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裸着身子,闭着眼平躺着;她,也赤裸着身子,躺在他身边,背靠着一个垫子。依照房间尽头铜桌上正滴着水的漏壶显示,现在正是午夜一点。天花板上斜挂着的小银钟散发着昏黄的光,突然她看见伯利克里那张脸变得越来越陌生,这把她着实吓了一大跳。这张脸上,颌间包含着沉重,上唇下唇间却又带一丝苦涩。整个面部浮肿着,在眼睛下方尤显得明显。
这是被爱所累的结果吗?或是忧虑过度了?抑或是意识到这个世界将产生变化的征兆?阿斯帕吉抓住了那一股并不能被明确证实的强烈的愁绪。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闭着眼问道。
“你又没看,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我听见了你呼吸的节奏,”他懒懒地说,“你的左乳放在我的手臂上,我知道你正歪着身子,所以我确定你的目光正投向我的方向。”
她坐了起来。
“在……一些事情的形式上我有些不喜欢的地方。”她说道。
“那是因为你是东方人。你太相信神秘的东西了。你是在担心对亚西比德的指控吧,对吗?”
“大家认为是你在保护他……”
“事实上,我确实是这么做的,那是因为他是我的家庭、我的区镇、我的氏族中的一分子,而且我还是他的监护人。但我保护他这一事实并不代表他就是罪犯。有10个人证明亚西比德在阿尔克罗斯家的宴会上一直呆到天亮,而那时菲利皮季早就离开了,是单独一人而且酩酊大醉。”
“他们间发生了争吵。”
“我知道。菲利皮季是亚西比德的男宠之一,他指责亚西比德挥霍无度破坏了贵族的形象,而亚西比德则反驳他这么说是出于妒忌。然后另一个回答说过分妒忌最终会组成一个党派扰乱城邦的秩序,而亚西比德也会因公然的道德败坏吃官司,另外对这一道德败坏现象的指责会影响到所有雅典富有的青年,其中也包括菲利皮季本人。当亚西比德抛给他这么一句话时争吵便一下子激化了:‘你是害怕别人知道你这么一个自由的人竟是我的情人吧?’紧接着菲利皮季又开始反攻……”
伯利克里停住了,他显得很尴尬,因为当他涉及关于性的事情时还有点廉耻之心。
“我明白了。”她说。
“总之他还说,内部的敌人远比外部的敌人更可怕,因为对于后者我们能用武器保护自己,而对于内部的敌人我们只能交于司法处决。”这时亚西比德起身扇了他一耳光,于是菲利皮季就离开了。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是啊。”
阿斯帕吉起床去喝那放于漏壶旁边小罐里的水。这时伯利克里睁开了眼。他望着金色灯光下她优美的胴体,不,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可依旧是那样的性感。
“我的感觉是,”她说道,“亚西比德一定又派了某一个人去跟踪菲利皮季然后把他给杀了。”
“那么就让这种感觉只停留在你自己身上吧。已经有太多的人和你一样这么想了。但我们不能在这样一件严重的事上只凭感觉作出决断。薛尼亚德,菲利皮季的父亲,与我来自同一区,但也属于反对寡头政党那一氏族,而寡头政党认为民主只不过是一种缺乏效率的制度,而且还是虚伪的添加物。对他们来说,我是一位暴君。我们不需要任何一桩丑闻使政治形势趋于复杂,因为它本身已经足够复杂了。我请求你,把你的这种感觉放在这件事的一边吧。”
“我这么想是因为我恨海尔米普控告我伤风败俗!难道恨不代表一种感觉吗?”她喊了起来。
“但他的官司打输了。”伯利克里提醒道。
阿斯帕吉赤裸着身子在桌边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伯利,你难道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凶案会发生在苏格拉底的房子后头吗?”
“没有,怎么了?”
“因为菲利皮季曾试着到里头去避一避。”
“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呢?”
“可能那儿比他家要更近一点儿吧。男孩是被亚西比德派的刺客一直跟踪着,因为他喝醉了酒,他无法跑快一点儿甩掉凶手。”
“这只是猜测罢了,然而却很让人困惑。我知道亚西比德是个急脾气,但我不相信他会犯罪。”伯利克里企图为他辩解。
“菲利皮季的诉讼案足以使亚西比德担忧了,”阿斯帕吉坚持道,“而且酒也帮了他……”
“你想让我怎么办?”
“与亚西比德尽量保持距离。”
“如果别人公开起诉呢?”
“那就让公正去决断吧。不要保护他,就像你以前保护我一样。我们正处于战争的边缘上,当前你并不需要卷入这样一桩事。”
“在围攻伯蒂德时,亚西比德表现得相当英勇。”伯利克里回答道,“他是城市的英雄,我保证他并没有焦虑不安。”
他起身上厕所,并喝了口水,脚步显得十分沉重。
“我刚刚向你说的一切,”阿斯帕吉继续说道,“你早就是知道的,承认吧。但你却并没有对自己这样说过。不管怎样,难道你还不结束对亚西比德的保护吗?”
他给了她一个微笑。
“我曾经一直这么想。他确实已经到了能对自己行为负责的年龄了。我马上就照你说的做,但现在应该睡觉了。”
他重新上了床,将床单拉在身体上。
“我明天会很忙,”他嘘了一口气说道,“我必须决定对付斯巴达和它联盟的战略,而且我还得向那些指责我为什么对拉栖第梦进攻迟迟不做出回应的政客们做出回答。”
她也躺了下来,但久久没有闭眼。当她正准备再说两句的时候却发现伯利克里的呼吸已经很沉重了,于是她也开始试着找回些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