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琳泡了一杯菊花茶,将椅子的靠背调节成120度,准备小憩一会儿。由于这次是毒杀案,需要检测的证物太多,整个鉴定中心的同事整整忙了两天,作为总负责人的她更是快把腰累断了。
“阿然这次如果能找到何玉晴,案子告破就十拿九稳了吧。”躺在椅子上的项琳心想,她已经从宋然口中听说了王奕阳7年前的拒捐骨髓事件,而那个女孩的母亲恰好在这几天来到了这座城市,她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项琳明显松了口气,喝了两口菊花茶,沁鼻的香气也使得疲乏的身体稍得舒缓。她干脆打开了电脑上的音乐软件,选了最喜欢的久石让的配乐集,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先播放出来的是《故乡的原风景》,原本是久石让为宫崎骏的《天空之城》所做配乐,项琳却在港版《神雕侠侣》里听得最多,此刻一经回味,脑中登时浮现出杨过与小龙女相互依偎的温馨场面。
聆听着美妙的配乐,项琳感觉到异常惬意,但她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最舒适、最安逸的时刻,会出现那个最不合时宜、最破坏气氛的大怪人。
“真想不出,仵作大姐也喜欢这首曲子,真是同道中人啊。”这个声音一出现,项琳苦心经营起的好心境顿时土崩瓦解了。
她睁开眼,那张贼笑兮兮惹人生厌的脸庞果然出现在了门口,邋遢的武侠小说家一如既往地蓬头垢面,只穿着背心短裤,竟然堂而皇之地进到公安局里来了。
“要不是大家都知道你是阿然的朋友,看到你这副尊荣,非把你轰出去不可。”项琳没好气地坐起来,“阿然有事出去了,你去她办公室等吧。”
“不,仵作大姐,我这次是来找你的。”韩格笑着钻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在项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项琳向韩格瞥了一眼,只见他嘴角残留着一些黄色的不明物质,不禁大皱眉头:“那是什么呀?真够恶心的。”
韩格拿起桌上的镜子看了看,哈哈一笑,舌头一卷,把不明物质舔进嘴里:“不好意思,中午吃的咖喱。”
项琳身上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耐着性子问他:“你来找我做什么呀?”
“当然是谈谈那件毒杀案啊。”韩格眨了眨眼睛,“有些问题,浩克没有你清楚,毕竟你是仵作大……”
“你给我闭嘴!”项琳截住他话头,“快说正事!”
“说正事,这就说正事。”韩格笑了笑,“我就是想来看看那瓶下了毒的红酒。”
项琳板起面孔:“不行,关键证物可不能随便给外人看,再说,阿然不是给你看过照片了吗?”
“拜托拜托。”韩格双手合十,摇了几摇,“照片是二维的,怎么可能得出三维的证据呢。”
想想韩格的话也有些道理,项琳却不愿轻易松口,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除非先告诉我你的想法,确定不是那些稀奇古怪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再考虑要不要给你看那瓶红酒。”
“好嘞。”韩格连连点头,站起来,连说带比画,“你看过《水浒》吧,智取生辰纲的故事还记得吗?”
项琳听他又拿小说当引头,不免眉头又是一皱,但想到《水浒传》毕竟不是《西游记》《封神演义》那类神怪小说,不至于偏离现实太多,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不就是杨志押送生辰纲,半道上给梁山好汉劫了的故事吗,谁不知道呢,我也不是不读书的。”
“可没你说的这么简单。”韩格继续比画着,“智多星吴用的诡计,是在酒中下蒙汗药,但他也知道,要想骗过杨志,就绝不能预先把药下在酒里,你说他们是怎么做的。”
项琳听韩格说到在酒中下药,这才明白他说的一定与案件相关,于是认真地回答:“好像是把药下在瓢里,第一瓢装作要占便宜,后一瓢下药,而且要当着对方的面喝酒,以使他们放松警惕。”
韩格拍手道:“这就对了,所以我想,这件案子里,毒一开始也不会是下在酒里的。”
项琳站起来:“那会下在哪儿?”
韩格哈哈一笑:“我要先看到那瓶酒。”
项琳无可奈何,只有去物证室捧来一只纸箱,箱里不仅有那瓶红酒,还有与之相关的酒杯和开瓶器,以及那个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马车酒架,每件物证都用透明封口袋包裹着,袋口上写有编号。
项琳指着红酒瓶,开玩笑说:“瓶口这么小,总不可能用勺子舀酒喝吧。”
韩格哈哈一笑,正要向箱子里伸手,项琳用力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戴上手套!”
