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球赶着夜路,心中暗忖,属于丈夫的季节又来临了。
夜风很强,纯白色的半月在云海中载沉载浮,落叶在干冷的风中飞舞,那微小的舞姿散发的喜悦,很接近丈夫观看“那个”时的兴奋情绪。
这天婆婆去参加商店街公会的旅行不在家,店里只有丈夫一个人。
——得赶快回家才行。
尽管内心焦急,脚步却缓了下来,因为美球大腹便便,走起路来自然会拉直背脊,挺起胸脯,也会下意识地避免跌倒而放慢脚步。
“这个月就要生了,你怎么还跑来?”朋友目瞪口呆地说。
美球却是悠然自得,像个相扑力士似地往众人中间一坐,其他朋友连忙搬来有靠背的座椅和茶水。
再多的食物她都吃得下。这晚聚会的朋友们全都大开眼界,因为他们只认得过去由于胃下垂和低血压而老是一脸苍白的美球。
美球和银藏结婚后,已经迈入了第二个年头。这段期间,她瘦削的下巴变得浑圆,尖细的嗓音成了女中音,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近视逐渐好转,现在已经不必戴眼镜了。
虽说世间有夫妻脸这回事,但美球自己都觉得这出从文学少女变身成为酒行老板娘的戏码,实在太教人惊异。
美球原本有个心仪的文学青年。她会和银藏相亲,其实是为了刺激那个男生,所以她也曾在丈夫熟睡后,偷偷抱着店里的威士忌酒瓶喝得酩酊大醉。但是婚后过了三个月,她就爱上了银藏的酒行和这座小镇了。
青兰市是一座面海的古老城下町,民情开朗大方,说难听点,甚至有些轻佻。镇里野狗不少,火灾也多得莫名其妙。由于在明治末期,许多东京人迁移来此,所以也有人说这里保留了类似东京老街的气习。
银藏这个人身形浑圆,圆滚滚的双眼尤其醒目,而且他算起心算来又快又精准,教人惊叹,但这项本领似乎是迫于必要而练就的。听婆婆说,银藏已逝的父亲生前不晓得载了多少一升瓶去学校,才总算是让银藏顺利从中学毕了业。
这座小镇里,没有人汲汲营营。其实仔细想想,人们根本没必要红了眼、拚死拚活地冲向目的地。所以美球决定了,只要她还是“桝银”老板娘的一天,店后头的土仓库就不必上锁,任何主义和逻辑在此地都毫无意义。
但美球并非过得无忧无虑,她最担心的,就是银藏的“兴趣”。
她隐约发现丈夫的这个兴趣,是在结婚第二天,北国的某间饭店里。
夫妻俩参观完市区回到饭店,一打开房间门,发现里头一片火红。
“啊,火灾……!”美球忍不住喊道。
下一瞬间,原本一副软弱表情的银藏突地精神一振,宛如运动选手般敏捷地护住美球,一马当先冲进房间,一把掀开染得鲜红的窗帘。
“……是晚霞。噢——”
天空映着一片鲜艳的晚霞,正是夕阳的颜色染红了窗帘。银藏出声赞叹着,接着坐到椅子上,又恢复了先前那副软弱的神情。
蜜月旅行回来后,过了两、三天,原本呆呆望着天空的银藏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只见他拿出一张礼笺,要美球写下“敬祈哂纳”四字,接着把礼笺卷到酒瓶上,整瓶放进脚踏车篮子里之后,不晓得骑去哪里了。
美球问婆婆,婆婆一副理所当然似的语气答道:“喔,应该是去向署长报告他娶老婆的事吧。”
“什么署长?”
“消防署的赤西署长。”
“署长是银藏的朋友吗?”
“是啊,从银藏他爸当家的时候就认识了,银藏他爸也很喜欢火灾吶。”这天店里并不忙,婆婆于是开始聊起银藏的那个特殊“兴趣”。“你知道别人都怎么叫我们家吗?你跟人家说‘桝银’,没人听得懂啦,大家都管我们家叫‘火灾银’。银藏他爸在世的时候,本来想让银藏进消防署工作,那孩子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因为他个子矮,赤西先生怎么都不肯点头,银藏他爸气得要命,反驳说:‘谁说打火弟兄就得是高个子?那是几百年前的老掉牙规矩了!’可是赤西先生思想古板,人又顽固得不得了,说什么:‘个子不够高,在火场就不威风了。’这位署长先生背上还有一片顶着熊熊烈火的不动明王刺青哦。这个人吶,跟银藏他爸意气相投,又是个大酒豪,比起三顿饭,更爱看火灾……”
店后方的土仓库里,收着树银父子两代的收藏品。
那是一栋屋顶生着褐色杂草的老旧土仓库,一楼当初改造成储物间,供店内存放商品,二楼则是收藏了满坑满谷的古老打火工具。
譬如美球听都没听过的古老帮浦“龙吐水”、一堆褪成米黄色的江户时代消防组旗帜、泛着黑光的消防钩、消防绵衣、火警吊钟、梯子、大木槌、太鼓、感觉像是大石良雄会穿的打火装扮和消防外套,还有火灾的锦绘和古文书,新的收藏品则有银色消防服三件、黄色氧气筒、防毒面罩与绳索。
见美球怔立原地,银藏更是得意忘形,当场拉起警报,耍起消防组旗帜的垂饰来。
但是,银藏最珍惜的东西并没有收在土仓库里。后来有一次机会,美球也看到了,那是一张小卡片,银藏总是收在胸前口袋里,从不离身。
有一天,原本在店里工作的银藏突然不见人影。
“喂,老板呢?找个零钱怎么找这么久?”山之上外科的护士叫道。直到这时,美球才发现银藏人不见了。
