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漠走上讲台,接过傅元曼手里的鼠标,打开电脑上的画图软件,在空白页里画出了一个现场的示意图。
“我们进入现场,第一感觉,就是现场到处都是血足迹,非常凌乱。而且,即便是仔细看了,得出的结论也是所有的这二百七十一枚足迹,都来源于现场的三双拖鞋,而这三双拖鞋我们也确定了是死者赵元家里的。”凌漠说,“看似并不可能提供线索,但恰恰线索就在里面。”
“二百七十一……”萧朗说,“你不是全部记下来位置了吧?”
“位置很重要,但鞋尖朝向更重要。”凌漠说。
所有的守夜者成员,包括傅元曼以及一直静静坐在后排没有说话的唐骏,此时都瞪大了眼睛。大家都知道凌漠的记忆力好,但是在三个小时之内就把现场接近三百枚鞋印的位置和朝向都完完全全、丝毫不差地记住,这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完成的。
然而,凌漠他偏偏就记住了。
“因为现场只有三种血足迹,所以我就用红、黄、蓝三种颜色的标记来区分三双拖鞋的痕迹。”凌漠先在图上标出了一个红色的箭头,“箭头,就是鞋尖的朝向方向,也就是凶手的行走方向。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画完,大家就能看出名堂了。”
出于对凌漠这种“超能力”的敬仰,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会场里鸦雀无声。大家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大屏幕上,不同颜色的箭头一个一个地填满了整张空白页。
“二百六十九、二百七十、二百七十一。”凌漠长出了一口气,说,“画完了,能看出点什么来吗?”
如果只是现场清一色的血足迹,别说只看照片了,即便是到了现场,也根本不可能总结出什么结论来。不过经过凌漠用这种一目了然的方式一还原,似乎血足迹的走向就明确了。
“红色的足迹从中心现场开始,一直延续到了1号房间,然后居然断了,就没有回头的足迹了。反而是黄色的足迹不知道怎么进入了1号房间,凭空从1号房间里走了出来。”萧朗的眼睛最尖,其宏观掌控力也最强,所以最先发现了端倪,“2、3、4、5、6号房间的情况其实都差不多,这些足迹很多都是‘有来无回’或者‘无来有回’的!只有在中心现场和院落过道里有非常多的交叉。不过仔细看这种交叉,也没有完整的行走路线。”
“对!就是这么回事!”凌漠的眉毛扬了一扬,脸上的疤痕也拉长了一些,“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出,每个房间至少都有两种鞋印,这两种鞋印如果是一种,还好解释来去的路线,但分开来,就都不能解释。”
“什么意思?”唐铛铛虽然也看出了这种异常的情况,却还没有意识到这条线索的指向性。
“意思就是,作案人,只有一人。”凌漠总结道。
“一人?”程子墨也有一些诧异。
“对!一人!”萧朗说,“这个人手持两双拖鞋,穿着一双拖鞋,在现场行走。他从中心现场走到1号房间,翻乱1号房间之后,就换了一双拖鞋,再走到2号房间进行翻找。以此类推。他除了在中心现场和院落走道里做出了许许多多鞋印交叉以外,在房间里的鞋印,就暴露了他的行为。”
“萧朗说得对。”凌漠说,“我最初产生怀疑,是因为聂哥说了,五具尸体都只有浅表的威逼伤,而且抵抗伤轻微。那么既然少有抵抗,为什么中心现场的鞋印那么复杂?这就让我萌生了研究足迹走向的想法。真没想到,天大的秘密,居然就藏在足迹里。”
“凶手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程子墨问。
“伪装。”凌漠说,“当我们第二次回到这个词的时候,就基本上接近真相了。”
“伪装?”萧朗说,“这伪装的,实在有一些复杂啊。”
“我先问一个问题吧。”程子墨举了举手,说,“假设是凶手伪装了现场,可是凶手怎么知道他抛甩的财物恰好被三个人捡走?显然,三个嫌疑人捡的就是赃物,而此时,凶手肯定已经完成了作案过程,不然赃物哪儿来的呢?”
