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兼二职的玛库兹忐忑不安地走在上班的路上。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也很高兴能够得到两次升职机会。当然,拉莫茨维小姐是她强大的幕后支持者,先前她做任何事情都很放心,因为如果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有拉莫茨维小姐呢;可是现在拉莫茨维小姐不在本市,一切事情都必须由她一个人处理了。尽管拉莫茨维小姐只不过离开四五天,可是万一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她一个人还是应付不来;尤其是电话也联络不到拉莫茨维小姐。车厂的事儿够操心的,还不能打扰正在休养的马特科尼先生。医生说他需要静心休养,彻底摆脱工作上的沉重负担;而照顾他的博托克瓦尼小姐是医嘱的严格执行者,她会严格看护她的病人。
玛库兹暗自希望这两天侦探所不要有生意;这倒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调查案子,而是她不想一个人全权负责所有的事务。可是事与愿违,生意还是上门了,更糟糕的是,这个案子迫切需要处理。
此时,玛库兹正坐在马特科尼先生的办公桌前整理车厂的账目,一个学徒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门口。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油乎乎的双手,说道:“外面有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找您,我已经打开了侦探所办公室的门,让他在那里等您。”
玛库兹皱了皱眉头,对学徒说:“英俊潇洒?”
“不错的男人,”学徒说,“相貌堂堂,不过当然不如我那么英俊;皮鞋擦得很亮,真是个体面人儿。您看着吧,像他这样的男人可会向女人施展魅力呢!”
“别在衣服上擦手,”玛库兹猛然打断他说,“洗烫衣服都是我们花钱,我们不是特别给了你擦手棉的花销吗?你留着干吗用?马特科尼先生没跟你们说过吗?”
“可能说了吧,”学徒答道,“也可能没说。老板跟我们说得多了,怎么可能全记住呢!”
玛库兹急匆匆地掠过学徒身边,走出门去。她想,这两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不过至少要比她想像得要勤快些。也许以前马特科尼先生过分容忍他们,他心肠太好,不愿意过度批评别人;而她就不同了,她是博茨瓦纳秘书学校的毕业生,学校的老师经常教导她们:要勇于自我批评,在必要的时候,要勇于批评别人;当然,要以建设性的方式进行。现在,她尝试着批评了别人,而且收到了预想的效果:车厂的状况越来越好,生意似乎越来越多。
玛库兹没有立刻走进侦探所办公室,而是在楼外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停在她身后树下的那辆车。她不由暗自承认,这个被学徒描述为“英俊潇洒”的男人,驾驶的汽车也颇为引人注目。这辆车线条圆润流畅,车前和车后都安装着天线。有什么人需要在车上安装这么多天线呢?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收听两个广播电台,也不可能在驾车时同时接听两部电话。不论答案如何,这些不同寻常之处为这辆车平添了几分魅力和份量。
玛库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进门,她立即就认出了这位非同一般的客人。这位莫麦蒂·普拉尼先生的大幅照片经常在《博茨瓦纳日报》上刊登,他英俊而充满自信的面孔为每一个读者所熟知;现在,他正优雅地跷着腿坐在拉莫茨维小姐的办公桌前。玛库兹首先想到的是,那学徒应当认出这个新闻人物的;她起初有些怪罪那学徒,但她随即想到,他只是个跟机器打交道的学徒而已,更何况她从来也没看见过他看报纸。那两个学徒对《南部非洲汽车杂志》倒是挺着迷;还沉醉于一本叫做《漂亮女孩》的杂志,每次她在午餐时分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都会马上藏起来。因此,学徒认不出普拉尼先生,不知道他所做的出色的慈善工作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看到玛库兹进来,普拉尼先生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他们相互握手,然后玛库兹走向拉莫茨维小姐的办公桌,坐在她的椅子上。
“很高兴您能接受我的贸然来访,拉莫茨维小姐。”普拉尼先生说,同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香烟盒,递烟给她。
“我不是拉莫茨维,先生,”玛库兹婉拒了他的香烟,解释道,“我是侦探所的助理经理。”她顿了顿,从严格意义上讲,她并不是这里的助理经理;而实际上,在拉莫茨维小姐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主管一切事务,这个头衔倒也名副其实。
“噢,我想和拉莫茨维小姐本人谈谈。”普拉尼先生用一只镀金的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继续说道。
一片烟雾顿时飘向玛库兹,于是她往后退了退,然后说:“很抱歉,先生。这几天拉莫茨维小姐不在博茨瓦纳,她正在调查一个非常重要的案子。”她停顿了一下,暗地里也惊讶不已,自己居然不假思索地夸张了案子的重要性;但这并没什么坏处,这么说能够给人一种侦探所开展国际业务的印象。不过无论如何,她本不该夸大其词的。
“好吧,那么我就跟你说吧。”普拉尼先生说。
“您说吧。”玛库兹答道。
普拉尼先生把后背倚在椅子上,说道:“这件事非常紧急,您能否今天就开始调查?”
