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亚西比德回来时,苏格拉底从他的步伐和表情中得知,将军所监护的这个人没能带来预期的胜利。苏格拉底自思,可能亚西比德不再是保护伯利克里的理想传令官,在会议上他仅仅因为由于自己的勇敢而博得了几声喝彩。他的名气与其说是他的政治能力搏来的,倒不如说是由于他的怪癖。这个年轻人坐了下来,他说就他看来,议会不想太快地转变以免丢脸。伯利克里的拥护者要求重新赋予将军权力,要向被他们驱逐的将军表示信任。
伯利克里那边,却完全对这些让他复职的呼声不闻不问。在阿斯帕吉和亚西比德举行的一些晚宴上,还有他的一些拥护者的宴会上,他表现得很疲惫,对回去也表现得不很积极。尽管我们很是喜欢他,但是最终他还是不可抑制地变老了起来。在64岁那年,命运还充满了这么多的坎坷。
一天晚上,在阿斯帕吉家,他的最忠诚的朋友都到场了,亚西比德和苏格拉底都到了。普罗泰戈拉问他一直避免回答他的拥护者是不是觉得害怕呢,把他以前拥护的观点置之不顾,因为它们被证明是不成功的。
“什么观点?”伯利克里漫不经心地问道,一边看着手中拿着的兽角杯。
“就是民主啊。”普罗泰戈拉说得更清楚了些。
“当我看到它对待它的仆人是这样的残忍,我就在想一个僭主可能也不会更坏了。”
苏格拉底尽量避免去多想这个充满苦涩的回答,他又开始沉思之前亚西比德向他问的问题:“平民是醉酒的妇女吗?”将军看起来跟亚西比德是一致的。但是伯利克里的话是意味深长的,然而亚西比德的话就有些危险了:“实际上,斯巴达的国王也不会那样对待你。”再也没有人站起来讲话,回答太让人难堪了。因为它给伯利克里的敌人以心照不宣的口实。
那些寡头政治家们非常欣赏斯巴达的政体。幸运的是,正在这时,仆人们进来了,换桌布,上甜点。
苏格拉底或多或少地为粘西比的一些传闻作了忠实的宣传。因为自从特雷克里德斯事件之后,他暗自对自己的妻子有了赞赏之情,但是他可从来没有对她承认过,他怕妻子会令人生畏地得寸进尺。但是他毫不放过粘西比在不留神中流露出来的想法。“你们这些雅典城的男人们,”有一天她说道,“你们都是些虚伪的人。这样,伯利克里的拥护者表现得像是人民的保护者,而实际上他们是些贵族,他们对待人民大众就像是孩子一般的耍弄。那些寡头政治家们,对人民是同样的充满蔑视,他们在民众中赡养了一些忠诚的士兵和海军,而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轻视着。”
“那到底应该怎么办呢?”他冥想着问道。
“你是要我变成一个政治顾问吗?”她反问道。
他们俩同时笑了起来。
伯利克里的拥护者越来越感到受他们的头的退隐的威胁,组织了一次论战来恢复他的地位。
希望简直像狂热了一样,大概正是鉴于这一原因他们才拼了命似的吸引被亚西比德称作是醉酒的女人的民众。雅典城在冬天就像是没有舵的船一样。九个将军只是在摆空架子罢了,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代替过伯利克里,因为他们不可能在春天的选举来临之前这样做。他们中没人能拥有他们所驱逐的首领的威望。公民大会对他们越来越敌视了。如果他们冒险讲话来维护他们的军事计划,他们总会发现几个蛮不讲理的人叫道:“那么伯利克里呢?他是怎么说的?”
在街道上,流氓不用太聪明也会做出无理的举动,他们嚷道:“啊哈,邻家大爷,你没跟妈妈一起就出门了吗?”
公民大会最终也只剩几个附庸风雅的贵族还在他们的集团内部,丝毫不受舆论的影响,继续我行我素。当一个顾问到他的领地里去他的佃农家里查账时,他就会被质询,而且通常是没上没下的:“你们学到了什么?你们驱逐了什么?伯利克里吗?你们是疯了还是怎么了?”
“他从雅典城的国库中侵吞了大量的资产来建造神庙,而且……”“你们想让他去哪里找这些钱?”