“小富,对不起啊。”婆婆连忙找钱给护士,“他一定又跑去看‘那个’了啦。”
“那个?”江田富江一脸诧异。
但婆婆只是默默地竖起耳朵,听得见远方传来消防鸣笛和警钟的声响。
“哇,大叔的耳朵真是职业级的。”富江睁圆了眼。
“银藏跑去火灾现场,不会危险吗?”美球问婆婆。
“银藏他爸在的时候,我曾经追上去看过一次,后来就完全放心了。”
美球心想,她绝对不能错过下一次机会。
那天银藏到了黄昏才回家,而且一回来就拿了一升瓶放上脚踏车篮,一溜烟不晓得又骑去哪里了。
但是,下一次火灾发生时,美球却无法追上银藏。
因为消防车直接来到店门口。
“阿银!在吗!”消防员放慢车速大叫。
银藏早已穿好一身消防外套在待命了,只见他抓住消防员伸出来的手臂,就这么跳上车子,连人带车旋即扬长而去。
“消防署这么做,不会有问题吗?”美球不禁傻眼。
“那就是酒精的力量呀。”婆婆答道。
从上一代至今,每当有火灾发生,桝银店里的酒就会不见一些。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美球在报上看到了一则令她耿耿于怀的新闻。一名男子在自家附近纵火,看着火烧起来、消防车赶到、民众围观的情景,藉此取乐,后来男子遭到逮捕。
美球皱起眉头。这名男子肯定是个变态,可是,她却无法断言银藏没有这样的特质,应该说,她甚至觉得银藏是变态的可能性很高。因为银藏对于火灾的执着,已经超出寻常的范围了。美球读了那篇报导后,决定仔细留心银藏的一举一动。
那年冬天,发生过两、三场火灾,偏偏每次都是在美球外出时,她无法跟在银藏后面前往现场。火灾频发的冬季过后,彷佛忘了这回事似地,火灾也随之销声匿迹。青兰市的居民好像都有一套奇妙的择善固执逻辑,不太会在冬季以外闹出火灾来。
但银藏并没有忘了火灾,他有时会以空虚的眼神仰望天空,这正证明了他在期盼着火灾。万一他出现火灾禁断症状,搞不好会发作般地到处纵火呢?美球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夏天过去,秋天的祭典结束后,终于又到了火灾频发的季节。
这晚聚会的朋友当中,有个新婚妻子埋怨丈夫迷上了跳蚤杂耍,非常溺爱自己养的跳蚤,跳蚤的嘴都被养刁了,喝腻了丈夫的血,有时候丈夫甚至要求换她的血当饵。美球心想,真搞不懂男人怎么净是迷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美球来到自家附近时,忽然停下脚步,因为她觉得眼前似乎掠过丈夫骑脚踏车飞驰的身影。
从车站沿着笔直的道路走上十分钟左右,就会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往右拐是杂乱的商店街,桝银酒行就在里头;往左则是一条平缓的上坡路,那儿是一片安静的住宅区,坡顶就是山之上外科,再过去则是更稀疏的住宅区。
美球快到十字路口时,看到一辆脚踏车从右边的路冲出来,穿越马路骑向住宅区。她看见脚踏车篮子里摆了个箱子,里面有两、三支一升瓶,那辆脚踏车非常眼熟。
美球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十点,店早打烊了,平常此刻正是银藏一边小酌一边看时代剧的时段。
美球还愣在原地,紧接着同样从商店街方向猛地冒出一辆黑色轿车,窜过她前面,一眨眼就往住宅区方向消失不见了。
美球抬眼看向漆黑的上坡路,一边竖起耳朵,却没听见消防车的鸣笛,也没有警钟声,可是她很在意那辆黑色轿车。平常这时间银藏都喝得醉醺醺的,万一被车子撞到就不得了了。美球决定跟在脚踏车后面朝住宅区走去。
山之上外科前方一片明亮,玄关亮着红灯。护士江田富江推开玄关玻璃门走了出来,“我就猜大概是今晚呢,正好病房有空哦。”
美球摇了摇手,“不是的,还没开始阵痛呢。”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身体没有不舒服,是我刚才好像看到外子骑脚踏车跑来这附近……”
“啊,你说大叔吗?他刚刚骑往那边去了。”富江指着巴士站牌的方向。
“不晓得他有没有喝醉呢。”
“大叔看上去心情很好哦,感觉要是再来一场火灾就太完美了。”
“外子这么说吗?”
“没有,只是我这么想而已。”
路上一片静谧,没有汽车也没有脚踏车,但美球发现有个挺拔的男子走上坡来。男子来到医院前,眼睛眨个不停,开口道:“呃……这里好像不是饭店呢。”
男子身穿白褐色西装外套,整齐地系着樱色领带。对于看惯了银藏圆脸的美球来说,这个人真是个令她大为惊艳的美男子,但是男子说出口的话却和他的外表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您是病人,可以住院哦。”富江说。
“……是喔,我有时候会因为发呆而走错路。”
“那就不能让您住院了,敝院没有精神科。”
男子似乎莫名失望,他的行李只有一只小巧的黑皮包。
“还是请您去饭店吧。”
“喔,对,饭店。我正要去新格兰饭店青兰店。”
“那是在另一头哦。”
“得走上很久吗?”
