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辆全封闭大巴车从高速出口通过专用通道下路,各高速站已经收到了全线放行的通知,这些车停也未停,直驶向一个距离滨海市区不到三十公里的集镇。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不知道有多少辆车,从高速、从国道、从省道,陆续通过步话里的指挥,驶向指定地点,每一辆车都满载着不知情的警察。这是一次突发行动,不得向外联系,都是在上下班的时间接到紧急通知集合的,从集合、领武器到出发,用时不到十分钟。
这个职业的神秘就在于此,你身处其中,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站在省厅多功能会议室刚刚架起各路指挥通信面前的人才知道,这一次异地用警,共动用了接近一千人的队伍,分别从周边宁远、清州、同化等地调拨。从警力的部署上看,似乎是对滨海市形成了一个包围的态势,可恰恰滨海市及下属寓港的所有警力,未发动一兵一卒。
准备的时间是相当漫长的,这个禁烟的环境许平秋有点憋不住,第N次悄悄出了指挥厅,猛吸几口烟。再回来时,却发现李厅长已经带着东江省厅、禁毒局几位到场了,厅长以下,都虎视眈眈看着许平秋。老许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了,他知道这一次异地办案,颇有越俎代庖之嫌。
再怎么说也是东江的事,跨区办案一个协查通报就行了,这倒好,侦查完结开始抓捕了才通知我们。
“同志们,天下警察是一家,不要有门户之分,这一次,是两省省厅协同办案,主旨不光在于打击犯罪,而且在于为我们同行提供双方通力协作的成功案例,我相信,在我们双方的精诚合作下,今天这个大网捞住的,能为我们禁毒工作再竖一块里程碑!”
李厅长发着言,起身和东江禁毒局属下的技侦人员,以及刚刚搬到此地统一指挥的岳西省禁毒局同行一一握手。这个指挥部已经设到全省最高层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进行了封楼的命令,整幢楼层被内层封住了,所有的手机号码都经过信号过滤,自厅长以下全部被禁足于此。
一切准备妥当,这一拨代表全省最高指挥层的领导却是就地开会,李厅长对这个案子相当感兴趣,等着各地警力调拨到位的信息中间,他提议着让许平秋把整个案情给大家捋一下。
到了这个层次,许处这位大将就成小兵了,他警礼礼毕,示意林宇婧准备,自己图文并茂地开始解说了。
“……本案起源于去年我们省城第一医院接收到的数例病人,经查是因为过量服食含GHB的神经性麻醉药物所致,这个新型毒品在不久前的全国禁毒会议上刚刚提出。经过数月侦查,我们于去年‘12·7’抓获了一位叫吉向军的贩毒分子,经政策攻心,他愿意立功赎罪,我们试图用他钓出贩毒的上一层。我们秘密赶赴滨海市,设计了一场贩毒交易。没料到不但用于交易的五十万毒资去向不明,连内线吉向军也被人虐杀,尸体被扔在珠江,一周后才发现。整个案子,就从这里开始了……”
艰难繁复的案情在放幻灯的林宇婧眼前掠过。此时,她看到如此多的同行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听着指挥频道里传来的各组到位的声音,她的心里涌起着一股异样的冲动,每次走到了尾声,都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在南国也熬了长达半年的时间。
繁复的案情,匪夷所思的藏毒方式,触目心惊的地下走私,把东江的一干同行都听得入迷了。特别是听到许平秋讲,他们居然通过司法系统的渠道把内部侦查人员送进监狱,成功打入这个贩毒集团,这件事更让一干同行面面相觑了。
这种兵行险招的方式等闲没有人敢尝试,成功概率太低,危险系数又太高,会场中不断传来唏嘘声。
林宇婧笑了。她在想,如果会场的高层见到那位“卧底”,肯定不会觉得这人和那些犯罪分子厮混到一起是什么很难的事……“怎么是他?”