不论是好是坏,对他们来说权力就是伯利克里。其他人都是副手之流,是饶舌的人,嫉妒他的人。在农村中,情感跟声调同样锐利刺人。而且庄稼人又不是法学家。
冬末时分,对于那些认为早就能够摆脱伯利克里的人来说,十分难过。就像街上的人说的一样,他们抬起了屁股。春天确实令人心酸。当他出现在公众面前时,这是很少见的,一些人聚集起来跟随着伯利克里,雅典的公民都向他叫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继续处理事务?”从被废黜的将军的受欢迎程度,就可以看出下一次选举伯利克里肯定可以以压倒性的优势再次当选,而且他的权力将超过他以前所拥有的。将不再会有什么十将军,而只会有一个暴君。
两个大会都说,最好表现得高尚些,要显得已经恢复了的样子。
选举进行前三个星期,两个大会都急忙派遣了委员会,把他们打发到被免职的将军那里去。
意图太明显了,但是伯利克里的现状在厄运中反而加固了他的威望。
“我看得很清楚,”他狡黠地回答,“你们没其他的办法,我也是。”
所有人都很尴尬,委员们脸上是意味深长的表情,然后颇有些勉强喊出了一些欢呼声,然后就确立下了伯利克里的复职。
就在本月,雅典城受到了感染,无论是外部、气氛还是思想。外部的如瘟疫,气氛上的如对自己失去了自信,在传染病期间一些绝望了的人犯下罪行,感到诸神已经抛弃了他们。
在思想上的,对人的尊严的抛弃,最终带来了荣誉和力量的顶点。
伯利克里从亚西比德口中知道他已经重新得到了自己的职位。当他回到将军会后,雅典的公民都聚集到会议大厦周围,空气中充满了他们的欢呼声。我们可以说城市和帝国恢复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当伯利克里重新在十将军会中复职的当天晚上,一些富有的雅典公民在阿格拉广场为民众举办了宴会(甚至有一些不是他的拥护者,因为他们希望人们忘掉他们的背叛行为),天空被点亮的百十来支火把映红了。根据瘟疫期间的惯例还躲在家里的人,大量涌现到空地上,这是人群的中心。乐师们奏起了音乐,这是很长时间里都没能听到的了。春天的柔和空气中,充满了温馨的感觉。文学艺术爱好者花钱聘请来的舞者和杂技师使那些游手好闲的人非常开心。
整个晚上,比雷埃夫斯的上空也被照亮了。
粘西比也想要参加这些节日,于是苏格拉底带着她、两个孩子和菲利普到那里去参加这些晚宴。菲利普一直都没放开这个养母的袖口。苏格拉底对于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的爱感到很欣慰,他们俩的关爱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像是粘西比亲生的一样。人们穿过香气腾腾的烟雾,因为饭店老板在这儿那儿摆了小摊,他们在棚子下做煎鱼、炖鸡、烤羊肉,另一些做洋葱拌萝卜黄瓜沙拉和奶酪。卖葡萄酒和啤酒的小酒馆获利颇多。一些偶然出现的散步的行人带来一阵阵的香味:一些偷偷摸摸的小商贩拿来一些茉莉花枝,编织成了花环卖,或者是卖装着腌制橄榄的坛子。
夜幕中渐渐布满了星辰,在众生头顶闪耀。伯利克里也出席了晚间的庆祝,周围围绕着他的拥护者。成千只手向他伸去,向他提供一杯酒,一只烤小鸟,一块鸡肉,他差点儿就窒息了。人们要求他发表讲话,他承诺明天一定会进行一次演讲。有人说在他旁边看到了阿斯帕吉,但是又不完全确定。相反的,亚西比德确实出现了,他的脸像阿波罗一样光辉四射,虽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一种讽刺。
粘西比从来没有熬夜熬到这么晚。苏格拉底怀疑她是不是在人群中偶然遇到了特雷克里德斯;很幸运的,命运替他免除了这个煎熬。因为她一直没忘记她的复仇计划,她一直装作不在意地向她的丈夫提到:“这个特雷克里德斯,你有没有又看到他?”