“有巴士可坐,距离这儿只有两站。不过虽说是饭店,其实只是一栋木造二层楼的小房子,请别看漏了。”
“我明白了,谢谢您这么亲切指点。”男子说着便朝巴士站牌方向走去。
“竟然会把医院和饭店搞错。”美球说。
“唉,真是个古怪的夜晚。”富江叹气道:“我还以为终于有白马王子现身,要带我远走高飞了呢。”
“却来了个脑残王子呀。”
脑残王子站在巴士站牌前,不停地比对时刻表和自己的手表。他看来病得不严重,可是脑子的理解速度好像比常人慢了好几拍。
美球向富江道晚安,朝着她指示的路走去。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却没瞧见银藏的人影。就在她几乎死了心,打算折回巴士站牌时,银藏的脚踏车突然从转角冒了出来。
“噢……”银藏吓了一大跳,差点翻了车,篮子里的三支一升瓶“锵乡”一响。
“都这个时间了,你在做什么?”
“我、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咧!”
“我在山坡下看到你,想说你这么晚了在干什么,就跟上来了啊。”
“哦,这样啊。没有啦,我正在看时代剧《经师屋桥之助》,结果住前面那边的小泽先生打电话来说:‘阿银,歹势,家里有客人,酒不够了,可以麻烦你送酒来吗?’电视演得正精采,可是没办法,我说我马上到,十万火急送过来,没想到……”一副提不起劲模样的银藏,想起了方才的不甘心,不由得撇起了嘴,“小泽先生竟然说他没跟我们叫酒,还说他家今晚根本没有客人,就算有客人来,他的爱妻也不会粗心到让酒招待到一半就喝完,叫我别睡傻了说梦话。开什么玩笑!电话上明明就说他是小泽啊,结果我们就斗起嘴来了……”
银藏指着酒瓶说:“然后小泽先生竟然说:‘算了,既然你酒都拿来了,就放下吧。’可别胡乱诬赖人啊!所以老子就告诉他:‘咱们桝银从来不干强迫推销这档事!’说完我就从小泽家那儿回来了。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夜晚啊,哎噢——”
“你确定打电话的人是小泽先生吗?”
“这个嘛……仔细想想,那声音有点像是小泽先生,也有点不像,听起来也像是打公共电话的。啊啊,想得我头都疼了。”
看银藏这副德行,实在不能笑人家脑残王子。
就在这个时候——
“轰”的一道巨响传来,四下顿时映出一片红光。
“噢!”银藏回头一看。
只见两、三户前方砖墙内的一户人家,铁栅大门里冒出火苗来。
“有火灾!”银藏跨上脚踏车冲了出去,简直像被鬼附身似的,“美球,不准靠近哦!”
美球没听从警告,因为这也是她期盼已久的火灾。
银藏吼叫着,把手伸进铁栅门隙缝,拉开门闩,发现屋里头有道人影背对着火焰。
“有人在里面!”美球叫道。
大门整个打开来,就在这一瞬间,美球突然感受到一阵冲击,双膝不由得跪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在急忙赶来现场的美球和银藏后头,还有个男子紧跟着冲过来。如果说美球和银藏是第一目撃者,这个男子就是看热闹第一号了。只见他宛如电影慢速播放似地被爆炸力道震飞出去落到地面,美球花了好几秒才察觉他是脑残王子。
“美球,没事吧?”
银藏从脚踏车底下慢吞吞地爬起来,还紧紧揣着三支酒瓶,酒瓶奇迹似地都没破,美球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而脑残王子则是抱着皮包,倒在地上。
“我没事,只是顶到膝盖而已。”美球想要爬起来。
“不可以起来!”脑残王子突然开口。
因为他一直没动弹,美球还以为他昏过去了,原来不是,他只是保持被震飞当时的姿势,就这么躺在地上。“被震飞的时候,顺着被震飞时的姿势静静待着才是最自然的。”
这人说起话来还是一样莫名其妙。
四下的红光急遽增强。
银藏不理会王子的忠告,冲进铁栅大门里。
“他好勇敢哦。”王子仍躺在地上评论道:“如果爆炸是化学药品所引起,很有可能会引发第二次爆炸。所以现在爬起来是非常危险的。”
王子的话合情合理,美球佩服的同时,也担心起银藏来。“那刚才的爆炸是化学药品引起的吗?”
“根据火苗的样貌分析,应该是燃料用的石油爆炸了,嗯,这也就代表,现在站起来应该不要紧了。”男子慢吞吞地爬起来,接着牵起美球的手拉她一把,“方才那位是您先生吗?”
“是的。”
“他一瞬间就判断出来不是化学药品的爆炸,真是了不起。”王子似乎佩服万分,频频点头。
美球望向门柱上的门牌,陶制的门牌上写着“挂矢清一郎”这个名字。
“是节子家!”美球大叫。
“是您朋友吗?”
