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警官有重大发现的第二天下午,市南分局的警员小冷终于拿到了王小貌的电话清单,厚厚一打卷得跟卫生纸似的。
其时,薛警官正捧着一本《警官的自我修养》细细阅读,见小冷捧上电话清单,他也不过目,孤注一掷开始盲猜:“你看一下,监控里显示的那个时间段,王小貌有没有电话往来?”
小冷依言去看,竟真有电话打进,不由惊讶道:“啊,薛警官,太神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警官不好明说自己是蒙的,只得借着笑而不语故作高深,接着又问:“你再看一下,打进来的那个号码,之前是不是从来没有跟王小貌联系过?”
小冷翻看着王小貌前面三个月的通话纪录,那个号码果然是第一次打进来。
薛警官连猜连中,信心爆棚,当即收起书本,拍案而起盖棺定论道:“不错,这个号码肯定有问题,也许就是线人‘流年’的手机号!”
小冷不解,虚心请教:“为什么这么说?”
薛警官凭着感觉指点迷津道:“如果是熟人电话也就罢了,但它却是陌生号码,而且偏偏通话时间又在案发这段时间内,何况‘流年’打电话时手里又拿着王小貌的理财单页,这难道不可疑吗?”
小冷实诚,不善溜须拍马,自己寻思道:“也许是巧合吧。”
薛警官哼笑道:“正常人一天能接几个陌生来电?这还是在案发时刻,怎么可能是巧合?”
“不是啊,这王小貌每天都有很多陌生电话往来。”小冷抖抖手里的通话清单,这长度大有绕警局三四圈的气势。
薛警官当时就不高兴了,喝斥道:“你这不是在抬杠吗?!”
小冷不敢怠慢,急忙拉出通话纪录用事实说话:“领导,您看,她平均一天打一百五十个电话,其中有一百四十条通话都是陌生号码啊!”
薛警官不信,拿过话单亲自过目,待确认无误后,惊骇道:“这,这王小貌是干什么的?没事打这么多电话?”
小冷据实禀告:“好像是在理财公司做电话营销。”
薛警官闻言大惊,顺势回看电话清单,只见上面平均每三分钟一个电话,有打进来的也有打出去的,总之密密麻麻的全是陌生号码,心里不由凉了半截,暗道:“好不容易抓住通话纪录这条线索往下查,不想查到一个做电话营销的。照这样追查下去,万一查到最后发现那通电话真是巧合,那前面自己把话说那么满,到时可就威严扫地了!”
案发时段内和王小貌通话的手机号码,现在就摆在薛警官面前,要查机主身份易如反掌,查还是不查,成了薛警官难以抉择的事情。
同样难以抉择的还有拉话单的小冷,他心想:当领导的都好面子,这查机主如果查对了倒也还好;可万一查不对,薛警官一怒之下让自己把话单上剩下的陌生号码都清查一遍,那这平均一天将近一百四十个号码,到底是查还是不查啊?
他二人深思熟虑之后,都不敢再说话,各自琢磨该如何收场。
就在这让人尴尬的真空期,警员小吴忽然传来喜讯,说出卖殷警官的线人几天前落入法网了。
自从局长大人对内宣布,谁能破获此案谁就可以接替殷警官的职位,晋升为市南分局刑警大队队长,一时之间监控录像里出现的那个线人就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他就和金庸小说里的屠龙刀似的,大有落入谁手谁就能号令群雄的节奏。
所以薛警官连他手头最心爱的卖淫案都不关心了,每日每夜全神贯注地把精力放在侦破殷警官遇害案上。不想这边刚有点线索,立刻传来噩耗,说出卖殷警官的线人落网了!
薛警官闻听此讯,当场悲愤交加万念俱焚,郁郁寡欢之际仍不忘打听破案者的身份。
小吴答曰:“是季警官。”
薛警官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凝神静思,思索了半天自觉整个市南分局上下百十来号人似乎没有姓季的,于是溯本求源刨根问底道:“哪个季警官?”
