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电视里的新闻大肆报道了第五起连环奸杀案,我开着洗手间的门,听着记者对死者的阐述:完全赤裸的尸体,没有同伴的单身女性,这些耳熟能详的案情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普通的观众又怎么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之处呢?
唯独特殊的一点就是守雄是残疾人。
用热水洗的手,发白的指腹有点浮肿,再搓下去皮就快破了,可我总觉得洗不干净昨天沾在手上的血迹。
找不到杯子,索性就对着瓶子喝了两口牛奶,我望着电视屏幕发呆,电话机上显示的时间已是上午十一点,迟迟没有响起的电话让我有点焦急,难道是我昨天那一点点小麻烦露出了马脚吗?
昨天报的案,警察肯定早就抵达现场了,我留在现场的那些东西,应该很快就可以让他们锁定嫌疑人了。
电视紧急插播一条重要新闻,警方正式宣布逮捕桐城连环奸杀案的凶手,不过并没有公布嫌疑人的姓名。
不出我所料,凶手已经落网。与警方有合作的《诡计》杂志社肯定在第一时间获知了这个消息,一旦他们发现案情完全如我所料,我发表在《诡计》上的推理,一定会成为杂志社炒作的热点,借此来推动杂志的销量。
电话响起,想必《诡计》杂志社记起我的价值来了,我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
调低电视音量,我接起电话。
“苏陌吗?”电话那头很嘈杂,听起来是在马路上打的,是一个粗鲁的声音。
“您是哪位?”
“我是快递!有你的信,现在家里有人吗?”对方语气很不耐烦。
“哦……我现在在家里……”
“那我现在上来!”电话瞬间就挂断了。
不到一分钟,就有人敲我的门了,这快递员上楼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我一开门,外面竟然站着一位穿西装的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五岁的样子,留着漂亮的鬓角,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看见我的时候一愣,但很快恢复了脸上的笑容。他笑起来很迷人,右边脸颊上有两个酒窝,一排洁白如雪的牙齿,是我见过最整齐的牙齿了。他朝我晃了晃印着银色“警官证”三个字的黑色证件问道:“你是苏湘宁吗?”
“是的。”我点点头道。
能喊出我的本名,对方肯定不是普通人,但我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他警官证上的字。
他叫徐良,桐城刑警队的。
“连环奸杀案嫌疑人已经落网,这你知道了吧。”徐良往我身后正在回放新闻的电视机努努嘴。
“你来找我和这事有关系吗?”我不断回忆昨天反复确认过的细节,是哪里出错了吗?
徐良用拳头抵在嘴前,咳嗽了几声,问:“我可以进去喝杯水吗?”
我看出他想要进屋的企图,可又没有很好的理由拒绝,不然反而显得心虚,只得侧身把他让了进来:“请坐吧!”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指着茶几上的信纸夸赞道:“你的信纸真不错,现在很少有人用纸笔写信了。”
我拿了一瓶牛奶递给他,顺手收起了信纸,引开话题:“没有杯子了,你将就一下吧!”
“谢谢。”徐良接过牛奶。
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这次应该是快递到了。
今天的快递员很眼生,不是原先那个熟悉的大高个,而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的中年人,穿着不合身的制服,不规矩地往屋子里张望着,他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徐良,便收敛了放肆的目光,丢给我一个信封。
看见熟悉的牛皮纸信封,恐惧从我的后背升腾起来,鸡皮疙瘩从接过信的那只手一直蔓延到全身。
“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徐良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我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信用卡的催款单来了。”
“能借用一下您家的洗手间吗?一喝牛奶我的肠胃就不行。”
“刚才给你牛奶的时候,怎么没说!”面前这个多事的男人开始让我反感了。
我为他指了洗手间的方向,趁他不在的机会我把信封塞进了抽屉。
没几分钟,徐良回到了客厅,他甩着发红的手说:“你家的水真热,洗手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我的心思全在放进抽屉的信封上。徐良迟迟没有切入正题,心急的我开门见山地问道:“警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的!”徐良好像才记起他是来干什么的,掏出一本记事本,翻了两页,说道,“连环奸杀案的嫌疑人你可能认识,他是一名快递员,你家这片地区都是他负责派送的。他这里少一根手指,记得吗?”徐良竖起自己左手的食指。
“没什么印象。”言多必失,我保持着听他继续说下去的表情。
“这就奇怪了!我看了你发表在《诡计》杂志上有关本案案情的推理,记得你提出凶手可能是快递员的观点,你难到没有注意到自己家快递员的反常吗?”