“是我的网球球伴。今天我也才刚和球友们聚完餐回来,可是节子没有现身。”
附近邻居的二楼窗户打开了。
“快打电话叫消防车!”银藏的吼声传入耳中。
火势很强,美球实在没办法走进那道大门。
一会儿之后,银藏满脸通红地走出来,“有没有人冲出来?”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银藏的神情沉了下来,“我冲过来的时候,玄关门里有人在。”
“嗯,我也看到了呀。”
“可是我刚才查看了屋子周围一圈,却不见半个人。”
“会不会是从后门逃出去了?”王子说。
“不,这户人家没有后门。”银藏说着仰望砖墙,墙头上嵌着用来防盗的玻璃碎片。
“也没有人翻墙出来呢。”美球说。
“屋子里完全没人应声。我把靠外侧的玻璃门窗都敲遍了,也没人回答。门窗好像全部从里面上锁了。”
“希望刚好都没人在家啊……”
远方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火势更加猛烈了。
三辆红色消防车与一辆白色救护车围绕在火场周围,消防鸣笛与警钟响彻云霄,投光器将光线打了下来。赤西署长叉开腿站在最大台的喷水车上。
赶来现场的消防人员首先敲破缘廊侧的铝窗,屋内猛地喷出黑烟来,消防水管迅速被拉进大门里。
这栋屋子是精致的二层楼建筑,外墙是白色的,屋顶则覆盖了闪烁群青色的瓦片。玄关正上方的二楼阳台也冒出火舌,一部分的窗帘被吹走了。
“不可以靠近!”
美球很快就被消防人员推开,转眼间已经冒出了许多看热闹的民众。
美球想到脑残王子不知怎么了,张望一番,发现他正蹲在角落,打开皮包拿出相机。皮包里似乎装满了摄影道具,但王子相当笨手笨脚,先是底片从手中滑落滚了开来,他慌忙追上去捡,好不容易捞回底片,这下又弄掉了相机盖子。
而另一方面,银藏的动作就宛如松鼠般敏捷,只见他在消防人员当中穿梭奔走,却没有一个人把他当成碍事者。银藏勤快地指挥想要靠近看热闹的人群退下,处理告一段落,便站在最前头仰望火场。不管是火屑飞来,还是被水管的水淋到,银藏都不动如山。美球从来没看过他如此生气勃勃的表情。
一旁,脑残王子好不容易装好了底片,举着相机朝火场逼进,却被银藏看到,银藏立刻大老远跑了过来。
“喂,高个儿,你这个拍照的家伙,是想尝尝被火吻的滋味吗?”银藏说着把他推向后方。王子的身高似乎激起了银藏的敌意。
“我、我是报社人员。”王子说。
“那把职员证给我看。”
“……我、我没有那种东西。”
“所以你是骗人的吧。”
“是。”
“呿,那你不就只是个看热闹的吗!别妨碍救火了,退到后边去!”
“那你又是什么人?我看你也不像是消防署的人啊。”
“对,我不是消防队员,可是我有火场的通行许可证。”
“火场通行许可证?有那种东西吗?”
银藏挺起胸膛,从外衣内袋取出一个皮制的大型车票夹。美球心想,又不是上班族,随身带个车票夹也太奇怪了吧?她也跟着望向银藏的手边。
银藏慎重地打开车票夹,里面四平八稳地收着一张鲜红色卡片。
“如何?”
卡片上千真万确地写着银藏的名字,还盖有署长的印章。
“……原来如此。既然你有通行证,那我也无话可说。”王子说。
银藏发现美球也在身旁,咳了一声之后说:“这是赤西署长亲手交给我的。距今三年前,我从被大火包围的二楼救出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那时我拒绝了一切表扬,但做为交换条件,我请赤西署长写了这张通行证给我。”银藏说完把车票夹收回口袋,一下子又跑不见人影了。
脑残王子等银藏的身影一消失,马上又凑近火场拍照去了。这个人嘴上乖顺,实际上似乎颇厚脸皮。
王子才刚消失踪影,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好像起了骚动。美球回头一看,发现消防喷水车后面来了一辆巴士停下,巴士门一开,人群便鱼贯走下,朝火场前进。
由于这条路不是巴士路线,所以那辆肯定是巡回火场的观光巴士了,事后想想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火场当下的兴奋狂热气息,让美球觉得就算有巡回火场的观光巴士跑来也不奇怪。
由于巴士载了一车人来,围观人数顿时暴增。
站在喷水车上的赤西署长拿着无线麦克风忙碌地指挥,但一会儿后,他发现人群突然变多了。
“哦?”赤西署长放下麦克风,拿起扩音器,“怎么会有巴士跑来?那辆巴士在搞什么!”
一名消防人员立刻跑向巴士。
“司机说他看见火光,就忍不住赶来了。司机说想帮忙救火。”消防人员回报。
“什么?帮他的大头鬼!开什么玩笑,这些人只会碍事,快点滚回去!”赤西署长对着扩音器大骂。
巴士响起喇叭声,然后是司机出现在巴士的阶梯上喊道:“请各位乘客回到车上——”
可是没有人回去。
“本巴士即将发车喽——”司机懒洋洋地说着,双眼仍盯着火光。
“喂,叫你们回巴士啦!再不听话,拿水浇你们哦!”赤西吼道。
他胀红了一张脸,从喷水车上观望情况,不久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喊道:“阿银!在吗?火灾银咧?”
银藏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冲到喷水车前方,担心不已的美球也凑过去。
“叫队员干的话,事后会有麻烦。我命令你动手!”
美球一辈子都忘不了银藏当时那高兴的神情。银藏立刻从一名消防队员手中接过水管,朝着巴士便喷起水来。
当场尖叫四起,看热闹的乘客纷纷返回巴士,司机则是自暴自弃似地狂按喇叭。
“还要再收一次钱,太过分了!”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只见一名紧紧握着零钱包的三角脸洋装老妇人,正在和司机争论。
大部分的乘客都回巴士去了,银藏还是紧抓着水管。虽说他不习惯喷水水管使用方法,不能怪他,可是连美球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后来银藏甚至完全失了准头,水管喷出的水柱直击赤西的侧脸,赤西一个踉跄,从喷水车上栽了下去。
“混账阿银!搞什么啊!”
