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写日记可以学会更多字,也对我很有帮助,所以买了日记本给我。我会努力写日记。今天是儿童节,所以庭院里挂了鲤鱼旗,妈妈晚餐也煮了好菜。我很开心。”
这就是御厨佑介写的第一篇日记的内容。从日记的内容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但似乎比算数练习簿上写的六年级更小一点。
我继续看日记。
“五月六日 晴天。今天学校考唱歌,唱了《绿色大牧场》。上体育课时,藤本在跳箱时差点跌倒,很危险。今天爸爸买了书送我。”
“五月七日 阴天。今天老师请假,所以一整天都没有上课,很开心。我回家说了这件事,但爸爸骂我,说这种时候,也要认真学习。晚餐时,我肚子有点痛,所以吃了药。”
“五月八日 阴天。今天老师来学校了,老师说她感冒了。”
前几天的确每天都写,但不知是否很快就腻了,还是没甚么事可写,之后隔了三天,直到五月十二日才写。
“五月十二日 阴转晴。今天特别热,大家都说热死了、热死了,我在打扫完洗手时,也顺便洗了脚,太舒服了。大家都说,想去海边玩。我喜欢游泳。回到家后,看到妈妈也穿了短袖衣服。”
然后又隔了三天。接下来是五月十六日。
“五月十六日 晴天。山田今天带来模型到学校,但他做得不怎么样。”
接下来的日期是六月一日,他有将近半个月没有写日记。他自己也反省了这件事,写了以下的内容。
“六月一日 阴天。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坚持写日记。爸爸说,不必写很长也没有关系,即使只写天气也没问题。爸爸还说,不用每天写也没关系,但至少一定要在星期六晚上写日记。这样的话,就不会太辛苦,所以我也决定要开始认真写。”
正如他所宣言的,之后至少每周会在星期六写一些东西,虽然有不少只写了天气而已。
“没有写和这个家有关的内容吗?”沙也加在一旁探头看着日记。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正在找。”我粗略浏览着,继续往后翻。“但这里似乎的确只住了佑介和他的父母,并没有出现其他人。”
八月之后,他的日记中才出现新人物。
“八月二日 晴转阵雨。我正在玩打水枪,弥姨带着西瓜上门了。弥姨很会挑西瓜,我和弥姨、妈妈三个人一起吃西瓜。弥姨说,她让孩子在家里睡觉,所以就匆匆离开了。牵牛花的藤蔓长得很慢,所以不能画在日记上。”
他在日记中提到的“弥姨”是附近的邻居吗?
“你有没有听过‘弥姨’这个名字?”我试着问沙也加。
她默默对我摇头。
我继续往后翻,之后的日记中也不时出现“弥姨”的名字,只是次数并不频繁。如果只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似乎太随意出入他家了,而且还会帮忙做家事。隔了一段时间,又出现了这样的内容。
“十月五日 晴天。弥姨带了一个小女孩来家里,小得好像娃娃。弥姨说,现在都送去托儿所。等稍微长大一点,上了小学后,弥姨就可以像以前一样来家里了。弥姨做的菜很好吃,希望这一天赶快来。”
从文章内容来看,这个女人以前似乎是御厨家的帮佣,但因为生了孩子,所以暂时辞职,但还是经常上门,所以可能住在附近吧。
佑介每个星期只写一、两次日记。没翻几页,日记上的时间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年底的圣诞节。
“十二月二十四日 晴时多云。今天好冷,结业式时,我的身体也不停地发抖。我第二学期的成绩有进步,妈妈称赞了我。今年又寄来了圣诞节礼物,今年是跑车模型,去年是蒸气火车。爸爸在电话中很生气地说,不要老是寄玩具,以后寄书就好。晚上的时候,下了一点雪。”
我抬起头,看着沙也加。
“寄来礼物是甚么意思?是有人寄给他吗?”
“可能是亲戚朋友吧。”
“如果是亲戚朋友寄来的,会打电话去骂对方说,不要整天寄玩具来吗?”
“嗯……”沙也加又重新看了那个部分后抬起头,“那是谁寄来的?”
“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我把椅子拉过来,轻轻拍了拍灰尘后坐了下来。因为是儿童椅,坐起来有点矮。“别人送礼物给他儿子,他还打电话去抱怨,至少应该是家人吧,像是兄弟姊妹或是父母。”
“很可能是父母,”沙也加也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我老公也经常向他父母抗议,不要太宠孩子。”
“喔,这种事,”我忍不住凝视她的脸,“很常见啦,没想到你家很平凡嘛。”我的语气带着揶揄。
沙也加听了似乎觉得不太舒服,皱起了眉头。我慌忙想要解释,我无意挖苦她,但她抢先开了口,“才不平凡呢!”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语气很强烈。
我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因为我不希望你胡乱想像。”
我沉默片刻后,为了摆脱突然出现的尴尬气氛,再度迅速翻着日记。
“看完这本日记,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要不要先看最后一天的日记?”她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问。
“就这么办。”我觉得她的提议很有道理,从日记本最后一页开始翻起。后面很多空白页,可见佑介还没有用完这本日记本,就离开了这个家。
日记本只有最后十几页是空白,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二月十日,是国庆节的前一天。
我迅速浏览了一下,中途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从头看了起来。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很紧张。
“怎么了?”沙也加问,“上面写了甚么?”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不太对劲。”我回答说。
“不太对劲?”