高远比对着监视器里的人头像,放大,然后惊讶地问王武为。两人都吓了一跳。
寓港唐都公寓监视点,居然是王白出来了。这位绰号疤鼠的人是东江警方的网上通缉逃犯,省厅网上开的悬赏价格是五万,据说这家伙和砍手党颇有渊源,是个恶名在外的老犯。而此时,他正和莫四海进了唐都公寓,这个地方,却也是余罪和另一位接洽人刚刚离开不久的地方。
“0号呼叫……发现新情况,重复一遍,发现新情况……我们把现场画面发回去,请示下一步命令。”
王武为轻声叫着,把莫四海和王白的照片通过警务通发了回去。
等待的时间不久,命令没来,莫四海和王白出来了,身后还带着几人,以外勤的眼光,几个人或高或矮,行迹可疑,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行人站在公寓边上的楼梯口上,像在等什么。
“他们在等什么,等车?”高远异样道。
“应该是去什么地方吧,不会和今天的送货有关联吧?”王武为也猜测道。
莫四海和焦涛有直接联系,焦涛又是重点嫌疑人傅国生的司机,现在莫四海招了这么一帮人,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目的。
“你可能猜着了。”高远又轻声道,两人愣了,路边开来两辆车,一辆面包、一辆货厢,都是空车,而这个地方的空车出发,除了到港口运输都不会有其他的事。
“0号呼叫,有新情况,重复一遍……”王武为把新情况又报告了回去。
接到的命令是和后面的七组、九组轮换追踪。一个多小时后,没有任何意外,追踪的车辆跟到了港口,就停在码头上排队运输的车队里。
“他看起来很安静啊。”
杜立才从监视镜里看到了傅国生,对方早晨九时从寓港市回到了滨海市太阳岛的别墅,一直没有出门。一会儿在房间里踱步,一会儿又在铁墙围着的小院子里散步。此时杜立才有心情欣赏自己的猎物了。不得不说,傅国生是位很有艺术气质的人,半长的头发卷曲着,雪白的休闲衫,行走在花草绿树围着的院子里,远观都有了几分飘飘出尘的味道,谁可能相信这居然是一位贩毒分子。
“杜组,这不是安静,是不安生呀。”
李方远笑着道,他从帘子后看到了现场。监视的地方是租下来的一幢别墅,李方远在这里已经窝了一个月了。
“要能安生才见了鬼呢,货不到,交易完不成,他不会安生下来。”杜立才道。
“那他会不会跑路呢?”李方远道,担心这里的警力不足。
“不会,幕后怎么会和前台扯上关系,就即便送货的栽了,他们损失的也就是货而已……许处分析啊,这一次的交易量这么大,很可能是他们收山之作,抓不住以后就不好抓了。”杜立才道。闲来无聊,和下属有心情聊聊案情了。
“那他要和贩运的扯不上关系,怎么抓?”李方远道。
“办法多了,简单来说这里和东江省厅一样,是这次贩运的指挥部,货物到港、走货、交易、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应对,命令都要从这里传达,而且最关键的是,毒资的流向肯定掌握在老大手里,只要有这些通话时间点,加上毒资的流向,加上其他嫌疑人的指认,这一次,钉死他了。”杜立才恶狠狠道,信心十足。
警匪之间的对决,只有更狠、更恶的才是赢家,谁也不会用温和的方式来对待对方。
从清晨开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个庞大的天网撒在滨海四郊,只会从指挥中心的监控里才能看到在高速路口、路政处,以及不知名的三岔路口的封闭车辆,那里面隐蔽着此次参战的决胜力量。
时间,指向午后一时。
第二期调运计划完成,一张由30多个行动组组成的天网已经铺开。从电子地图上看,涵盖了从港口到寓港、滨海一共四条省道、三条镇公路、一条国道、五条高速路,加上海关的缉私检查站,密密麻麻形成了三层设卡。对于走私和贩毒,作为重灾地的东江省很有这方面的经验,异地调拨和整个布控在四个小时内几乎全部到位了。
通缉嫌疑人疤鼠王白出现,而且又领了一拨人赶到了港口。
这个消息让许平秋蹙眉了,很直观地判断出此次出货又像往常一样,要启用数个疑似目标,这是对手的惯用伎俩。不多久,前方的监视又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是对莫四海、王白一行的监视人员拍下的一组图片,其中有一位后腰鼓鼓囊囊,放大图像后,疑似持有武器。
“提醒各组,二号嫌疑目标可能持有武器,让各组往后收拢,在货未上岸前不要打草惊蛇。”
他报着这个命令,由本省的技侦发出去了。此时,东江警方的指挥系统根本还未启用,只能提供几帧交通监控的画面。
“另一个接货组在什么地方?”许平秋问。
“在……海滩,刚到一个小时。六组在海面上远程监视,九组在港口可以拍摄到。”林宇婧道。