赤西很快就站起来了,可是又一个人被水柱喷中跌倒,迟迟爬不起来,仔细一看,男子正口吐白沫。
“是水癫痫!”看热闹的人叫道。
“不,是火癫痫!”另一个看热闹的说。
“搬上救护车去!”赤西喝道。
山之上外科的江田富江立刻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来,査看倒下男子的情况之后,陪着患者一起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响着鸣笛驶离,巴士也在几乎同时离去,但是大伙儿根本没时间松口气,银藏走了出来嚷嚷:“担架!担架!”
他拖出消防车上的担架,好像是有人受伤了。
银藏扛着担架就要冲进火场,突然发现了在大门附近徘徊的脑残王子。“喂!你!”
“对不起,我马上退开,”
“不是啦,过来帮忙!”银藏扯着王子的手臂便一起进门去。
一会儿后,银藏和王子以担架扛了一名伤者穿过大门出来。伤者一身防火衣,身子完全收在担架里,脚边摆着王子的皮包。伤者还戴了防毒面具,透过面具只看得见一双眼睛,似乎正忍着痛苦紧闭着眼。
“别挡路!别挡路!”两人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朝山之上外科跑去了。
“受伤的是谁?”赤西担心地目送着。
“……不晓得呢。”一旁的消防队员纳闷地回道。
银藏返回火场时,先前的熊熊大火已经减弱了不少。
接着火势急速转弱,但银藏担心的事成了现实。
火场二楼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起火人家挂矢清一郎的妻子节子,三十五岁。节子躺在床上,似乎是没注意到失火,就这么葬身火窟。事发当时,丈夫挂矢清一郎不在家,他在火势扑灭之后才回来,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才四十岁的他,看上去相当苍老,矮小的身影看了教人格外同情。
此外还发现了一件重要线索——玄关旁有个装石油的塑料容器。由于这项证物的出现,这起火灾疑是遭外人纵火的可能性一下子提高了。
隔天早上,桝银的店门都还没开,就有两名警官闯进店里来。一个警官鼻头莫名赤红,另一名年轻的则是个鹰勾鼻。
美球出来应对。
“请问银藏先生在家吗?我们想请他来署里一趟。”红鼻警官露出吓人的表情。
银藏还睡眼惺忪,恍惚地回道:“为什么要我上警局?”
“因为你涉嫌妨碍公务。”红鼻警官冷冷地说道,一边亮出拘票。
“噢——?你说的妨碍公务是指什么?”
“你昨晚在山之上的火灾现场妨碍救火行动。”
银藏的脸胀得像气球般浑圆:“开什么玩笑,我在帮忙救火耶,才没有妨碍呢。”
“可是有很多目击者看到你拿着喷水车的水管对着围观的人喷水。”
“那是赤西署长交代我做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堂堂一介署长,怎么可能撇下消防队员,让你这样的门外汉操纵消防水管呢?”
“可是是真的啊!如果你们觉得我在骗人,可以去问署长。”
“有什么话到署里再说吧。”
“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带走吗?”
“没错。老实告诉你吧,妨碍公务的罪名根本不是重点。”
“?”
“听说你昨晚在还没发生火灾之前,人就在山之上那一带了吧。”
“……没错。”
“有人看到你在火苗一冒出来的时候,便闯进挂矢家里,看着火焰狂舞。”
“看到起火,任谁都会兴奋吧?”
“也有人会认为你是为了得到兴奋才那么做的哦。”
“你是在指控我纵火烧了那户人家吗?”
“你这个人是出了名的爱看火灾,何况这一阵子青兰都没有发生火警。”
“你说外子纵火?”美球再也按捺不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昨晚我一直和外子在一起。”
“太太也在现场?”
“对。外子冲进那户人家的大门,是起火之后的事。因为外子心想要是屋里还有人就糟了,才会绕着屋外拚命敲打门窗。”
“没错,我是后来才悠哉地看火的。噢——”银藏界面。
看银藏这副德行,不晓得去了警署会说出什么话来。
“如果你们坚持要把外子带去警署,那我也要去。”
警官一脸担心地看向美球的肚子。
这里是青兰警署侦讯室。
负责侦讯银藏和美球的,是上桝银带人的红鼻警官,但侦讯室里除了红鼻与鹰勾鼻警官,还有一名姓东出的署长在场。
这位东出一看就是个一板一眼的人,高高的鼻头戴着度数极深的眼镜,他听到银藏再三提起赤西的名字,便说:“哦,你说那个不动明王啊。那家伙很爱出锋头,等会儿应该也会过来露脸吧。可是如果真像你说的,他竟然交代你干那种事,也太胡来了。换作是我,无论处境再怎么为难,也绝对不会委托一般民众进行捜查的。”
东出和赤西好像很不对盘。赤西是豪迈的独裁者个性,东出则是胆小的官僚类型,个性会不合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如果赤西的证言因此遭到东出忽视,身为嫌犯的银藏可就伤脑筋了。
“呃,我想妨碍公务一事先暂且搁一边吧。”
红鼻警官察觉东出不想听到赤西的名字,决定改变问话方向,而这对美球来说也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银藏现在的立场是纵火嫌犯——弄个不好还可能是杀人嫌犯,美毯看到银藏昨晚卖命救火的模样,反而打从心底相信老公绝对不会是变态,所以要是不赶快证明银藏的清白,银藏就太可怜了。
“那么,昨晚起火的时刻,你人为什么会在山之上一带?”