“不,再说我怎么会再看到他呢?”他每次都会这样回答,用这样的谎言来避免粘西比大发雷霆,或是避免她又采取什么危险行动,就像上次她去竞技馆威胁那些运动员一样。
直到孩子们困得直揉眼睛时,粘西比才决定回家。她看过了庆典,甚至还在那些跳舞的人面前笑了出来,尤其是那些玩杂耍的。但是她还是不习惯这样寻欢作乐。
“当你看着这些人时,”她的丈夫这样对她说,“人们还以为你是这个城市的母亲呢。”
“昨天,你把我当成涅墨西斯的女祭司,今天你又把我比喻成雅典娜。”
他们俩都喝了点酒,然后都笑了起来。这是他们想起他们是夫妻俩的几个少有的晚上。孩子们看到这么多的好东西,乐颠了。他们三个都决定以后成为杂技演员。
第二天他们醒得很晚,而且是由于有人不停地猛烈敲击堂屋的大门。粘西比第一个跑过去,后面跟着惊醒的奴隶。
天空一片湛蓝,空气也很清新。没有什么比看到要求立刻见苏格拉底的信使的痉挛的脸更大的反差了。
他头发乱蓬蓬地跑到她家,然后他被认出了是伯利克里的书记官。
“苏格拉底……”这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说道,“粘西比——伯利克里的儿子今天早上死了……死于瘟疫!另一个儿子帕拉洛斯也传染上了!”
伯利克里的两个儿子……苏格拉底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我是自己要来通知你的……”那个书记官又说道,“伯利克里今天早上不会去将军会了。去通知亚西比德。”
苏格拉底点了点头,又关上了门。他发现自己跟粘西比面对面了。
“我跟你说过了,瘟疫还没有完全结束,灾难还没离去呢。”她说道。
“为什么命运要再次打击伯利克里呢!”苏格拉底低声说,眼睛里的眼神忽然变得黯淡了下来。“粘西比,粘西比!我求你了,请不要再向涅墨西斯祈祷了!”
当苏格拉底把这个消息带到时,不只是两个大会中弥漫着恐慌气氛,整个城市中都一片惊慌。雅典城的公民在侮辱了他们伟大的领袖之后,又想起了他。而这次却是诸神在折磨他!雅典城在正想恢复时将要失去它最出色的守护者了吗?
尽管有瘟疫带来的担心,但是对他和他的家人来说没有这样的严重。苏格拉底到了已经被伯利克里抛弃的妻子家中,那里还住着他的两个儿子。人群拥挤在大门口,在阿提卡秋初湛蓝清澈的天空下,像是在一场丧殡的前夕一样。声音从一个人群传到另一个人群。苏格拉底挤出了一条道,他最后终于到达了内室的门厅内,这时突然响起了几声尖叫。他停了下来,向旁边的一个奴隶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个儿子也死了。”仆人轻声说道。
真希望粘西比去死,他一边走一边想到。这孩子和父亲分开很久了,儿子一直指责父亲抛弃了自己的母亲,跟一个狐狸精走了;他又大手大脚地挥霍钱财,以至于他的父亲决定不去管他的债务了。但是,这个帕拉洛斯!这个英俊的帕拉洛斯,他的生命中简直充满了馈赠和美德,一种天生的感情把他和父亲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太过分了,简直让人不胜悲伤!每个人都默默地这样想着,想着这个孩子的死去,难过得就跟自己死了亲哥哥或是亲生的儿子一样。
苏格拉底向前继续走着,他看到伯利克里被几个朋友扶持着,周围是一些亲戚和仆人。这个英雄号啕大哭。苏格拉底向他伸出了手。现在任何话都是多余的。这个哲学家继续向客厅走去,将军走了出来。20到30个人正在那里守着两个年轻人的尸体,头上装饰着举行丧礼带着的花环。只是间或有几声抑制不住的哭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苏格拉底急忙走了出去,他依次拥抱了亚西比德、索福克勒斯和普罗泰戈拉,他们是刚刚才到的。
“再也没有一个人有跟伯利克里同样的命运,”索福克勒斯用沙哑的声音说,“我跟你说吧,这简直是在跟命运抗争。”
“那么,”亚西比德脸色铅灰地说道,“诸神都是些落井下石的小人吗?他们就是这样对待这个值得尊敬的人的,这真是落井下石。”
普罗泰戈拉垂下了眼睛,低声说道:“他们可能是这样的吧。他们确实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