小吴再答:“市北分局的季警官!”
一听这话,薛警官当时面露不悦,心想这市南分局设下胜者为王的擂台也属于内部选拔啊,他们市北分局八杆子打不着的跟着瞎掺和什么?再说了,季警官本就是刑警队长,此番抓了出卖殷警官的线人,接替殷警官的职位,那也仍是刑警队长,只不过是从市北分局调到市南分局,总不至于是图个家近下班方便吧?
薛警官越想越窝火,愤愤不平道:“市北分局不是一直在忙伪钞案吗?为什么突然插手殷警官遇害的案子?”
小吴回复:“是凑巧破的!”
原来殷警官遇害前,市南分局和市北分局正在合力侦办一起伪钞交易案。虽然提前锁定了十家嫌疑公司,但不知道究竟哪一家在暗中销售假币。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市南分局的殷警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破案计划,即为“十面埋伏”。
所谓“十面埋伏”,就是市南分局的殷警官和市北分局的季警官各派五名线人,凑足十人分别卧底潜伏进这十家有嫌疑的公司,进行暗中调查。
殷警官作为侦破方案的总设计师,率先派出一名线人卧底进入十家公司中的一家知识产权公司,在确认其不是伪钞集团之后,正准备派出第二名线人执行卧底工作时,他遭到了歹徒的袭击,不幸遇难。
至此,市南分局全面退出伪钞案的调查,集中力量侦破殷警官遇害一案。
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市北分局的季警官在破获伪钞案的同时,他所派出的潜伏在伪钞集团的女线人竟然发现了出卖殷警官的那个线人的踪迹,于是便布下天罗地网将其一并围捕。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薛警官在悲叹自己时运不济的同时,仍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立功表现的机会:“太好了,我要和季警官并肩作战,一起审讯那个线人,共同为殷警官报仇雪恨。”
薛警官此言一出,自然是把自己摆在和季警官相同的高度,大有左右护法的气度,视局里其他几名副队长如同无物。
不想,这时小吴却叹了口气,话峰一转,道:“可惜,最后被那线人逃脱了!”
薛警官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布下天罗地网了吗?怎么就逃脱了?”
“其实是埋伏了二十几个警察。”
“那也算是围捕啊!”
“准确地说是围而未捕,因为没上手拷!”
薛警官奇道:“为什么不上手拷?”
小吴回答道:“本来是要上手拷的,但是那线人最后启动了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薛警官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心想:歹徒装备如此精良,就算身怀拳脚功夫也是难逃一死。
“那定时炸弹是藏在快递包裹里的,而启动装置则是线人手里的手机。据现场的警员说,那线人后来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接着包裹里就传出了倒计时的滴答声。”
薛警官直奔主题:“炸了吗?”
小吴摇摇头:“没有!”
薛警官关心地问:“为什么没炸?质量不过关?”
“因为包裹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炸弹,而是一部手机,那线人只是把手机铃声设定成了滴答声,所以在那线人按下通话键后包裹里会传出倒计时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薛警官心想:现在的犯罪分子真是诡计多端,就算换成自己恐怕也要中计!他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屑一顾道:“这种小把戏,我一眼就能识破,不要告诉我那线人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逃脱的?”
“唉,薛警官,要是当时你在场,就不会发生这种悲剧了。你猜得没错,那个线人最后确实是通过手机铃声伪装定时炸弹倒计时,才成功蒙蔽了在场的所有警察,最后顺利逃脱。”
薛警官面上和大家一起唉声叹气,内心却窃喜不已。
线人这一跑,非但给了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而且案件的性质也变得更加严重,这无疑是一战成名的绝佳机会。
薛警官兴奋之际,仍不忘落井下石,就看他一脸惋惜地仰天长叹:“唉,那季警官逮住线人本是大功一件,可惜最后智商不济中了对方奸计,反而又让线人逃脱。这一抓一放,看似不赔不赚,其实功不抵过,犯了大忌。”
警员小铁不解,虚心请教:“本来那线人也是凑巧被抓到的,只是后来又让他跑了,大不了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为何说是功不抵过呢?”