“因为有人叫酒,我去送货。”银藏回答。
“客人是谁?”
“是小泽先生,就住在挂矢家附近。”
“小泽先生是吧。”麿勾鼻警官将名字抄在记事本上,立刻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银藏问。
“还用说吗?我要去査出小泽家的电话号码,确认他昨晚是不是真的跟你们桝银叫酒了。”
银藏慌了,“那、那样的话,小泽先生并没有跟我们叫酒。”
“哦……?”警官坐回椅子上,“那你刚刚的话是骗人的喽?”
“也不是骗人的。”
“三更半夜的,你们夫妇俩还在人家住宅区里晃荡,也太可疑了吧?你是因为想看火灾而去了山之上,而你太太察觉,跟了上去,可是太太晚了一步,你已经放了火了,是吧?”
“不是的。”美球说道。
交给笨口拙舌的银藏,情况只会愈来愈糟。美球觉得幸好自己跟来了,她详细地向警方交代当晚的经过。
“……可是实际上接到那通电话的人并不是你啊。”
要让警方相信她的证词,似乎相当困难。美球拚了命地辩解:“我先生不是会说谎的人。”
“是吗。”
警官无视于美球的话,他是认为所有嫌犯的妻子都是一个样吗?
这时,某件事突然掠过美球的脑海,她甚至觉得自己先前居然都没想起这件事,真是不可思议。
“对了,刚开始玄关外头起火时,门内有人。”
警官的脸色变了,“……是真的吗?”
“真的。里面确实有人。”银藏说。
“是男还是女?”
夫妻俩答不出来。
“那么那个人后来怎么了?抢在消防车抵达之前走出门来了吗?”
“不……那个人没有出来。”
“后来呢?”
“……呃,我一看到火,立刻冲进大门,绕着屋外敲打门窗,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在屋内。”
“那么那个人怎么了呢?”
“消失了。”
东出署长不怀好意地一笑,开口说:“听好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怀疑这起火灾是遭人蓄意纵火,因此现场勘验进行得相当彻底。根据我得到的报告,挂矢家所有的门窗都上了锁,当然包括了玄关门、阳台窗还是所有小窗,都从内侧牢牢地锁上了。所以你说你看到在玄关门里的那个人,是没办法进屋里的。”
“如果是他们自家人呢?”
“你是说死者挂矢节子女士就是纵火犯吗?她先在自家门外点火,回到屋里上锁,走上二楼躺到床上,等着自己被活活烧死?”
“如果目的是诈领保险金,也有可能将自杀伪装成他杀吧?”这话一点都不像是银藏会说出口的,看样子他也是拚上了老命为自己辩解。
但是东出依旧是一笑置之,“呵,世界这么大,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案子啦。不过在这次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根据验尸结果,被害人在起火前一个小时就已经死了。”
“一个小时前就死了?”
“对,虽然解剖还没结束,不过听说有非常大的可能是他杀。”
“这样的话更没道理怀疑我啦,我又没有动机去杀害挂矢太太。”
“杀人与纵火,如果把这两件事分开来看呢?发生了杀人命案的人家,又不巧被纵火魔放了火。”
“……”
“你们夫妻俩是串完供才来这里的吧?以为只要推说你们目击可疑人物在挂矢家附近徘徊就能瞒过警方。不过很遗憾,挂矢家并没有后门,你们口中的那个人只能凭空消失喽。”
“还有一个人!”美球叫道:“还有一个人,他也目击到门后的人了!”
东出敛起笑容:“是谁?叫什么名字?”
“脑残——不,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名字的话嘛……”
“我知道他住在哪里!新格兰饭店青兰店!请趁他还没退房,马上打电话去新格兰饭店青兰店确认吧!那是个又高又年轻,像座希腊雕像的男子。”
鹰勾鼻警官去打电话,很快就回来侦讯室,却是一副一头雾水的神情,他报告道:“……的确有符合供述的一名男子投宿新格兰饭店青兰店。”
“叫什么名字?”东出问。
“他说他叫亚爱一郎。”
“呀?”
“说是写做没有土的壷字。壶拿掉上面的土,就剩下亚了。”警官说着递出便条纸,“这个人很可疑。我一说我是警察,他好像立刻就慌了手脚。我说话口气稍微重一点,他就说他马上过来。”
美球听到这番话,心中隐隐不安了起来,因为她不觉得亚爱一郎这个人所说的证言具有让警方信服的力量。
有人敲了侦讯室的门。
“请进。”东出说。
一脸凶悍的女警带来一名神情消沉的中年男人,女警把档交给东出,东出大概地看了一下,便把文件交还给女警说:“先带去交通课那边讯问。”
“遵命。”女警与中年男人离开了侦讯室。
“那个人有前科吗?”红鼻子问。
“前科倒是没有,不过他以前在梅津温泉市市公所当职员的时候,曾经惹出类似的事件,被迫离职。哎,任用员工时,真的得谨慎再谨慎吶。”
美球这才想起刚才那名中年男人就是昨晚闯进火场的巴士司机。
女警很快又进来侦讯室了,但这回却是带着晕红的双颊,身子莫名妩媚地扭动着。
“一位姓亚的先生来了。”
“带他进来。”东出署长说。
“亚先生,请进。”女警一副很想牵起亚的手的模样,热络地领他进侦讯室。
东出和两名警官看到亚,似乎大为惊艳,还倏地从椅子站起来。美球晓得亚英俊的外貌只是虚有其表,还是忍不住心中窃喜。
“您还记得我们昨晚见过吧?”