“把画面放出来,他们好像启用了两个运输队,一真一假,或者分开运输。”许平秋道,他回头看着东江一干同行,有些判断的话,自己不敢说满了。
屏幕切换,只听“哦”的一声,全场皆惊。另一个运输组一点紧张情绪也无,一男一女坐在海滨路下,铺着张毯子,毯子上放着水果红酒,两个人正碰着酒杯,直让人怀疑对方只是一对观海的情侣。
“这个……许处长,你确定没搞错?”李厅长笑着问,外勤出问题是经常有的事,倒也不稀罕。
“没错,就是他,身后的车。”许平秋指着老远处那辆车,两人坐在距车很远的地方。
“那这个女人是谁?”有同行笑着问。
“是重点嫌疑人傅国生的姘头,应该是替傅国生安排走货的。”许平秋道。
许平秋暗自骂了句,心道真长本事了,混了几天连这号本事也有了。正尴尬着,会议室又有人笑了,许平秋忙看屏幕,得,又出洋相了,男的正拿着一朵小花,给女人递上去,那女人笑得娇羞无限的样子,却不料男的又把花儿插在女人头上。
啊呀,这品位,像把乡村爱情嫁接到韩剧里了,要多土就多土,可那女人却笑得花枝乱颤。
监视到这一画面的人也笑了,老许这脸呀,一阵红一阵白,本来想介绍一下这是自己人的,这会儿只能把话生生地全咽回去了,赶紧叫着林宇婧道:“切换一下,这与本案无关。”
对决,可能以任何一种形式出现,或许也应该包括四目相对。
此时余罪就好像陶醉在这种与美女邀约的四目相接中,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异样。话说余兄弟的确是个粗线条的人,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更多是来自于岛国的教育片,但他此时突然发现,若隐若现、欲言又止,比直接接触更撩人心思。
简单地讲,穿着衣服,比没穿衣服给人更多的遐想。
余罪早晨被叫出来,等车安装好,午饭后才出发,来时沈嘉文居然在港口等着他,反正时间尚早,沈嘉文邀余罪到海边坐坐。从午后开始坐到现在,期间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余罪更是从没有和一位美女能聊得这么投机,投机到他把拿手的本事都亮出来了,在监仓里学的,啪啪一拍手,把毯子上装饰用的小花变手里了,沈嘉文一不小心,就遭遇献花的场景了,又一不小心,被余罪很郑重地插到了自己头上。
她哈哈地笑着,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二笑胸前汹涌的双峰,三笑婀娜的身姿,就这么在余罪眼前晃悠着,看得余罪心里忽上忽下,像七八级海浪在来回乱撞。
头上插了朵花,沈嘉文笑着像给余罪摆了pose一样,问他道:“没发现啊,余二,老傅说你打架挺凶的,可没想到还会讨女人欢心啊。”
“嘿嘿,那当然,你要不是傅哥的女人,我一定追你。”余罪很直白地说道,连大哥的女人也打上主意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恐怕是美女心系要运送的价值昂贵的货物,对他不放心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面前侧坐着的沈嘉文穿着一身薄薄风衣遮着海风,秀出的长腿与红毯子相得益彰。只见沈嘉文又是一笑,像春水绽绿,让余罪心旷神怡,不知不觉口水就流出来了。
哎哟,真馋人啊……余罪强压着自己的邪恶念头,连呼罪过。
对于唐突,佳人似乎不介意,又是一笑道:“好啊,那……我可以考虑一下,离开他,给你创造机会?”
“真的?”余罪眼一直,口水这下真流下来了。
这直白的,脸都不要了,偏偏人家还说得一本正经,生怕你反悔似的。沈嘉文一眯眼,掩嘴笑了,不知趣到这种程度的男人也少见。而余罪呢,像是被人拒绝了一般,抿着嘴,看着沈嘉文伸在毯子上的长腿,猛咽口水,懊丧道:“就知道你看不上我……逗我玩呢。”
“呵呵,也不是,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沈嘉文安抚道,看余罪不高兴了,又哄小孩似的,捻了只红彤彤的樱桃,逗着余罪,放在他嘴里。余罪贼眼碌碌转着,说道:“真好吃,再来一个?”
“再吃一个可以,不过货一定得运到啊,我下半生的幸福可全靠你了。”沈嘉文又捻一个,脸带笑意,不过却很慎重地说道。
“没问题,来。你下半身的幸福包在我身上。”余罪大张着嘴,沈嘉文却是促狭似的拔了头上的花,扔进余罪嘴里,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余罪拿着那朵花,羞赧地嗅嗅,舍不得了。
哦哟,这余儿真不要脸,车里等着的司机孙羿看不去了,突然道:“哥,能找个东西把车窗遮上吗?”
