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掠过矮山绿树的影子,车里响着轻柔惬意的乡村音乐,不过只有身处其间才能领略到小城镇的风韵,汪慎修甚至停下车来,泊在石桥上,饶有兴致地看看桥下碧透清冽的水,看看瓦蓝剔透的天空,似乎对余贱人能生活在这么好的环境有一种深深的羡慕嫉妒。
“兄弟,杀人嫌疑犯啊,潜逃十八年了。难道你不想把他抓回来?这样的人留在社会上,那是多大的隐患,说不定又会制造几起血案。”
“兄弟,你不要拘泥于是不是警察的问题,咱在警校的时候不都说了,要当了警察就替人伸冤,要不当警察就替天行道。”
“兄弟,为难什么呀?没让人勾引她上床,只让你勾引她上当……”
“兄弟啊……”
余罪刚才那贱性一脸、丑态百出的脸在他视线中直晃悠。全校的学生都知道,这个贱人吵架一个人能独挡一个宿舍,打架一个人能领来一群。他的风评极差,办事之道就像这次请他,你要不答应,他非说得让你觉得自己良知泯灭、无颜活在世上才算罢了。
汪慎修笑了,那些荒唐的青葱岁月,在心里留下的记忆是如此深刻和美好,他忍不住憧憬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该多好,他想自己一定会穿上鲜亮的警服,接受别人羡慕的眼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接受着大多数人审视以及仇视的眼光。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这几位没把他当叛徒的乡警。余罪那贱样子,让他觉得好亲切,不像曾经的同学,都是用一种另类的眼光看着他。
车停在川味火锅楼前时,他心里已经没有了什么挣扎,这些事很类似余罪在学校那时候的胡闹瞎搞,顶多算一个恶作剧,而并没有突破自己的底线。他开车门时,又看了眼这家生意兴隆的小店。
如果真和一位杀人嫌犯有牵连的话,那他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于是他迈着潇洒的步子,踏进了火锅楼的迎宾门。店内随即响起了老板娘脆生生的声音:“欢迎光临,老板几位?”
汪慎修没有急着说话,只等着沉浸在琐事中的老板娘。等她抬头时,汪慎修眉色一挑,眼睛一亮,一脸惊艳的表情,像是稍有失态一般道:“一位……”
启齿间,目不转睛。那小老板娘被帅哥的眼神电了一下,眼前这位高大英俊、潇洒文雅的帅哥,成功地和她少女时代无数次梦过的白马王子形象接轨了。她一紧张,赶紧整着在吧台上揉乱的袖子,直往里面请。
喊着服务员点菜,又殷勤地给帅哥擦着桌子、倒着水。服务员来时,她又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两眼。回到吧台之后,老板娘悄悄地低下头,擦了层口红,使劲地抿抿嘴,然后看镜子里渐老的容颜,开始自叹薄命了。
“这是一个有欲望的女人。”
汪慎修看到了刘继祖,他能想象到,两人的婚姻基础绝对不是感情,而没有感情的一对在一起,那不叫生活,更多的时候叫凑合。
“这是一位强势的女人。”
汪慎修瞥到了老板娘训着刘继祖,那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他马上知道家里主人是谁了。他想,这位花容月貌的老板娘,一定在把老板呼来喝去中发泄着自己对生活的不满。
“这又是一位渴望着改变的女人。”
看到老板娘描的眉、做的发型,还有刚刚擦上的唇膏,汪慎修如是定义道。美丽的外表并不应该只为了迎合客人的心情,同时也是她心理的一种彰显,她最大的财富就是脸蛋,这是她征服男人的武器。
不过估计都是空想,就像男人总试图征服美女一样,时间会证明被征服的只有你自己!
又一次四目相接,临窗而坐的汪慎修给了老板娘一个优雅的笑容,那老板娘有点羞涩了,似乎不敢正视这位帅哥的眼睛。
此时,服务员端着火锅上来了,摆着碗碟。老板娘也来伺候了,提着新换的水、新泡的茶,把杯子也换成了新的,服务员都发现了,给这位沏的是老板的茶,青青的水色,漂着嫩绿的芽儿,龙井。
“您慢用。”老板娘露齿一笑,风情万种。汪慎修轻声道谢,那个中滋味比这川味火锅飘出来的味道还要香浓几分。
“继祖,送孩子啊。”回头的老板娘在吼老公了。
刘继祖应了声。上楼去了,一会儿领下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娃娃,揉着眼睛,不情愿地被拉着上学去了,出门坐上了一辆普通小货车。
“这是一个外表幸福,却内藏祸机的家庭,一旦欲望有了滋生的土壤,就会像很多并不是基于感情的婚姻一样,很快分崩离析,这个诱因,或许是第三者,或许是……钱!”