“这就又要回到前面说的割颈了。”凌漠说,“凶手控制住人,割完颈就离开的话,完全可以做到脚上不黏附任何血迹而离开。三双鞋子都沾满了血迹,而且到处走动,是不是感觉有些多余呢?所以我觉得割颈是为了取血伪装。”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程子墨重复了一遍,“他怎么知道会有三个人来捡走财物,难道他知道这三个人当天晚上会经过这里?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确保在这之前有人经过捡走啊。”
“不,凶手是先杀人,再取财物,然后丢弃到指定位置,并且守候在那里。”凌漠说,“等他看到有三个人捡走了财物,才回来用三双拖鞋沾了血,去踩脚印。”
“其实他真正翻找东西的时候,鞋上是没有沾血的?”程子墨问。
“即便是沾了少量的血或者泥,也都被大量的拖鞋血足迹覆盖隐藏了。”聂之轩说。
“那凶手怎么知道这三个人肯定会私吞财产?”程子墨接着问道。
“我觉得这是比拼心理吧。”凌漠说,“凶手在暗处观察,他分析出三个人肯定会私吞财产,所以想了这个办法来栽赃,而自己躲过法律的惩罚。如果他分析认为三个人肯定会把财物上缴给派出所,他就要想出别的方法来避罪了。他之所以把手机卡拿掉,手机数据抹掉,就是防止财物上缴之后,民警可以迅速找到赵元家。因为凶手还需要时间返回去根据实际情况来伪装现场。”
“有道理。”程子墨看起来是被凌漠说服了。
“现在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凶手的心理。”凌漠站在讲台中间,饶有兴趣地说,“既然坐实了他是伪装,那么就可以分析一下他的真实企图了。他伪装成谋财的现场,又丢弃了现场所得的所有财物,显然,他是为了谋人。”
“可是我刚才等你的时候翻看了当时的卷宗,对于几名死者的社会矛盾关系调查,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点线索啊。”萧朗说。
凌漠朝萧朗挥了挥手,意思让他不要打断,接着说:“同样是用鞋子沾血去伪造足迹,凶手既然要故意穿上拖鞋去留下痕迹,而不是用其他的皮鞋、球鞋等鞋子来留下痕迹,其伪装成熟人作案的心理就摆在了那里,这样恰恰说明他并不是熟人。”
“可是……”萧朗这个急性子又按捺不住,想去询问凌漠监控是怎么回事。毕竟,不是熟人,不可能熟悉监控的线路走向。其实此时程子墨也有疑问,因为她知道,赵元的邻居赵大花如果不是恰逢周二不在家,凶手也无法作案。凶手掌握了赵大花的生活规律,不是熟人也难以做到。但是,受到凌漠昂扬情绪的影响,两人都没有打断凌漠的思路。
“生人,谋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命题。”凌漠说,“既然是生人,警方当然没那么容易摸清楚背后的因果关系。但是,如果我们要是知道凶手的具体目标,说不准能分析出一些什么。所以,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知道凶手的真实目标,毕竟,这五个人分属三个不同的‘世界’,他们之间除了住店也没有任何瓜葛。不过,这就是聂哥的长项了。”
“我是这样看的。”聂之轩走上讲台,打开了一张现场的概览照片,说,“现场情况是这样,赵元夫妻两个人被胶带捆扎,并且躺在地上,窗帘布受到拉扯,导致窗帘杆从窗户上方掉落,窗帘杆压在了夫妻俩的小腿处。而其他三具尸体都是躺在窗帘杆上方的,所以我判断,最先受到控制的,是赵元夫妻俩,这也和为什么中心现场是在他俩的住处这一点吻合。”
“剩下的三人被捆绑的顺序,通过对胶带的分析,可以判断出来。”凌漠说,“我仔细研究过胶带的断口,并且在实验室里进行了整体分离。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胶带是先捆好了冯起,再捆程源,最后捆李江江。”
“大家还记得吧,现场胶带上,只有捆绑赵元的胶带上有几枚方克霞的指纹。”聂之轩提示道。
“因为凶手是一个人,所以无法同时捆绑两人。所以凶手控制方克霞,让她捆绑了赵元,然后凶手再捆绑了方克霞。”凌漠说,“而此时,冯起、程源、李江江可能分别从外面回来,被逐一控制了。我相信,这也是凶手始料未及的。”
“嗯,笔录上说了,一般这些租客都会在九点钟到十点钟之间伺候完病人入睡才回来。”萧朗翻着卷宗说,“这也应该是凶手为什么选择这个天刚刚黑,人又少的时候作案的原因。可是没想到一个一个地回来人,凶手也就只有一个一个捆起来杀掉了。”
“如果凶手不是熟人,目标又不过是赵元夫妻,为什么要全部杀掉啊?”程子墨说,“反正他们都不认识凶手,何来灭口之说?”
