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宁静校园,很快就掀起轩然大波。当天在校的老师听到消息后全都跑来,在狭窄的资料室里七嘴八舌,警察也在随后赶到,我们三人虽接受侦讯,不过就如樱子小姐所说,骨头的确是过去的东西,警方随即判定此事无关刑案,但我们之前分门别类整理好的骨骼与文件,全被警察暂时扣押,一日辛苦也化为泡影。
这件事虽然上了电视,但报导类别并不是社会新闻,而更接近奇闻异事,详情则由于家属要求而未公开,就连我们这几个第一目击者都没能知道太多。
过了两个星期,我总算知道,那具遗骨究竟是谁。
“女佣?”
“听说是这样。那人叫曾根夏子,是负责照顾佐佐木老师他姐姐的贴身佣人。佐佐木老师家,以前好像是大商家。”
放学后,矶崎老师跟前来教职员室报到的我,分享这个警察不经意透露的讯息。
“夏子……小姐?”
她就是写那首诗的人吗?我想起写在照片上,那带尸又带肠的血淋淋诗句。不晓得她跟佐佐木老师是怎样的关系。
“再下去是家属间的私事,因此警察也无法透露更多。既然不是刑案,我们也不该再深究下去。虽然有些耿耿于怀,但也只好把它忘了。”
“就算不是刑案,那好歹也是在我们学校资料室里发现的,多告诉我们一些内情又有什么关系?”
新闻报导也提到遗骨没有外伤,认为女性应该是病死的,既然无关犯罪,事情也就与我们再无瓜葛,而是属于佐佐木老师的私事。
话虽如此,要我二话不说直接到此为止,实在强人所难。我真的好奇得不得了,为何佐佐木老师要把女性遗骨藏在这儿?莫非他也跟樱子小姐一样,爱骨头爱到不能自已,所以才没将她下葬?
矶崎老师显然也无法释然,神经质地拨弄着浏海,最后还是哼了句:“不过也没办法!”并伸手往自己大腿一拍。“好,既然警察把标本送回来了,我们继续资料室改造计画吧!”
老师说完便起身,抓着我的双肩翻转一百八十度,边按摩肩膀,边把我推向教职员室门口。
“我当然会帮到底,要是事情悬在那边,我自己也觉得浑身不对劲。”我无奈地苦笑,乖乖让老师推到走廊上。“啊,不过樱子小姐说她最近比较忙。”
矶崎老师满怀遗憾地“咦~”了一声,毕竟她可是主力帮手,少了她影响重大。
“她最近在弄一个复杂的标本,连跟我都没怎么连络。”
我跟樱子小姐并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因此我极少主动拜访她,都是她打电话来我才过去,那也许一星期一次,也许隔了两、三星期才一次,也搞不好隔天就又打来,没什么规律可循,因此她人忙到没空找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快两星期,我想她也差不多要打来了。
“不过,有那份接近完成的清册应该也够了。这次真得感谢你的朋友。有清册没清册,整理起来真的差太多了。”
幸好樱子小姐效率极佳,在我们发现女性遗骨前,就先把所有搬出的标本编上号码,勾选种类、雌雄、保存状态、珍稀度等巨细靡遗的项目,并在清册上加注“欠缺肋骨”“建议制成包埋标本”等短评。
在警察归还标本前,老师已经靠这份清册,事先评估标本该如何收纳,该不该用新收纳盒装……而我接下来得做的,就是先一一核对归还的骨骼标本,将还没列册的标本填上,再将它们一一收进正确的地方。
这差事绝不轻松,但老师除了请樱子小姐吃蛋糕,还答应另外带我去吃顿烧肉吃到饱。我嘛,一扯上吃的,就是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这个星期,我每天放学后就陪着老师一起忙,期间樱千小姐并没有来电。忙到第三天,我拿着清册跟警察送回来的骨头核对时,才察觉到有些蹊跷。
“嗯?”
“怎么了?”
“没什么……警察送回来的骨头,全都在这边了吗?”
“是啊,有问题吗?”
我拿着清册,把标本依序排在理化教室的桌上,却发现少了具应该要有的骨头。
“奇怪,猫骨不见了。”
“猫骨?”