汪慎修看了眼她座位上的皮包,有点暗叹,余贱人这眼光真毒!
送孩子的刘继祖走了,午后时分食客已然不多,服务员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扫着卫生,悠哉吃着的汪慎修在想,该如何拉开这个荒诞剧的序幕呢?
——或许不难,他瞥了眼在吧台后作势算账,却偷瞟他的女人。美女和帅哥不一定要发生什么,可谁也不会介意调情的。
对了,这个女人叫苑香珊,惹人遐思的名字。
“大姐,我有个建议不知道您想不想听?”汪慎修卖了个关子,笑吟吟地开始了。
“啥子建议?”苑香珊一下子兴趣来了,被主动搭讪,她开始相信自己风韵未减了。
“关于美容和生意怎么样?”汪慎修道,委婉地抓住了女人这两个弱点。
这两个弱点就像女人的命门加死穴,苑香珊既惊且喜,和汪慎修聊上了,不知不觉间,拉了张椅子,和汪慎修坐到一起了。
“神啊……我知道汪哥这钱是咋来的了,全是女人倒贴的呀……偶像啊,回头得好好请教请教!”
很远处,狗少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谈笑风生的两人,这才见面多长时间就这样了,实在让他叹为观止。余罪却是驾着车,驶离了监视点,这边聊上了,那边得绊住,否则老公回去就有点煞风景了。
“嗨,刘继祖。”
袁亮出手了,手搭在刘继祖的背后。他是一直等刘继祖送完孩子,准备上车的时候才现身的。
“您是……”刘继祖眨巴着眼,不认识,袁亮亮着证件。一看证件,刘继祖急于表白地说:“我没干啥呀?”
“哦,不是你的事,和你有关,上车吧,例行传唤。”袁亮拍着这人的肩膀,很客气,回头又补充着,“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刘继祖难堪道,想到了什么,可一刹那又觉得不可能,已经很多年没有警察上门搅和了。
“真不知道?别以为没事了……对了,我们很讲究方式方法啊,没惊动你家里……怎么?非要让我大张旗鼓开着警车去家里传唤呀?”袁亮道。稍一动火,刘继祖赶紧上车,袁亮坐到了副驾上。后面的车跟着,就这么轻轻松松回了刑警队。
等了一会儿,才见得余罪拿着手机,摁着什么回队里来了。他和袁亮点头示意了下,直进了特询室,关上了门。关门的一刹那,余罪明显看到刘继祖哆嗦了一下,这一下看得余罪有点不忍了。
“别紧张,就是点小事,旧事……”余罪先给人倒了杯水,放好,坐回到座位上时,他轻描淡写地开始了,“说说武小磊的事,就当谈话。”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这都哪年的事了,我真不知道啊。”刘继祖苦着脸道,那是他一辈子都消除不了的噩梦。
“那说说你知道的……从小时候认识说起,我们也了解了解,毕竟是悬了十八年的案子,又是命案。公安部规定命案必破,你不会不清楚吧?总不能他杀了人,就没事了吧?说说,说说你知道的情况。”余罪道,问得简简单单。
“我……我们……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就是同桌……”
刘继祖开始了,断断续续说着,全是与案情无关的东西,那是一群捣蛋少年的故事,一起旷课,一起爬院墙、偷果园,这层关系在孟庆超和张素文嘴里已经得到不少了,此时仅是验证而已。不经意间,刘继祖几次惊讶地看着余罪,很奇怪于他能知道武小磊和他这帮朋友的很多细节。
“不用看我,我当然是有备而来,说说那天晚上的事……别告诉我记不清了啊,亲眼目睹凶杀案,可不是谁都有机会碰到的。”余罪欠欠身子,讳莫如深地来了句。他瞥了眼袁亮,袁亮一直没有插嘴,仅限于摁着录音,静静地听着那段并不繁复的案情。
“……我喝得有点晕,就站在路边撒尿……我没看见陈建霆和他那个女伴,还没尿到她鞋上,他上来就是一脚,还跺了我几脚,素文和庆超奔上来一瞧,没敢下手……他可够恶的了,我们都认了,直说对不起,他还是揪着素文和庆超揍了一顿……小武实在看不过眼,就上来多说了几句,他拉着小武的领子,噼里啪啦来回十几个耳光,脸肿得都不像样了……太过分了,太欺负人了,叫什么屈呀,死了活该……”