看似漫不经心的徐良,一句话就点中我的要害。不过他只是埋头看着自己的记事本,并没有看到我尴尬的表情。
“既然嫌疑人都抓住了,还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推理出凶手是快递员的呢?”徐良眯起眼睛,抬头望向我。
“推理嘛!本来就是胡说八道的,哪有真的靠这个破案的呀!”我干笑了几声。
我没有说谎,能够如此立场坚定地和守雄辩驳至今,我确实没有靠推理,也不是胡乱猜测,因为我知道凶手是谁。
或者说,凶手是我指派的。
在和守雄会面之前,我就做好了杀死她的准备,我的包里装满了可以嫁祸给快递员的证据,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当他给我派送守雄第一封信的时候,我让他帮我拿了牛奶瓶,让瓶子沾上了他的指纹。我故意给他递了擦头发的纸巾,好让他的头发留在纸巾上。还有他在我门口擦鞋的门垫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我用一张薄塑料片,拓印下来半只脚印,技术不是很娴熟,但也顺利把它印在了守雄家的地板上。
指纹、脚印、毛发,这些现场勘查时警察非常重视的证据,我都为他们精心准备好了。就连快递员左手那根少了的手指,都变成我的推理素材,第三起和第四起案件之间相隔了五个半月的时间,可以说是在实施第三起案件时被被害人弄断的,受伤之后休息了这么久才继续犯案,从理论上完全说得通。
铁证如山,这次快递员想脱罪都难。
我连那个大高个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让他背上了奸杀案的罪名。每次守雄的来信都是他亲手送到我家里,可他却因为守雄被我栽赃嫁祸。
在下决心这么做的时候,我就已经摈弃了对他的愧疚之情,就像冷酷无情的机器,只是按照事先的设定,一步步完成计划,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那个奸杀恶魔没什么区别。
面对徐良,我还是略有心虚。
“警官,你来找我,是因为我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我猜不透徐良的用意,只能一再追问。
“算有关系吧。”徐良故意停顿了一下,见我没有响应,接着说道,“虽然我们抓住了嫌疑人,可证据不足,现场提取的所有证据只能够证明嫌疑人去过,但无法证明他就是凶手,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加确凿的证据。”
“确凿的证据?比如……”
“比如——凶器!”徐良用一根手指在脖子上划过。
“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了,只有凶手才知道吧。”我摊着手说。
“嫌疑人以前为你送快递的时候,你有没有留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少了一根手指的?”
我把手背在身后,扳着手指计算着时间,记得第三起案件发生在四月七日,假设那天断指的话,估计差不多需要休息一周时间。于是我假装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好像今年四月中旬的时候,记得他的手上包了纱布。”
徐良在记事本上写了两笔,自言自语道:“但是嫌疑人说自己的手指是两年前弄断的,据说是快递的包裹里有刀具,包装不够结实,导致包裹里锋利的刀锋露了出来,切断了嫌疑人手指上的筋腱。哦,对了,请问您昨天下午在干什么?”
“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难住了,嗔怒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不不不,只是例行公事的排查而已。”显然徐良心口不一,而且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这种态度。
“我就在家里。”我没好气地说。
“没有出去过吗?”
“没有。”
徐良举起笔,边作势要记录下些什么,边问:“能不能具体说说你在家做了什么,或者看了什么电影电视剧之类的?”
“谁会去记这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被盘问的对象,我完全没有考虑过昨天的不在场证明。
“可你居然记得四月份一个陌生快递员受伤的手。”徐良笑着对我说。
他的笑容让我越来越憎恶了,这场不愉快的交谈也接近尾声。徐良似乎收获颇丰,哪怕我没给他好脸色,他也始终挂着满足的笑容,丝毫不介意沉闷的气氛。
徐良收起记事本,总算起身告辞。我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临出门前,徐良转身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洁癖?”