“你先看一下再说。”我把日记递到她的面前。
日记本上写了以下的内容。
二月十日 晴天。虽然肚子很痛,但我还是去了学校。因为我不想在家。我原本想和老师谈一谈,但大人都靠不住,绝对会相信那个家伙说的话。谁都不会相信我们小孩子说的话,而且之后还会遭到那个家伙的报复。
放学回家后,看到那家伙躺在沙发上。我趁那家伙没有发现我,立刻回自己的房间,结果茶米躺在我床上,像上次一样喵喵叫,那家伙又对茶米动粗了。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那家伙为甚么不早点去死。
看到沙也加抬起头,我问她:“是不是有新的角色出现?”
“那家伙是……”
“虽然完全猜不到是谁,但当时应该住在这个家里。因为佑介并不觉得那个人躺在沙发上有甚么问题。”
“是亲戚吗?”
“也许吧,只是看日记的内容,佑介并不喜欢这个人。”
“从日记的内容来看,那个人似乎对他很坏,他打算和学校的老师商量。”
“似乎有甚么隐情,另外,还出现了茶米,那应该是猫吧。”
“猫、茶米……”沙也加皱着眉头,看着斜下方。
“怎么了?”
“嗯……我觉得以前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会不会你也认识那只猫吗?”
“也许吧,但还是想不起来,说到是猫,好像有印象。”她苦笑起来,“我从刚才就一直这样,好像快想起来了,却甚么也想不起来。”
“不必着急,反正一开始就不指望事情可以一下子解决。再好好看这本日记,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是啊。”她翻到前面那一页。日期是二月三日。
“二月三日 阴天。今天是立春的前一天,以前都会撒豆子,但现在已经没这个习惯了。那家伙今晚又喝醉了,醉鬼滚出去啦。”
“真是搞不懂,”我说,“那个人到底是谁?而且他的父母完全不再出现。”
“看来还是得从前面开始看。”沙也加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好像要花很多时间,几乎有一本书的厚度。”
“可不可以把日记带回去?回东京之后再慢慢看。”
我之所以这么提议,是因为我不想在这里耗太多时间,打算最晚在天黑之前要离开这里。
沙也加似乎也有同感,“你说的对,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
“要不要再去其他房间找找看?如果可以带走的,就带回去吧。”
“好。”沙也加表示同意。
正当我们打算走出房间时,远处突然一亮,接着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糟糕了,”我说:“你说对了,快下雨了。”
“恐怕会下大雨。”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了滴滴答答的雨声。雨声的间隔越来越短,很快就变成了哗哗的大雨声。
“快走吧,如果天黑之后在雨中奔跑有点危险。”
我们走下楼梯,再度仔细检查每一个房间,很快就发现了几件奇妙的事。
比方说,这个家里没有电视。二十三年前,彩色电视应该已经普及,当然,在那个年代,即使没有电视也不至于奇怪,但总觉得这么气派的房子,至少应该有一台电视。
不光是电视,连家电都很少。没有洗衣机、吸尘器,连电话都没有。
“会不会在搬走的时候也全部带走了?或是卖掉了?”当我提出疑问时,沙也加这么回答。
“如果要卖,不是有更值钱的东西吗?比方说,钢琴。”
“也许一下子找不到想买钢琴的人,但家电就很容易脱手。”
“是吗?我总觉得这栋房子原本就没有这些东西,比方说电视,如果有电视的话,你觉得会放在哪里?”
“应该就是这个房间吧。”她站在客厅的沙发旁说。
“如果是这个房间,你觉得会放在哪里?”我问。
“嗯……”她巡视着室内,看着暖炉,不再说话。
“是不是根本没有地方放电视?”我说,“如果这个房间之前有电视,应该会有放电视的空间,但这里完全找不到这样的空间。”
“是啊……”沙也加抱着手臂站在那里。
“但家里没甚么家电可能不是甚么重要的事,也许屋主不想用太多家电,但家里完全找不到月历就很奇怪。每个家里至少会贴一张月历吧?”
“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有道理。”
“包括所有的钟表都停在相同的时刻这件事在内,我总觉得时间在这栋房子内停止了。当然,应该是有人刻意这么做,但到底有甚么目的?”
沙也加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也想像不出来。”
我注视着她的脸,然后低头看着手上的日记本,总觉得自己漏失了甚么重要的东西。
雨声越来越大。我看向窗外,大雨打在窗户上,在玻璃窗上划出无数条水痕。
“雨下大了,”我说,“我们早一点离开比较好。”
远处又出现一道闪电。沙也加的肩膀缩了起来。随即传来好像打鼓般的轰隆声。
“别怕,在很远的地方。”我笑着说。
沙也加低着头,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把手放在脸颊上东张西望。她的眼神很空洞。
“怎么了?”我问她。
她缓缓伸出右手食指,“钢琴下面……”
“钢琴下面?”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放了一架钢琴。“钢琴怎么了?”
“躲在……钢琴下。”
“躲在钢琴下?谁?”
她没有立刻回答,摇摇晃晃地走向钢琴,然后蹲了下来,做出从钢琴下方巡视着室内的动作。
“怎么了?钢琴下面有甚么吗?”我又问了一次。
沙也加蹲在那里,抬头看着我说:
“就是躲在钢琴下。”
“到底是谁躲在钢琴下?”我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她舔着嘴唇,咽了一口口水后说:“是我……啊。”
“你?”我听不懂她的意思,探头看着她的脸问:“甚么时候?”
“很久以前。”
“以前?”在我问了之后,我的心一沉。因为我终于理解了她说的意思。“你记得自己躲在这架钢琴下面?”
沙也加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用手指摸着钢琴的脚。那里的灰尘被她擦掉了,出现一条黑线。
“那天也在打雷,下很大的雨。”她小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