刘继祖咧咧说着,这个被生活压榨得已经圆滑的中年男,难得地露出了血性的一面。袁亮要纠正,什么叫死了活该?不过被余罪制止了。余罪看叙述停顿了,提醒着:“后面呢?我是指案发后发生的事。”
“还能怎么样?那王八蛋一躺下,吓得那女伴连滚带爬就跑了,满大街没一个人去看他。除了吓跑的,就是对着他吐口唾沫走的……我没吐,我也给吓坏了。等我起来了,我知道出大事了,又看不到素文他们几个人……于是我就跑,跑到河滩,躲在桥洞下头,一直哆嗦,半夜了才敢回家……后来天没亮就被警察带到这儿了……”
刘继祖前面的话有点血性和快意,不过关于案发之后的事,余罪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和十八年前的话说得几乎一字不差——我就跑,跑到河滩,躲在桥洞下头,一直哆嗦……
袁亮看着余罪,他实在想不通,这么简单而直观的案情,有什么蹊跷可言;而且明明就是一个追逃的案子,可他迟迟不往这个方向发展,一直在外围兜圈子。
“嗯,很好,十八年前的笔录,和今天的基本一致。”余罪终于开口了,他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继祖。基本一致的定论出来后,他看到了刘继祖在微微地喘息,喉结动了动,像是释然地舒出了胸口憋着的气。紧张变得松弛了。
余罪笑了笑,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你在撒谎。”
“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撒谎有什么意思?你们爱查就查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查了。”刘继祖无所谓地道,看来被查得已经麻木了。
“那好,我问你个细节,你怎么知道武小磊的脸肿得不像样了?”
“我看到的。”
“当时看到的?”
“是啊。”
“那就不对了,连打带杀人不过一两分钟光景,好像这么短的时候还肿不起来吧?就肿也不会肿得不像样了啊?理论上,瘀青最起码得半个小时以后才能看到,难道你案发半个小时后又看到他了?”
“……”
“还有,假如你说得对,杀人那么血淋淋的场面,在那种情况下,你居然注意到武小磊的脸了?”
“……”
刘继祖似乎被噎住了,袁亮一笑,突然间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嫌疑很大,最起码不像交代的这么简单。
僵住了,刘继祖开始寻找说辞了,不过余罪不给他机会,话锋一转道:“还有细节问题,你确定在桥洞下待了一晚上?没有目击,只有你一堆脚印?”
“真的,我确实吓坏了,就躲在桥洞下面……”刘继祖苦着脸道。
“那你第二天发现身上有什么变化了没有?比如,什么地方痒了?什么地方起包了?”余罪问。
“没……没有啊。”刘继祖愣了下。
“如果没有,那你又犯了一个错误,就现在这个天气,桥洞下面可是又湿又潮还长着膝高的杂草,别说你晚上待上几个小时,就待上一个小时,浑身都要起包,你居然待了大半夜一点事儿没有?难道你百毒不侵,蚊子和你是亲戚?”余罪笑眯眯地问,他自问自己可是撒谎集大成者,要有人编瞎话,还真逃不出他的贼眼。
刘继祖像被卡住了喉咙,凸着眼,那些用了无数次的托词,他突然觉得全部失效,无法自圆其说了。
袁亮笑了,今天才体会到羊头崖乡这个所长绝对不是名不副实,几句话把一个人问得张口结舌,而且是十几年前无关的旧案。他看余罪时,余罪笑着又道:“你放心,你不是目标……主要目标已经出现了,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到时候牵连到你,那麻烦还是有的……难道你不想告诉我,武小磊是怎么逃走的?”