“怎么了?有人发现了?”对方问,是那位一直随行的同行。
“不是,我看着那位,我恶心。”孙羿指着余罪。
“噢,忍忍吧,其实我也很恶心。”对方很有同感地说道。
忍啊忍啊,忍无可忍为了任务还得忍,终于忍到更让人不堪入目的事出现了,余罪殷勤地给沈嘉文提着鞋,就差帮人穿上了,临别时还张着双臂,两人来了个情人式的拥抱,直气得孙羿有想揍人的冲动。
不就个妞吗,至于低三下四地这么不堪入目吗?
两人步行着从沙滩上来到路面,这时候余罪表现的机会来了,主动请缨道:“沈姐,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办,告诉我接货点就成。”
走私都这样,沿海大船无法泊下的海岸线,可难不住小舢板,很多小舢板本就是从海上接货直接运过来的。听得此言不料沈嘉文却笑了,说道:“这儿就是接货点啊,我们得看着你上车才放心啊。”
“啊?”余罪吓了一跳,不过马上笑着直竖大拇指道,“厉害。”
“是吗?那接下来得看你厉害不厉害了。”沈嘉文点点头示意着车上的同行,那人摸着电话,不多久,在沈嘉文投向海面的视线中,余罪看到了一叶扁舟,越来越近,是一个带发动机的小舢板,迎着海浪向岸边靠来了。
哎哟,余罪差点扇自己一耳光,两人刚才坐的地方是一处缓坡,分明就是个走私的靠岸点。自己坐了一下午,光顾看美女,愣是没发现。
“下车。”余罪上车后坐到孙羿的位置,孙羿奔到车后,开着大货厢,接下来该沈嘉文惊讶了,只听轰隆隆的重型发动机声一响,三四米高的车后厢,一辆怪形车几乎是蹦出来了,原地打了个旋,车屁股对着路沿下,后厢一开,装卸开始。
余罪和同行都加入了这个行列,一人一箱扛肩上,从靠岸的船上往车上搬。让余罪奇怪的是,小箱没有什么标识,死沉死沉的,足足有二十多箱,一箱三四十公斤,难道走私了一吨的GHB?
他没敢问,吭哧吭哧搬完,沈嘉文犒赏他似的,掏着纸巾给他拭着汗,关切地问道:“余二,载一吨四,你这样的车跑得动吗?”
“放心吧,这是三点六排量的发动机,拖大货车都拖得走。”余罪拍着胸脯道。
“你们从新垦走,到了寓港有人通知你接货点,手机……拜托了,我们在滨海等着你的消息,货到,尾款马上转给你。”沈嘉文说道,怜爱似的抚了把余罪的脸,也许是无意,不过透着亲切的勉励。
“好,这么点小事,您不给钱都行。”余罪一挥手,很爷们地道。刚一转身,又回身一张臂,沈嘉文像是知道这货的爱好,笑着拥抱勉励了下,终于把这个精虫上脑的货送上车了。
车走了,这个走私手法是沈嘉文生平仅见,车里套车,闯过关后只要有接应的车,又可以马上让闯关车消失,这个办法,似乎运这么点货几乎是万无一失了。
“沈姐,咱们什么时候走?”一直贴身跟着余罪的那人问。
“另一辆什么时候开始走?”沈嘉文问,脸上严肃了,丝毫不像适才和余罪虚与委蛇的那个白痴女。
“七点四十左右,现在已经上货了。”对方道。
“再等等……疤鼠干活可没新人利索。”沈嘉文道。她看着海平面的方向,在视线不远处,夕阳渐渐落下了海平面,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夜色慢慢降临了,灯光掩映中,是码头的方向,高高的塔吊彻夜不息地忙碌着,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汽笛的声音。
手机的短信声响了,她看了眼,笑了,飞快地按着键盘,接通了一个电话,语速飞快地说道:“陶警官吧,我嘉文呀,听不出来了?我跟你提过的事你上心了吗?当然准确,我的消息能有错呀,车号是A×××和B×××……领头的叫余小二,绝对有货,那货呀,足够你立一次大功了。现在,我看看时间,应该已经快走到新垦了,呵呵,自己人,别客气。”
她挂了电话,掂了掂手机,向远处一扔。黑夜里看不到那条弧线,却听得到落水的声音。天色晚了,似乎连溅起的水花,也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