“嗯?什么意思?”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事,只是随便问问。”徐良解释说,“上洗手间的时候,洗手盆龙头流出的热水都很烫,看你手上的皮肤都有点皱,看起来平时洗手洗得很勤快,所以我才会胡乱猜了一通。不多说了,打扰你了,再见。”
我没有说“再见”,因为我不想再和他见面了,他身上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刺探你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我在猫眼里目送他离开,把门反锁了起来。
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取出那个信封,这是守雄一直用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有点沉,撕开封口,从里面拿出信纸,与之前守雄的来信无异,同一种纸张,同样的打印字体,目光刚刚扫过第一行字,就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干的坏事,要是不想让人知道,就来找我吧。
信封内还有东西,我伸手去掏,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质感,竟是一把带血的剪刀。
我立刻冲进了洗手间,拧开龙头,用温热的水冲洗着摸过剪刀的手。我将水温常年设置在六十度,这是普通人会觉得烫手的温度,已经适应了这种水温的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够洗净污秽。不知该说这是强迫症还是洁癖,眼光毒辣的徐良居然能够猜到这点,这个人绝对不容小觑。
但现在不是担心他的时候,真正的连环奸杀恶魔给我寄来了凶器,或许他此刻正通知警察来我的家里搜查,找出我行凶的铁证。
这样一来,他无须冒任何风险,就可以把所有的罪名都嫁祸给我。
我陷入了完全被动的局面,恶魔肯定在杀害守雄之后,搜查守雄对我所说的“决定性的证据”时,找到了我们来往的信件。他了解我对整个案件的看法,并且知道案发时来到现场的人就是我。在案发后,新闻里播报的案情又与他离开时不一样,只要简单地推理一下,很容易就知道是我布置了现场。
我的电话响了,《诡计》的主编打来的,他语速很快,几乎没有给我插嘴的机会。他替我安排了多家媒体的访问,希望我尽快写出关于桐城连环奸杀案真凶落网的感言。主编那边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透过听筒传来,看来我在杂志上的推理已经引起了巨大的关注。
这次主编开出的稿费条件几乎难以置信,而且他马上就会预付一笔不菲的定金给我。
这对失业后一直没有经济来源的我来说是无法抗拒的条件。
“好的,我明白了。”我一口答应下来。
眼下的情况,逼得我不得不与恶魔结为同盟,一旦我伪造现场的事迹败露,不但身败名裂,更可能会有牢狱之灾,那个笑里藏刀的徐良是绝对不会放我一马的。
我贴近窗户往楼下的后巷张望,巷子里除了一排垃圾筒,连行人都没有。虽然这条巷子位于市区新老住宅区的交界处,可除了住在周围的居民,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前往长途汽车站的快捷通道。
既然恶魔拿到了守雄的信,那我的住所也就已为他所知。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又在窗边观察了两分钟,确信没有人在盯梢,我拉起窗帘,戴上手套,又重新审视起那把寄来的剪刀。从外形上来看,圆形的指套,修长的刀刃,它应该是一把用来理发的剪刀。回想起守雄的推理,凶手是一名美发师,使用理发刀胁迫和杀害被害人。如果将几处作案地点连起来,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圆,那么在这个圆圈范围内很可能就有凶手栖息之所。在这个圆圈范围内的美发店,大约有四五家,所有员工加起来超过一百人,就算把女员工排除在外,要在这么多人当中找出真凶,对我来说仍是很难完成的任务。
真凶那么狡猾,我想还是放弃吧。
电视上终于公布了嫌疑人的名字:沈大海。
这才知道被我陷害的大个子的名字,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名字。就像凶手,虽然震惊全市,但如果他站在你面前,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人就是奸杀恶魔,否则也不会有年轻女性相继被害了。
从徐良透露的情况来看,假如我将凶器栽赃到沈大海的家里,就可以为整个案件盖棺定论了。
手机来了短信,《诡计》主编的稿费已经到账了。
窗外风和日丽的天气忽然变了脸,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疾雨淋了下来。
我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