个不忠诚的老疯子,固守在一个叫做“思想领域”的地方,向学生们讲授一些狂妄的言论以及亵渎神明的学说。这样,他声称不存在神灵,只有所谓“混沌、呼吸以及空气”。一个叫作斯泰普亚蒂斯的傻瓜向他求教以便掌握如何应用“苏格拉底的新智慧”来欺骗他的债主。而当苏格拉底对他讲到宙斯不存在时,斯泰普亚蒂斯便问道,那么雨是从哪里来的……
苏格拉底和克里底亚皱起了眉头。像三个步兵大队一样多的诽谤者也不能作出再恶劣的事情了。
“然后斯泰普蒂亚斯解释说他曾经一直认为雨是宙斯的尿通过大筛子降落下来。”
“那么人们就以此为乐?”克里底亚惊问。
“是的,他们不得不笑啊。”
“那这出喜剧的结局是怎样的?”苏格拉底问道。
“斯泰普蒂亚斯带领着一群狂犬病患者把你和学生们关在‘思想领域’,然后放了把火!你喊道:‘我喘不过气来了!’而斯泰普蒂亚斯回答说:‘你为什么侮辱上帝?你去月亮附近游荡吧!’”
苏格拉底喝了一口酒。
“这真是太恶劣了,”另一个接着说,“当你和你的学生们挣扎在大火中的时候,斯泰普蒂亚斯鼓动他的帮凶说:‘打他们,为着不止一个的原因,打他们,尤其是因为他们说了亵渎神明的蠢话!’演到那儿,我就不再笑了。”
“但是这是在号召谋杀啊!”克里底亚喊道,“苏格拉底,你认为我们该对阿里斯托芬的诽谤提起诉讼吗?”
苏格拉底定定地看着他,沉默良久。
“这样做将会给他带来更高的声望。”终于,他说道,“不管怎样,我也没见他触犯了什么法律。好了,晚安。”
他起身回家。在路上,他自己思考了这场攻击的性质,这是反映了大众的感情了吗?然而他至今都未留意到这点。或者,这仅仅是一个题材,而苦恼的作者一时兴起便如此借助于做差劲的教师来进行创作。
但是数千名雅典人大笑着观看了他的谋杀被搬上了舞台,这可不是一件让人振奋的好事。
粘西比直到早晨才通过邻居们得知这件事。苏格拉底一离开家,她就叫嚷着要花钱雇人在这个阿里斯托芬的肚子上插一刀。苏格拉底镇定地返回来,答复她说:“这样子,谁的情绪比较镇定,我丝毫不再怀疑了。”
在阿格拉,几乎所有的人都当众挖苦他。也有人前来安慰他,有人询问他做何反应,有人建议他狠揍一顿阿里斯托芬……
“为什么不是那些在比雷埃夫斯港飞翔的海鸥呢?”他回答说。
德尔斐的神谕失去了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