“当然,您是桝银酒行的老板娘吧,昨晚相当活跃呢。”
女警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瞪了美球一眼,一边为亚拉开椅子,“我马上帮您泡茶过来。”女警说着走出侦讯室。
亚爱一郎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张望着四下,“呃……我今天得去观察中竹大鱼,很忙的……”
直盯着亚瞧的东出,似乎分析此人不难搞定,便一副游刃有余的语气开口了:“是,我们明白,绝对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你只要老实陈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就行了,交代完之后,不管是中竹大鱼还是蛞蝓怪,都随你悠闲地去观察个够。”
“喔……”
“那么首先我想请教你,你认识这对夫妇吗?”
“我们昨晚见过。”
“以前不曾见过,是吗?”
“是的。”
“你们一开始是在哪里遇到的?”
“我在山之上外科前面遇到了老板娘。”
“你是要前往哪里的途中经过那儿吗?”
“我当时正要去饭店。”
“山之上并没有饭店。”
“是,因为我把医院误看成是饭店了。”
东出一脸嫌恶地看着亚。亚爱一郎似乎觉得很难为情,蜷起背来,在椅子上缩得小小的。
“然后呢?”
“当时在医院前方的护士和这位老板娘指点我前往饭店的路之后,我便去巴士站牌旁边等巴士了。”
“等到巴士了吗?”
“巴士还没有来,我就看见火光了。一发现失火,我马上冲过去现场,那时桝银老板和老板娘也跑在我前方。”
“他们两人当时是什么状况?”
“桝银老板骑脚踏车,所以早一步抵达火场,太太和我则是差不多同时抵达。我往火场的大门里一看,发现玄关一带熊熊燃烧,而就在玄关门后有一道人影。”
“等一下。”东出打断他的话,“这一点非常重要,请你再三确认之后再说出口。你刚才说你看到什么?”
“我说我看到火焰后方有一道人影。”
“会不会是你眼花,把火光看成人影之类的?”
“不,那不是火光,千真万确是个人。”
“哦?千真万确吗?别忘了你刚刚才说你把医院误看成是饭店了。亚爱一郎先生,有可能是你眼花,对吧?”
“……”
“为什么我会强调这一点呢?那是因为符合你们陈述的那号人物,后来再也没出现过哦。”
“这我知道,因为桝银老板査看过房屋四周之后也说可疑人物不见了。”
“你怎么解释这一点呢?”
“那个人会不会是跑进屋里去了?”
“你的推测跟桝银老板一样呢。”
美球听到亚的想法和银藏一样,不由得不安了起来。东出重复被害人在起火前一小时已经死亡的事实之后,这么下了结论:“一,那个人从密道逃走了。二,那个人长翅膀飞走了。三,那个人被火烧得连骨头都化成了灰。你觉得正确答案是哪一个?”
“……好像都不是。”
“所以正确答案是四喽……压根没有那个人。你生了一双会把医院误看成饭店的眼睛,还把根本不存在的人看成存在了。”
亚爱一郎眨着眼睛。一旁的红鼻警官给了他一根烟,帮他点上火。亚爱一郎抽了两、三口,扭捏了一会儿之后,清楚地说了:“即使如此,我真的看见了可疑人物。”
美球忍不住鼓起掌来。
东出举起手正想拍桌,女警走了进来,把芳香的咖啡摆到亚面前,献足了殷勤后才走出去。东出叹了口气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明事理?就算个子高,脑袋这么迟钝也不成吧?哎,不过要当青兰市的消防队员可能还是当得成啦。”
“我当消防员?”亚爱一郎难掩诧异,“……对耶,昨晚看到的消防员大家个子都很高呢。请问你们青兰市规定消防员都必须是高个子吗?”
“赤西署长那个人很难搞,说什么自古以来规矩就是这样,很坚持打火弟兄都得个头挺拔才行,这简直是迷信了嘛。”
亚爱一郎听到这番话,双眼翻白,差点往后倒去。银藏连忙伸手撑住亚的椅子。
“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不要紧了,只是有点用脑过度。”
东出说:“我没说错吧?你动了脑袋,总算发现自己的错误了?”
“不,不是的,是我突然察觉还有另一个人也消失了。”
美球怀疑亚爱一郎真的脑残了,东出也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亚爱一郎说:“不行啦,这人完全昏头了。”一副就是这个人无药可救的语气。
可是亚却是一脸严肃,把椅子往后一推,就要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
“我、我想打电话,事情紧急,我有话想问一下山之上外科。”
鹰勾鼻警官把亚推回椅子让他坐下,“想打电话的话,我替你打。但你到底想问什么?”
“昨晚的火灾现场,有个消防员倒下了。”
“所以呢?”
“当时我和桝银老板用担架把那个人搬到山之上外科。”
“所以呢?”
“我想知道那个人怎么了。”
“好吧。你去问问。”东出说。
鹰勾鼻警官离开侦讯室,没多久就回来了,又是一副一头雾水的表情,“……山之上外科说昨晚没有收容任何受伤的消防员。昨天晚上的急诊病患只有一名癫痫病人。”
银藏和亚面面相觑。
“我们昨晚的确抬了一个消防员过去吧?”银藏说。
“是,由桝银老板您走在前头。”
“……我们俩把他搬到山之上外科的玄关前。”
“可是好像不久前刚送来急诊病人,候诊室里不见半个人。”
“那个消防员自己说他不要紧了,所以我们把他留在候诊室,马上又赶回了火灾现场。”
“因为我们想看这场火灾最后怎么了。”
“那个消防员为什么消失了?”