“对,我记得里头有一具猫骨。”
老师纳闷地歪着头,拿走我手头的清册,我则是把标本重新检查一遍,还是没找到那具猫骨。
“不对耶,真的少了一具。我们要不要问问警察?”
但老师长长“嗯~”了一声,搔着侧脑,聚精神地盯着清册,随后抬头对我说:
“反正有这么多标本,也不差一具猫骨,再说我看了清册,里头并没有猫骨这一项啊?”
“咦?”
我赶紧抢回老师手上的清册。
“怎么会这样?咦……不对,怎么可能……”
我的指尖在清册上逐行划过,上头有狗、黄鼠狼、羊、蛇……但就是没有猫这一项。
“没道理啊,当时不只我看到,连樱子小姐也——”
说到这儿,我的思考突然暂停。
“樱子小姐怎么了?”
一阵凉意爬过心头。
“难不成……”
樱子小姐当天对佐佐木老师的标本赞不绝口,也非常享受浸淫在标本堆里的乐趣,而佐佐木老师的收藏如此丰富,肯定有几具是她没有的。负面的想法,开始在我脑中发酵。
“老师,这些标本的数量对吗?你还记得整理时一共搬出几具?”
“数量?呃……这我不晓得,又没数过。”
“这样啊……也对。”
我们三人当中,只有樱子小姐晓得确切数量与种类,若清册与实际数目不符,别人不可能看得出来。
“不会吧……”
樱子小姐的道德观是很与众不同,但应该不至于干偷窃这种违法勾当。但……如果眼前的东西是她最爱的骨头呢?她以前曾经想把野外发现的人骨占为己有,这次会不会偷偷把想要的骨头从清册里删除,收进提包里带回家了呢?
那天只有她一人在理化教室,只要想偷,有的是下手的机会。再说,她那天带了许多东西来,回家时还是在混乱之中离开的,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提包有没有异状。
“怎么了?”
“咦?没事……应该是我搞错了。”
我笑着跟一脸狐疑的老师打哈哈,继续先前的工作,却无法专心而频频出错。自己最尊敬的人也许知法犯法,我从来不晓得,这时候的心情竟是如此沉重。
能坚持正义并指出邪恶,是难能可贵的事,可惜我并没有那份坚强,明明知道包庇犯罪等同共犯,却没有勇气把樱子小姐也许偷了学校标本的事告诉矶崎老师。
我同时说服自己,也许猫骨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樱子小姐误认或口误,而当初误以为是猫骨的骨骼,其实就躺在这堆标本里。
真相如何,还是得跟樱子小姐才晓得。要是她真的偷了猫骨,到时可得要她好好道歉不可……不对,事情闹大了反而麻烦,还是在老师发现前,由我偷偷还回去就好,虽然这招还挺卑鄙的。
我忧心忡忡并忙着工作,老师就在这时提起明天得开教职员会议,无法整理,要我如果有时间的话,依约去替樱子小姐送蛋糕。
这请托来得一举两得,让我有了到她家拜访的借口。或者说,这成了我决定去她家一探究竟的一道助力。
如此这般,隔天——也就是今天,我来到樱子小姐家。感觉她这阵子就是因为偷了骨头而心虚,刻意躲着我才一直没打电话来,为了以防她临阵脱逃装作不在家,我事前并未电话通知。
但其实我的心底,也或多或少希望她别在家。因为我自己也不想见她。
要我跟她兴师问罪,实在太可怕又太过煎熬,我不愿相信她真的犯罪。她常说真相似骨,但骨头是恶心的,是我最讨厌的……挖掘他人秘密,更是令人倒胃口的行径。
看到她不在家,我着实松了口气,又觉得不该就此作罢,只好扛着令人窒息的焦虑感,离开空无一人的宅邸,搭着行经环状线的公车回家。这只是在拖延问题,这时应该要速战速决,不能再拖下去……我不断在心中默念,一次又一次地差点按下下车铃。
但就是办不到。我终究是如此软弱。
理应可口的蛋糕,如今却教人食不下咽。当晚,我难得没吃完晚餐,保持好几年的完食纪录终止,还让刚从东京回来的妈妈忧心忡忡,以为这次是不是轮到我生了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