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出现在挡风玻璃前方。
这里离济生会医院的正门西边几十公尺,通常交通都很拥塞。现在再过两小时就是明天了,但前方仍旧有许多车辆的尾灯。
“右转。”室伏指示将车开往商店街的方向。
永野还没打方向盘,莲川就站起来,在室伏背后说:“我们要去哪里啊?”
室伏没有回答,只望向车旁窗外,显然是要避开莲川。
“队长,为什么离开济生会医院?”
“请注意,救护车接近十字路口。”
永野在沉默的室伏旁边按下广播的按钮,然后没怎么减速就闯了红灯。
“刚才绕着停车场开了一圈,那是为什么啊?”
莲川换了别的问题,但室伏仍旧不予理会。
“把警笛开大声一点。”室伏只跟开车的永野说话。
永野转动警笛的音量设定,好像解除了“住宅区模式”。喇叭发出的声音有了变化。就算在有隔音装置的车内也能清楚听出来,水野应该还把音量转大了。
“在那边左转。”
发号施令的室伏仍旧把手机贴在耳边。莲川很介意。他到底在跟谁通话?不,这应该不能算是通话,只是把手机放在耳朵旁边而已。室伏从刚才开始就没对着手机讲过半句话。
“喂。”莲川闻声转过头,躺在担架床上的葛井,脸上浮现不安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闪烁不定的眼神这么问着。
“没事。”
“少他妈的骗人。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什么带到哪里去,当然是去找医生啊。”
“那为什么刚刚到了医院还又离开了?”
“那是因为……没办法啊。济生会医院还没有答应接收病人。”
“就算这样也不用离开啊。”
葛井说得的确没错。既然已经到了医院,就把车停在急诊处入口,等医院方面准备好接收病人就可以了。
“……队长大概要去别的医院吧。”
“真的吗?室伏不会打算对我怎么样吧。”
“请不用担心。”莲川好像要甩开葛井的视线一般,把头转向前方。
车子已经再度开上通往济生会医院正门的道路了。左转、右转、然后开进小路的结果是绕着医院周围转了一圈。
车内的电话响了。莲川立刻拿起话筒。
“这里是济生会医院,”不知道是医生还是护士的女性声音说:“我们准备好接收急诊病患了。”
“知道了!”莲川大声说,望着车里的时钟。晚上十点十五分。手术好像比预期早结束。
“立刻就送过去。”
室伏的直觉果然很准。莲川一方面对他多年的经验肃然起敬,一面跟室伏、永野跟葛井转达了电话内容。
“对了,”女性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
“不是你们开着警笛在停车场打转吗?”
对不起,那是有原因的——。莲川含糊带过,掛了电话。济生会医院的正门就在他们右手边。
永野打了右转灯。
“不要转弯,”室伏说:“直走。”
“为什么?”永野很稀奇地出声反问。“您刚听到了吧。济生会说我们可以送过去了。”
“永野,我说直走。”
莲川看见永野扳回右转灯的手微微颤抖。他伸手用指尖拭去额上的油汗。室伏的态度以某种程度来说是意料中事。只不过他没想到真到了这种时候,自己会如此困惑。
葛井应该也同样开始冒汗。担架床上传来的呼吸已经接近喘息声了。
救护车又开到“塞车十字路口”,室伏再度指示右转。但是下一个转角他叫永野再度右转,走跟刚才不一样的路。
莲川再度拭汗之后,室伏招手叫他。
他走到队长座位后面,室伏叫他蹲下来。
莲川蹲下后,室伏把一直放在耳边的手机压到他左耳上。手机感觉很温热,加上室伏的体温,几乎是烫的了。
“你拿着。”莲川伸手接过,室伏抽回手。
手机另一端没有任何声音。但是的确是在通话状态。莲川可以听到通话中的微微噪音。
“这是在跟谁打电话啊?”
“你不用管这么多。在我说可以了之前,一直给我听着。要是有什么声音立刻告诉我。”
莲川摸不着头脑地点点头。但这样一手拿着手机,要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可以用耳机吗?”
“不行,会有杂音。”
的确,如果用车上的耳机的话,有的时候声音会破掉。接头的地方已经磨损了。
“用手拿着。”
莲川再度点头。此时他背后的声音说:“室伏先生啊。”
葛井再度叫他。
“你误会了吧。撞倒令千金的不是我,是增原。你恨的应该是那个医生。所以你这样是冤枉好人了。”
“右转。”室伏完全不理会葛井。救护车第三次转上通往济生会医院正门的道路。
然后室伏这次果然也要永野过门不入。
车子开过医院之后,莲川感觉有人拉他的感染防护衣。
他转过头,葛井握着他的衣角说:“要不要跟我谈个条件?”
莲川把视线从葛井脸上移开。
想过来想过去,他还是不明白刚刚听到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没一边听着手机分心,应该也一样不明白吧。
他回望葛井问道:“谈个条件是什么意思?”