“因为他就是纵火犯吧。”亚爱一郎说。
东出忍不住焦躁,插嘴道:“你们两个要聊到什么时候?什么纵火犯?你们到底在讲什么?”
“不仅是纵火犯,他还是个准备周全的杀人凶手。”
东出吓了一跳,睁大眼盯着亚说:“我说你啊,这种话不可以随便乱讲。昨晚那起案子,我们警方和消防署连手调査都还査不出个结果来,而你区区一个在火场看热闹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说的也是。我不可能知道的。”亚爱一郎说着伸手拿起咖啡杯。
这下东出反而坐立难安了起来,因为亚话讲一半就停了,让东出更是在意下文。
“不过……也是可以做为参考啦。”东出瞄了红鼻子和鹰勾鼻警官一眼,“做为参考证言,好像有必要听听这个人的陈述喔。”
“当然了。”两名警官应道。
“所以呢,亚先生,总之是仅供参考,就麻烦你继续说下去吧。”
亚爱一郎缩着肩膀啜了一口咖啡,开口了:“那个人是做了周全的计划之后才下手的。首先他必须弄到一套消防服,但是消防服不容易弄到手,订做的话,又可能留下线索,所以我想,桝银老板,您是不是拥有消防服的收藏呢?”
“当然有,三套都在我家土仓库里。”银藏答道。
“土仓库的钥匙呢?”
“那间老早就没在上锁了。”
“那么就没错了,一定是从那里偷拿的。歹徒昨晚开车到桝银酒行附近,打公共电话冒充别人叫酒。”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是因为歹徒晓得当晚看店的只有桝银老板一个人吧。把桝银老板叫去挂矢家附近,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下手偷消防服,还能够让桝银老板蒙上纵火的嫌疑。歹徒等桝银老板一离开店里,立刻潜进桝银酒行的土仓库偷走一套消防服,再迅速开车到挂矢家附近停下,下了车。”
“……对耶,我走在通往山之上的上坡路时,有一辆开得很猛的黑色轿车从我身旁冲过去。那就是歹徒驾驶的车吗?”
“应该就是那辆了。歹徒接着进入挂矢家,看准桝银老板从歹徒谎称的订酒人家走出来的当儿,在挂矢家玄关纵火,然后马上进入屋子里,锁上玄关门。”
“太乱来了……。这样他自己不会被烟呛死吗?”
“消防服就是要用在这时候啊。歹徒在屋内迅速穿戴好消防服,背上氧气筒,戴上防毒面具。”
“那样的话就不必担心了,那套衣服在大火中也可以撑上十分钟。”
“其实歹徒只会身处在烟雾中,因为火势还没蔓延到整栋屋子,消防车就抵达了。当时消防员打破窗户,许多打火弟兄出入挂矢家,换句话说,身穿消防服、戴着防毒面具的歹徒能够轻易混进众多消防员之中。”
“那么他也可以自在地从大门口出入啦,为什么非得要人用担架抬出来不可?那样不是反而危险吗?”
“不,歹徒分析用走的出入大门口才更危险。”
“为什么?”
“因为歹徒是个矮个子。”
“矮个子?怎么说?”
“桝银老板,请您仔细回想昨晚我们用担架抬出来的那个人。如果是身形魁梧的赤西署长躺在担架上,会怎么样?”
“……手或脚会垂出担架外吧。”
“没错,就算不至于垂出担架,也一定是整个人塞满担架、非常沉重吧。可是昨晚那个人的状况呢?”
“整个人都收在担架里……就算脚边放上亚先生的皮包也绰绰有余。”
“换句话说,那个人是个矮个子。”
“啊!”美球这才察觉当时躺在担架上的是个矮个子。
“我们人真的很奇妙,看到站着的人,对方的身材高矮自然一目了然;然而对于躺着的人,却很难看出是高是矮。青兰市的消防员全都个子魁梧,所以歹徒即使身穿消防服,由于个子矮小,一走出大门立刻就会引人怀疑吧。”
“没错,要是有哪个消防员是矮冬瓜,我肯定会第一个发现,跑去向赤西署长抗议!”
“所以,那名矮个子歹徒没办法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有桝银老板在徘徊的屋外,得利用‘躺着的人不易被看出身高’的盲点,让人用担架把他抬出去。”
“那么歹徒是……?”东出问道。
“我不是警察,不能说什么,不过我看到在火势扑灭之后回到自家失火现场的挂矢清一郎先生,个子并不怎么高。”
美球高兴得拍起手来。亚爱一郎只是在一旁观火,竟然就能导出这样的结论,果然是个脑残王子——聪明过头,也是大脑功能障碍的一种表现呢。
这时,美球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痛。
杀害挂矢节子的凶手,同样是美球的丈夫清一郎。
清一郎在外头有了女人,为了了结这段三角关系,杀害了节子。他会放火烧掉自己家,是为了隐匿杀人罪行以及诈领保险金,完全是一场计划性犯罪;而他会想到穿上消防服,是因为害怕被第三者目击到他纵火。
银藏对美球说明到这里时,护士富江领着赤西署长进来病房里。
赤西一看到夫妻俩,立刻笑逐颜开,大声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个漂亮的男宝宝。”银藏回答。
可是赤西的下一个问题,连美球都答不出来。
“那真是太恭喜了。那么,个子高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