“我真不知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确实被蚊子咬了,咬了好多个包。不过当时心里吓得厉害,没注意到这个。”刘继祖补充说明着,脑筋反应慢了一步。
“没关系,反正这都是无法确认的事,对吧?咬没咬也没法证实了……不过,要是武小磊落网,您是不是该想想,你有没有什么后患?”余罪问。
“我没干什么?他杀的人。”刘继祖苦着脸道。
“是啊,他杀人,难道没人在那个时候拉他一把?”余罪突来一句。
刘继祖身形一定,一个刹那,又恢复了那蔫蔫的样子。这时候就是审讯最关键的时候了,证据如果不足以突破嫌疑人心理那个坎,那就算说得再好也是徒劳。
于是余罪不说了,他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慢慢地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照片,直推到刘继祖的面前。手离开时,刘继祖一愣,随即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像失声了一样。
连袁亮也吓了一跳,那是一张火车站的监控画面,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出,画面上一位挎着行李的中年男,就是潜逃十几年的杀人嫌犯:武小磊。
此时,另一边也渐入佳境。
风流倜傥的帅哥,不甘寂寞的少妇,绝配呀。汪慎修这张脸蛋,再加上从商一年多来的历练,恐怕谁都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
“苑姐,您的皮肤真好,是我见过保养得最好的……
“我觉得您开这么小的店太屈才了,一座五星级的饭店才能勉强够上您的身份啊。
“是不是?什么?您儿子都十岁了?绝对不可能,骗我吧?
“不像啊,我看上去都比您老气……
“对了,苑姐,在服饰上我很有研究……您这身材应该配个低V的T恤,色调最好浓一点,很符合您奔放的性格……要有兴趣啊,我陪您去挑……哈哈,真的,就大哥在,我也敢说呀……”
一句句恭维,一句句诱导,在眉飞色舞中,在暗送秋波间,娓娓道来。听得苑香珊一会儿羞意满脸、一会儿放声大笑,转眼又真和汪慎修请教上服饰和化妆类的知识了。
两人谈得越来越热,一桌子饭却是越来越凉。本来店员中午要在店里收拾东西的,都被苑香珊打发走了,因为她呀,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体贴的异性知己。
时间差不多了,汪慎修抬抬腕表看了眼,苑香珊知情达意,直道:“还有事吧?那你忙吧,回头再来,也没招待好……别跟姐提饭钱,算我请你啊。到了省城我找你,你招待……行不?”
“还真有事,苑姐,到您家里说话方便吗?”汪慎修脸色一整,进主题了。
“这个……”苑香珊特别为难,甚至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觉得来得太快了。
“您别误会,苑姐,我是真把您当我姐……而且是专程从省城来找您的,是其他事,很重要,和我大哥,和您,和你们一家都有关。”汪慎修道。
“啥子事啊……我们不今天才认识?”苑香珊异样了。
“这儿不方便说话,要是您还防备着我……就到包间吧。”汪慎修退而求其次了。
“不用,没事,上来吧……”苑香珊不忍了,直请着。
其实住的地方就在二层,为了做生意把生活的空间挤得很狭小。汪慎修跟着苑香珊进了起居的房间,苑香珊忙不迭地收拾着零乱的桌子,请着汪慎修坐下,有点紧张而兴奋地看着汪慎修。
不过汪慎修只是严肃地打开了箱子,拿着一张照片,递给了苑香珊,那张陌生的一家三口照片恐怕把苑香珊难住了,她异样地道:“不认识啊……”
“我大哥认识……而且我大哥在十几年前帮过这个人一把,这个人是我生意上的伙伴,他现在在海外,他托我啊,一定找到你们家,把他对你们家的谢意转达到……所以,我就来了,我来了很多次,这一次看人少才敢进来。”汪慎修缓缓地把箱子口朝着苑香珊,一箱子红彤彤的钞票,亮瞎了老板娘的美目凤眼。
“这是真的?”苑香珊怯生生地摸着钞票。她知道挣钱的辛苦,所以更知道这么多钱来之有多么不易。
“绝对真的,我就是专程来办这事的。”汪慎修郑重道。
“都给我?”苑香珊拿着钱,不相信地轻声怀疑道。
“对,都是你的,我朋友感激不尽啊,如果你们愿意,他还想把您全家接到国外。”汪慎修含情脉脉地道。
相视间,她又看到了汪帅哥那双传情的眸子,苑姐那小心肝哪能受得了这等金钱加帅哥的双重刺激,嘤咛一声,几乎幸福地跌倒在地。汪慎修赶紧去扶,于是她顺利地倒在帅哥的怀抱里了,手里还紧紧攒着一摞钱……汪慎修搀着老板娘,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听着她如此激动,他在想,这孽是不是造得有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