薛警官摇头晃脑,化身成刘伯温道:“你想啊,线人被抓一次,戒备心更重,以后要再抓他岂不难上加难?”
众警员闻言深以为然。于是警员小崔又问:“那咱们还怎么替殷警官报仇?”
薛警官想到自己手头正在跟进的通话纪录的线索,原本他怕查错了丢人,但现在看来有季警官放走线人这种囧事在前面顶着,他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于是,便见那薛警官装完刘伯温,又开始装白素贞,伸手掐指一算,悠悠道:“我本来有一个计划,足有九成把握能破案!”
众警员听到此处,皆膜拜不已,纷纷讨教:“是什么计划啊?快说来听听!”
薛警官不急于揭底,先仰天悲叹道:“破案最忌讳的就是打草惊蛇,如今季警官这么一折腾,不瞒诸位,我原先的九成把握,现在仅剩一成了。”
这一眨眼间就蒸发了八成把握,大家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
“怪只能怪市北分局的季警官打草惊蛇,我虽然只有一成把握,也只好勉强一试了。”
案子未破之前,先找好背锅之人,此等境界与“拉不出屎来怨茅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众警员再无顾忌,纷纷请薛警官指点。
薛警官当仁不让挥斥方遒,先命警员小冷查那陌生号码的机主身份,然后又命警员小吴再查王小貌的通话纪录,看那号码是否又再与王小貌联系过。
结果,查机主身份的小冷一无所获,而查王小貌话单的小吴却又有新发现,忙报告说:“四天前,那个陌生号码又和王小貌联系过!”
薛警官心中默算日子,正是季警官放走线人的第二天,更觉这二者之间有着莫大联系,琢磨着是否该出警将王小貌抓来讯问。
就在薛警官为此左右彷徨之际,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他拿出手机打开一看,来电显示竟是殷警官的家庭电话,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以为殷警官在天之灵大显神通,即便人鬼殊途仍不远万里打来电话,指导案子的侦破方向,于是胆战心惊接通来电,操着人语打招呼:“喂,哪,哪位?”
听筒里传来女声:“小薛,我是你嫂子。”
“啊,嫂子,有什么事吗?”得知是殷警官的夫人,薛警官心中略安,暗道肯定是来催案子进度的。
结果这次却是薛警官猜错了,只听对方接着往下说道:“我这边遇到一件怪事,刚才家里来了一名理财师,放下一份理财合同。”
薛警官愣了一愣:“什么理财合同?”
“是一份购买理财产品的合同,收益人是帅帅,可是我没买过什么理财产品啊,孩子他爹的钱都在我这儿,生前也不可能买。”
在这一瞬间薛警官忽然聪明起来,身怀未卜先知的绝技:“那个理财师是不是叫王小貌?”
“咦?你怎么知道?”听筒那头突然传来拍击脑壳的声音,接着就听对方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这是你们局里对我们孤儿寡母的一片心意!唉,你们太客气了,直接给现钱多好啊,还送理财产品这么花哨的玩意儿,嫂子我也不懂啊!而且直接买到了2015年,这时间太久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要不你跟你们局长说说,能不能退了它折成现金啊……”
殷夫人显然想多了,因为整个市南分局的警员们都忙着破案争当队长,谁会有心思给前任队长的儿子买理财产品,所以购买者只可能是一个人,那就是出卖殷警官的线人,或许他是出于愧疚想做一些事情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不管怎么样,此时此刻已没有时间来解释这一切,因为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审讯王小貌。
一念至此,不及多想,薛警官赶紧沙场点兵,率领众警员气势汹汹地直奔理财公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