韩格撇撇嘴,只好规规矩矩地戴上了一副一次性手套。他看了看那个酒瓶,似乎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很快就放下了,转而拿起了那个马车酒架。
他试着把红酒瓶放上酒架,可才放上去,酒架就往后倒。
“这个酒架是坏的,后面的支撑杆断了。”项琳解释说,“我是在垃圾桶里发现它的。”
韩格却皱起眉头:“可我记得浩克说过,这瓶酒最早是放在橱柜里的,那应该就是放在这个酒架上的,至少那时候酒架是好的吧,怎么后来就坏了?”
项琳想了想说:“可能就是把酒拿下来或者再放上去的时候弄坏的。”
韩格没有深究这个问题,放下酒架,拿起一旁的开瓶器仔细查看。这是个不锈钢的红酒专用开瓶器,下面有个螺旋钻子,两边各有一个把手,只要先把钻子钻进红酒瓶的橡木塞子,然后两个把手同时往下按,塞子就拔出来了。
项琳忙说:“我们只在酒瓶和酒杯里检测出了毒,开瓶器上却没有。”
韩格放下开瓶器,又拿起那个用物证袋单独封着的橡木塞子,只见它的一端已经被开瓶器的螺旋尖头钻开,但是没有穿透另一端。
韩格问:“这个木塞上检测到毒了吗?”
“当然有毒了,因为塞子会碰到酒水,不就沾上毒了吗?”
韩格想了想说:“仵作大姐,会不会,毒正是来自于这个木塞。”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这种可能,原本酒中是没有毒的,所以大家喝了没事,但大家离去的时候,凶手用一只抹过毒的木塞把原来的木塞给替换掉了,木塞中的毒进入了酒水,死者才会中毒身亡。”
“不可能。”项琳摇了摇头,“你以为这是普通的红酒啊,这是法国原装的拉菲红酒,无论是外包装、瓶底还是橡木塞子,都有防伪标识、出产年份和编号。我对比过,这橡木塞子就是这瓶酒原配的,不可能被调包过。”
“红酒还这么麻烦啊。”韩格挠着脑袋,面露困惑,他拿起橡木塞子,果然发现塞子的外圈上有编号和防伪标识。
“而且,据那四个年轻人的说法,”项琳补充说,“酒瓶一直放在茶几上,众目睽睽,不可能有调换木塞或者下毒的机会。”
“好吧。”韩格点了点头,垂头看着木塞上的那个孔,突然间,他的脸色一凛。
“不对!”韩格大叫了一声。
项琳吓了一跳:“什么不对?”
“钻孔大小不对!”韩格又拿起那个开瓶器,仔细审视,“你看,这个木塞的钻孔直径,是不是要比开瓶器的转头直径小一些。”
项琳一愣,立即拿了一把游标卡尺过来测量,很快有了结果,开瓶器钻头的直径是4mm,而木塞上的钻孔直径只有3.2mm,换句话说,这个木塞上的钻孔显然不是这个开瓶器钻出来的。
她不禁佩服起这个武侠小说家的观察力,同时也有些惭愧,鉴证中心有那么多的精密设备,竟然还不如韩格的一双肉眼。
“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项琳不禁问,“难道还有另一个开瓶器,可现场就发现了这一个啊。”
韩格也深深皱起了眉头,他拍着自己的脑袋,不停说:“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什么?”
项琳安慰他说:“算了,不用勉强了,反正阿然已经找到了嫌疑人,也许真相马上就大白了。”
“嫌疑人?”韩格一脸不解,“哪里来的嫌疑人?”
于是项琳就把死者7年前拒绝捐骨髓的事说了出来,当她说到王奕阳拒捐骨髓的原因时,韩格显得非常不能理解:“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体不完美,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项琳却说:“其实这个我倒能理解,因为我也有轻微的强迫症和洁癖,不过死者的问题尤其严重一些,我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他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异常整齐,墙壁上有一点点缝隙他都会用饰物遮住,像这样的人,一丁点儿瑕疵在他眼里都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才会把这个破了的酒架丢进垃圾桶吧。”
“吹毛求疵的强迫症?”韩格用手指敲打着牙齿,重新审视眼前的证物:酒瓶、木塞、酒架、开瓶器……
突然间,武侠小说家直起身子,目光炯炯,全身散发出逼人的英气。
项琳不解地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
“看来浩克要白跑一趟了。”韩格言之凿凿地说,“因为她去找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