“你看到没,这凶手裹胶带裹过了头,把三个人都弄出了窒息现象,怕是他后悔想解开胶带都解不开了吧?”萧朗说,“而且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现场伪装成劫财,那么如果有人活着,他接下来的行动岂不就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了吗?”
“萧朗说得对。”凌漠说,“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捆绑赵元夫妻二人是正常的捆绑动作,但是后面三个人的捆绑显然是‘过’了,都裹成粽子了。根据之前的分析,可以轻易地得出凶手的目标是赵元夫妻的结论。之所以后面三个人反而被胶带裹得更严重,是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让凶手十分惊恐。这种制伏被害人后过度捆绑的行为,恰恰提示了凶手的惊恐心理。人一个一个地回来,让凶手一次一次地惊恐,等凶手平静下来的时候,想不杀也不可能了。而且,说不准凶手只是想杀掉赵元夫妻后,嫁祸给其他租客,可没想到其他租客都提前回来了,没办法,只能再去寻找拾金就昧的人去嫁祸了。”
“也就是说,下一步需要继续追查赵元的社会矛盾关系?”唐骏终于在后排开始说话了,而这次的疑问句,让他的语气不再是个老师,而是一个正在商量事情的同事。唐骏知道,眼前的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其天分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自己不懈努力地调教,今天开始真正闪光了。
“老师,我觉得调查赵元的社会矛盾关系只是其中的一条路。”凌漠说,“毕竟是生人作案,存在雇凶杀人、激情杀人、变态人格杀人等诸多因素,而这些因素可能都很难去通过矛盾关系的调查来搞清楚。”
“那你说说,你的别的办法又有哪些?”唐骏满意地点头。
“前车之鉴,我们还是要想办法,能够从现场提取到凶手的DNA。不管是为了破案,还是为了以后的起诉、审判,这一个线索都是绝对不能放掉的。毕竟,我们现在对案件有了全新的认识,对现场重建也有了新的判断,提取DNA的途径也就更多了。”凌漠说,“另外,我们之前的这么多判断,都指向凶手是生人。我刚才说的时候,萧朗和子墨都有疑问。我知道,你们是想说,如果是生人,又怎么知道邻居赵大花的活动规律?又怎么知道赵元家里有监控,以及监控取电的线路呢?这两个问题,就只有一种答案能够解释,那就是,踩点。凶手通过前期详细的踩点,明确了这个时间点天黑人少,是作案的最佳时机,明确了每周二赵大花不在家里,明确了死者家里有监控,并且监控的取电是在灯箱处这一系列信息,然后,才制定了作案计划实施犯罪。我们现在就要从踩点上做文章了。”
“其他的我都没意见,但监控这个说不过去。”萧朗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监控虽然被断了电,但是凶手以前踩点留下的所有影像记录都还在电脑里。凶手既然明知有监控,为什么不把电脑给搬走啊?如果嫌搬走电脑目标太大的话,摧毁电脑也可以啊,总不可能是这个计划周全的凶手忘了这茬吧?”
“这确实是一个疑问。”凌漠低下头,说,“其实监控只是断电,而不去摧毁以前的记录,除了第一种可能是因为熟人不需要踩点,没有留下影像以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并不在意这个监控留下了他的影像。”
“为什么不在意?”萧朗问。
沉默。
许久,凌漠打破了沉默:“除了赵元家的监控,我们还有几个公安监控,这么多影像叠加起来,是否能找到嫌疑人的踪迹,就要看你和铛铛的了。”
“我?”程子墨诧异道。
“你和我说过,你的直觉。”凌漠微微一笑,“我相信你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