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过去了,在卡利亚斯家里举行的一次晚宴中聚集了伯利克里的朋友们,但是,伯利克里没有出席。他说,他的悲痛让他没有心思出门干任何事情,除了不得不履行的将军的职责。“庆幸的是,他还有跟阿斯帕吉一起生的孩子。”本宅主人说。
“但是,阿斯帕吉不是本城公民,”亚西比德指出,“他自己以前曾经投票制定了一项法律,规定不是由两个公民所生的孩子,都不能得到雅典公民的称号。”
“确切地说,”苏格拉底插入了这场谈话,“这项法律不是禁止授予公民称号,而是限制了政治方面的权利。当然,各位可能认为这没什么区别。但是,这种微妙的不同给了伯利克里一个机会,可以从司法上耍一点小聪明。”
“那么他要么废止这项法律,”普罗泰戈拉说,“要么再出台一项特殊的法令授予小伯利克里公民权。”
“试图出台一项法令。”另一个客人纠正道。
卡利亚斯撇了撇嘴。
“如果通过了这种法令的话,不就加强了人们对于伯利克里过分集权的指控了吗?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亚西比德,亏你还经常看到他……”
亚西比德垂下了眼睛,看着他已经半空了的杯子,脸上显得很郑重,这是他以前不常有的表情,他回答:“他老了很多。小伯利克里是他最经常看到的儿子。应该相信他给他进行了政治权力的教育。他和阿斯帕吉经常带他去见一些经验丰富的人,如普罗泰戈拉和苏格拉底他们,还有一些有影响力的人,他们经常鼓励他跟这些人谈论一些非常严肃的话题。另外,一个像伯利克里这样的人,决不会允许他的后裔在他这一代结束,尤其是他政治上的继承人。”
“你的意思是他会提出诉讼,要求出台一项特别法令?”卡利亚斯说,“也就是说我们的事情并没有完,这将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他们都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卡利亚斯又问亚西比德是不是要参加今年的狄奥尼索斯酒神狂欢节(一年一度的宗教节日,为了纪念狄奥尼索斯神,在希腊帝国的许多城市举行,但是时间不一。其中最著名的是五月底在雅典城附近举行的,节日中会上演许多戏剧。在这个节日里,联盟城市和附庸城会派来代表团敬献贡品,根据条约的规定,可以是钱币,也可以是谷物)。“当然啦,”亚西比德确信地说,“我会和索福克勒斯一起参加。上一次我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时,他跟我说他要上演他最新的一部悲剧。”
“你知道是什么剧名吗?”苏格拉底问道。
“《俄狄浦斯王》。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男人的故事,他生活在一个被一种神秘的灾难所蹂躏的国家中。”亚西比德微笑着回答,“这个男人叫俄狄浦斯,他被自己的命运所戏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几项谋杀罪。后来,他起来反抗这种命运,但最终还是无力回天。我就只知道这么多。”
苏格拉底也微笑了起来,但他同时显出沉思的表情。
“但这不就是伯利克里的故事嘛!”卡利亚斯叫了起来,“索福克勒斯很可能是最近才完成的这部作品(〈俄狄浦斯王〉写于公元前430年,正是伯利克里被免职的那一年)!”
“确实如此。”亚西比德表示赞同,“索福克勒斯还邀请了伯利克里。别忘了索福克勒斯10年以前也是将军之一。他对我说,对于我们知道的事情,他很高兴自己不必去参加选举。”
“毫无疑问的,伯利克里是本城的化身!”普罗泰戈拉喊了起来,“无论我们谈论什么话题,我们最终都免不了谈到他。”
“据说在狄奥尼索斯酒神狂欢节上,有很多漂亮的小伙。”为了转变话题,卡利亚斯继续说道。
“你这是亵渎神灵啊!”亚西比德假装愤慨地叫道,“但是,亲爱的卡利亚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跟你的美人儿相比。虽然去年索福克勒斯确实在那里碰上了一个年轻人,从此占据了他的心。这个年轻人是弗里吉亚的代表团成员。”
宴会剩下来的时间都很轻松诙谐,但是每个人很早就退席了。因为自从传染病过去以来,人们的精力好像都大不如前了。苏格拉底回到家后,发现粘西比和孩子们在灯光下听着他们的新佣人读着《奥德赛》。
“涅墨西斯正在教育他,”粘西比起来迎接他时说,“我们正在跟提莱西亚斯一起在地狱中。”
他微笑着,心里有些感动。
“菲利普问我们,他的父亲是不是也在那儿。我也正在想那些经常出入于地狱的阴影。”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丈夫说。
他摇了摇头,离开了。看来她还是没有忘。但是她还能怎么办呢?
在卡利亚斯家晚宴过后没几天,普罗泰戈拉所说的雅典城与伯利克里之间的比喻就被证实了。在公民大会开始时,这位将军就提起了诉讼,要求大会授予他的私生子以公民称号。几个小时后,这个城市都知道了关于“另一个伯利克里”的故事,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一话题。人们甚至邀请会议书记官吃饭,为的是让他们讲述将军提出诉讼的整个过程。
当两个议事大会同意授予小伯利克里的父亲所要求给他的特权后,阿格拉空旷的广场上挤满了人群,每个人都想看着这个英雄由他的儿子陪着,步出将军会的大门,而他的护卫兵忙着在广场上为他开出一条道来。
“在这人海中,这些嘈杂还真是又奇怪又吓人。”索福克勒斯对着他的同伴说,其中有亚西比德,“实际上,我们所有人正在这个海洋中航行着,寻找一个可以休憩的小港口。”
火把照亮了舞台,把人们的眼睛刺得睁不开。无论是乞丐还是富人身上都罩着一层金子,就算是以慷慨著称的宙斯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过。
人们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公共司法终于恢复了。五天以后,在狄奥尼索斯剧场的舞台上,在雅典卫城脚下,歌队队长正在唱《俄狄浦斯王》的最后一幕:“在他走完整个人生道路而没有经受过任何不幸之前,请你们永远都不要说这个人是幸福的。”
圆形剧场的第一排,坐着以索福克勒斯、苏格拉底和亚西比德为首的一群人。剧场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时一个信使到了,他弯下身子,在亚西比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亚西比德又转身对索福克勒斯重复了一遍。诗作者的脸霎时黯淡了下来。他站了起来,转向观众们,然后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停止欢呼。每一个人都惊讶地等待着,不知道这个剧的作者要干什么。索福克勒斯登上了舞台,却没有对饰演歌队队长的演员表示祝贺。他又一次举起了双手。
“雅典的公民们!”
剧场霎时安静了下来。
“雅典的公民们,这一刻是令人痛苦的。伯利克里在一个小时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的人生悲剧终于落下了帷幕!我们失去了一个英雄。我们都是一些失去了父亲的孤儿。”
亚西比德捧着头,偷偷地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