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劳拉由父母领着到图森的都市滑冰场上滑冰课。她记得自己踩着冰刀,颤颤巍巍地走过黑色橡胶地,来到冰场边。坚冰和橡胶泾渭分明。先前你还粗笨地拽着冰刀前行,转眼间就滑行在冰面上。
犯罪现场就跟冰场一样,是个与外界全然不同的地方。如今,城市公园已经彻底变了。即便尸体被拉走、警戒线被撤下,那曾经到访的邪恶仍将久久萦绕在常来这儿的人们心中。关于这个地方的流言会蔓延开来。犯罪现场就是这样神秘的所在。
劳拉就要越过警戒线,进入这个有着特殊规则的地方,她感到自己肩负着神圣的使命。在犯罪现场,任何错误都无法弥补,所以她得下足功夫,不出纰漏。她弯腰钻过警戒线,霍兰和毕林斯紧随其后。杜芙警员也想跟上。
“杜芙警员,”劳拉坚定地说,“我们三个进去就行了。”
杜芙退了回去,脸涨得通红。劳拉不想费心解释一条他早该知道的规律:进入犯罪现场的人越少越好。警察可能是犯罪现场最可怕的破坏者,无心地喝两口饮水机的水,或者冒失地冲了厕所,都可能损毁证物。
眼下他们接近城市公园,公园地势较高,得爬上一截脏兮兮的棕色台阶才能进入。过了公园入口,台阶继续通往更高处的街道。碧斯比依山而建,这里的水泥台阶随处可见,它们连接着高处和低处蜿蜒的街道,整个镇子就像一局“连连看”。
毕林斯警员说,往高处走,半道上有个入口能进公园,现在他们走的就是目击证人领他上去的路线。这地方让劳拉想起芝加哥或纽约的内城。公园由混凝土浇筑而成,俯瞰酒坊谷街,背靠三间商铺。商铺大门紧锁,橱窗空空如也。
劳拉仰望公园,只看到铁花围栏的顶端和几片树影。这种地方居然还能种树,当真奇了。她瞥向毕林斯,指着那条沿着公园边界盘曲而上的街道问道:“这路是去哪儿的?”
“你说歌剧院大道吗?它绕公园半圈,从那边折回来。”他指指高处山间的路段。山坡上凌乱地树立着房子,像个杂货摊。
“我们从这里开始,绕公园一周吧。”劳拉说。在她身后,巴迪·霍兰戴上了橡胶手套,年轻的毕林斯也照办了。巴迪看看劳拉,又看看自己的手,而劳拉只是揣着双手。没到收集证物时,她是不会戴手套的。手套往往让她过于自信。
他们继续沿着酒坊谷街向北行进,爬上山坡。一路上毕林斯描述了证人如何发现尸体,他又如何跟着证人来到露天音乐厅,凡此种种,事无巨细。半山腰上果然有个入口。从这儿,劳拉能看到公园里头有片椭圆形的水泥地,场地上划出了篮球场和游乐园,右侧有嵌入山体的水泥看台和露天音乐厅。
毕林斯的声音逐渐低沉,归于沉默。
露天音乐厅里有具瘦小孤独的躯体,背靠音乐厅的后墙而坐,乍一看很像个洋娃娃。从这个位置,劳拉没法看清细节,但她能分辨那躯体的静寂,被剥夺了的生机。她也能感受到身旁两个男人的震惊。整条街似乎都安静下来,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幢隔音建筑,与世隔绝。
劳拉擦了擦眼周的汗,突然希望风暴能快些来,带来凉爽的雨水。
他们停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祈祷,接着又继续往高处走。俯瞰低处,酒坊谷街上的银色房顶反射着日光。劳拉口干舌燥,等他们回到下面,她得差人送点瓶装水过来。他们沿着公园的铁花围栏行进,不放过任何细节,特别是地面的情况。已经到了5000英尺的高度,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现在能看到露天音乐厅的内部,恐怖越发逼近了。死去的女孩看上去实在太像洋娃娃了,叫人不安。他们还是离得太远,几乎无法分辨那是不是个真人。
终于来到路的末端,又出现了一段阶梯,沿着公园的南部向下延伸。他们如果从这儿走下去,就能完整地绕公园一圈。阶梯旁边,露天音乐厅由防潮纸铺就的穹顶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穹顶中央还积着浅浅一汪水,应是上一场雷雨留下的。穹顶底下被遮蔽的地方,坐着那个女孩。潮湿的空气中凝聚着死亡的气息,清晰可辨,叫人恶心。
他们三人站在台阶顶端,俯视下面的酒坊谷街。
一阵清风拂过,带来野茴香的气息。巴迪在劳拉身后说:“我觉得凶手不是从高处进公园的。从这进来会把路堵死,进出不方便,很容易让人看到。”
劳拉基本赞同。
一只知了叫起来,声音又响又急。
她感到两个男人正等着她的指示,便说:“咱们走台阶下去吧。”
他们终于进了公园,毕林斯马上朝露天音乐厅走去。
“警员!”劳拉喊道,“不要擅自行动。”
毕林斯为自己判断失误羞惭,说了声“抱歉”,飞快地返回入口处归队。
劳拉面向公园内部,静静地站着,小女孩的尸体姑且放一放。两个男人也一语不发地同她站在一起,她用眼角的余光能看见霍兰探员。劳拉一边勘察现场,一边还要分神留心两个陌生人,真是讨厌,倘若能自己做主,她绝不会带任何人来。
劳拉背对露天音乐厅,目测着公园大小,从一头到另一头至少有200英尺。在椭圆形的公园中央,有片更小的椭圆形场地,辟作篮球场。铁花围栏附近有小片的土地,树就种在那儿。劳拉发现,周遭地势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圆形剧场——中间是低洼的公园,周围有房屋,其中许多都位于山坡之上,形成俯瞰之势,恰如圆形剧场的观众席。
劳拉闭上眼睛,尝试揣摩凶手的心理。有时,她眯起眼睛,就能以凶手的视角观察世界。
从凶手的踪迹看,他极其渴望观众的注目。即便是以凶手的方式思考问题,劳拉的警察式分析思维仍在暗中运作。通过逻辑分析,她排除或保留各种假设——凶手如何最便捷地进入公园;如果女孩活着进公园,凶手如何行事,如果已经死了,又是如何;凶手在离开犯罪现场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
他为什么把她打扮成洋娃娃的模样。
有鞋子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可能是霍兰,也可能是毕林斯。不论是谁,劳拉的思绪都被打断了。凶手有话要告诉她,只是眼下她听不见。可能得怪霍兰探员,他对劳拉的不屑干扰了她。
晚些时候她得再来一趟,自己来。
她转身面向露天音乐厅。
音乐厅始建于1916年,是水泥建的,又小又破。舞台比腰线高一点儿。在半开放的穹顶下,舞台背板被漆成浅蓝色——大约是象征天空吧——不过如今那上面满是涂鸦。
女孩的尸体被搁在舞台中央,她倚靠着后墙,两腿向外伸,苍蝇嗡嗡地绕着尸体飞舞。
终于,劳拉直视女孩的面庞。她震惊了:我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