“你帮我说服室伏先生,叫他送我去医院。这样我就起诉那个外科医生。”
葛井的眼神毫无笑意,嘴上也是。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要是检察审查会说起诉,我也会照办的。所以快点送我去医院吧——”
“葛井先生。”莲川顿了一下,伸手覆住抓住自己衣襟的手。
“您怎么会说要‘谈个条件’呢?”
莲川说着,突然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好像一直遮在眼前的薄纱被拿掉了,看得清清楚楚。
没错,“条件”。不起诉的理由没有比这更明白的了。
他轻轻拂开葛井的手指。清晰的思绪一转,这次感到某种滚烫的感觉渐渐萌芽。
莲川极力抑制发抖的声音继续说:“刚才增原突然掛了电话。队长一说‘葛井’,他就不说话了。”
葛井的喉结大幅移动。
“是因为他很忙吗?要不就是不想跟您再扯上关系??”
葛井用舌尖舔嘴唇,好像想说什么。
莲川重复了刚才说过的话。
“我再问您一次。为什么不起诉他?——难道是因为您和增原之间也谈过了?”
“……什么啊。谈过什么?”
莲川突然有想用耳边的手机丢这个男人的冲动。“您拿手的‘条件’啊。”
他用强调的口气说。
葛井从担架床上撑起身子,露出黄牙,但说不出话来。
“你放过他,然后私下得到好处——这就是你谈的条件吧。”
莲川觉得葛井的脸色变青了。就算那是心理作用,但他两个眼睛像寻找逃生路线的老鼠一样惊惶四顾的样子却非常明显。
莲川确信自己刚才说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他背对葛井,在室伏耳边轻声说:“队长,听到了吧。这就是您的目的吧。”
室伏可能从一开始就疑心是这样。葛井和增原之间可能有什么古怪。为了确定便威胁葛井,等他自己招认。室伏让救护车不断迷走的原因就在此吧。
“这样就够了。增原会被起诉的。我们可以去医院了。”
室伏突然握住莲川的左手腕,用力将他的手举到脸旁边。
“叫你要一直听着的。”
莲川这才第一次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到大腿上了。
葛井好像还没有放弃要跟他“谈条件”的样子。这次他对着室伏打算直接谈判。他数度调整呼吸,一直深深地吸气。
就在此时,无线电好像收到他的讯号一样响了起来:“垣沼救难总部呼叫救难南一。”
室伏拿起麦克风。“这里是救难南一。垣沼救难总部请讲。”
“室伏先生吗?”
“嗯。”
“你拖拖拉拉在搞什么?你打算到哪里去?”
消防总部的通讯司令室可以经由GPS全球卫星定位掌握救护车目前的位置。动静有异的话一定会联络。
“济生会跟附近的民家都来抗议,说你们的警笛吵死了。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车站前面的伤患现在怎么样了?”
从说话的口气看来,现在在司令室拿着麦克风的人,不是室伏的同期,就是阶级同为消防队长的人员。
“我们发现另外一位患者,现在正前往抢救。”
“另外一位患者?我们完全没有接到通报。室伏先生,你到底要违反规矩多少次才满意?要是再被惩戒的话——”
“晚点我会跟你们联络。暂时先不要管了。”
说完,室伏就把麦克风放回原处。
“队长!”莲川立刻质问室伏,“请不要随便乱说好吗?‘另外一位患者’在哪里啊?什么‘现在正前往抢救’啊?从刚刚开始我们就一直绕着医院转圈子不是吗?”
莲川把脸凑近仍旧一言不发的室伏。这个终于要成为他的岳父的男人。他闻到室伏脖子上散发的汗味,压低声音说:“队长,请告诉我,您的目的是什么?继续吓唬葛井,到底还要怎样?”
“莲川。”
“……什么事?”
“你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我跟你说过伤患由你负责。他情况如何?你有好好注意吗?”
“……对不起。”莲川道歉。他紧握着拳头,指甲都陷到手心里了。
室伏强制转换话题他还可以忍受。但在此之前莫名其妙的言行举止实在无法让人心悦诚服。自己在工作的时候毫不客气地折磨葛井公报私仇,却要部下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室伏不知道这样有多矛盾吗?
莲川咬紧牙关,转向身后的担架床。葛井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更加疼痛,他弯着手指轻轻抓着床单。
“没问题的。一定会送您去医院。”
莲川这么对他说,一面望着生理监视器,发现心跳跟血压的数値都略微下降。而且呼吸也变弱了,脸色也很差。
莲川转向队长座位准备报告现况。
但是室伏已经站起来了,他到担架床边很快让葛井的头朝后仰。
这是确保呼吸道畅通的作法。但是室伏真的打算帮助葛井吗?莲川无法确定。他对着驾驶座说:“永野先生,对不起,请开到济生会。”
“莲川,”室伏背对着他说:“你什么时候当上队长了?”
“但是这样下去的话……”
“不要慌。—水野,继续绕着医院开。路线你自己决定。但是不要重复,走之前没走过的路。”
室伏很快说完,戴上耳机。他可能打算再度跟总部的医生联络。莲川把手机递给他。
就在这一瞬间。
“混帐东西!”室伏的怒吼迎面扑来。
“刚才不是才说过,叫你要一直听着不可以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