玛库兹深吸了一口气,免得被烟雾熏到,然后说:“悉听尊便。当然,我们要收额外的加急费。我想这一点您能理解,先生。”
普拉尼先生满不在乎地说道:“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本市美丽与美德小姐的评选比赛能否圆满进行。”
话音一落,玛库兹立即意识到,这件案子意义非常。而普拉尼先生的话立刻证实了她的感觉,他说:“这个案子的确非常重大,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于是玛库兹答道:“那么您具体说说吧,我洗耳恭听。”
接下来,我们这位尊贵的客人开始叙述“案情”:
“说来话长,我想应该从伊甸园说起。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夏娃以其沉鱼落雁的美貌引诱了亚当。从那时起直到今天,在男人的眼中,女人一直都是美丽的。现在,博茨瓦纳的男人们喜欢漂亮女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看,连上了年纪的女人都不放过;他们觉得这个女人漂亮,又觉得另一个女人更漂亮,没完没了。”
玛库兹插言道:“他们也这么看牛。他们说这头母牛好看,那头母牛不好看。牛也好,女人也好,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区别。”
普拉尼先生看了玛库兹一眼,应道:“也许吧,没准儿这也是一种方式。”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正是因为男人对美丽女人的浓厚兴趣,才使得选美比赛在我们国家这么受欢迎。我们想找到博茨瓦纳最美丽的女人,给她们荣耀和金钱,这是男人最主要的娱乐手段之一。小姐,我也是这样的男人,我干选美这行已经十五年了,从未停歇。我可能是此类杂志的头面人物呢。”
“我曾在报纸上见过您的照片,”玛库兹答道,“我看到过您颁发奖品。”
普拉尼先生点点头,说:“五年前,我发起了博茨瓦纳最有魅力小姐大赛,现在它是最重要的此类大赛。我市的选美冠军都可以入围博茨瓦纳小姐大赛,有时还可以参加环球小姐大赛。我们把参赛小姐送到纽约和帕姆斯普林,她们的美丽有目共睹。有些人甚至说,她们是我国除了钻石之外的最佳出口产品。”
“还有牛。”玛库兹补充道。
“是的,”普拉尼先生答道,“但总有人抨击我们的选美比赛。他们写文章说,不应该鼓励女人们讲究穿着打扮,还这么锋芒毕露,压着男人。他们还说,选美比赛纵容了一些虚假的价值观。全是废话!他们这是嫉妒,嫉妒这些女孩的美丽容貌。他们知道,他们永远也没资格参加选美,所以他们不停地抱怨,选美比赛一出纰漏就幸灾乐祸。但是他们忘了,选美比赛为慈善事业筹集了多少善款。去年,我们为医院筹集到五千普拉,为抗旱筹集到两万普拉,为一个护士基金筹集到将近八千普拉。这些数目都不小,小姐;而那些无聊的抨击文章呢,能拿出点儿什么来?告诉你吧,什么也没有。
“因此,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我们的很多钱都来自赞助商,如果他们撤资,选美比赛准会出漏子,然后恶性循环,赞助商会明哲保身,抽身而退。他们花钱是为了宣传自己,可不是想要名誉扫地。”
“那么,现在出了什么事吗?”玛库兹问。
普拉尼先生用指头轻轻敲着桌面,答道:“是的,而且很糟糕。去年,我们的两个选美皇后后来被发现道德败坏:一个因在酒店卖淫被捕,另一个涉嫌欺诈和使用非法信用卡。‘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说:难道这样的女人能够成为博茨瓦纳的形象大使吗?干吗不直接从监狱里挑几个女犯人,让她们当选美皇后呢?他们认为这非常荒谬,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些公司读到了这些报道,他们表态说,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他们就不再赞助选美比赛了;我已经收到了四封同样内容的来信。
“所以我决定今年比赛的主题定为‘美丽与美德’。我向公众宣布,今年的选美皇后必须是良好公民,她们不会在道德品质方面让我们蒙羞。这是留住赞助商的惟一途径。
“因此,从第一轮比赛开始之前,所有报名者都必须填写我亲自设计的一张表格,考察她们对各类事情的观点,比方说:您想从事慈善事业吗?什么品德是一名博茨瓦纳的良好公民应当具备的?‘付出’比‘得到’好吗?等等。
“所有的报名者都回答了问题,只有那些答案令人满意的选手获得了参赛权,我们从她们中选出了五名,向媒体公布说,我们选出了五名品貌兼优的好公民。《博茨瓦纳日报》上以《好女孩角逐选美桂冠》刊登了一篇文章。
“我很高兴,那些批评者都哑口无言,他们没有理由跳出来抨击这些品德高尚的漂亮女孩。赞助商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很高兴能赞助这么有意义的活动,而且说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明年会继续提供赞助。慈善机构也对我说,前景看好。”
普拉尼先生稍停了一会儿,看了看玛库兹,脸色阴沉着,话锋一转:“可是,就在昨天,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五名入选者之一因入店行窃被捕。我是从我的一个职员那里听到的消息,我问了一个当检察官的朋友,他证实这个消息是真实的。那女孩在游戏商店偷东西,她把一个大烹饪锅藏在宽松的衣服里,企图蒙混过关;可她没想到锅柄露了出来,被商店保安逮个正着。好在这件案子在上地方法院之前不会在报纸上曝光。”
玛库兹非常同情普拉尼先生。耀眼的光环围绕着他,而他的确也为慈善事业做了不少工作。如今世界流行转瞬即逝的光华,其他人并不会比普拉尼先生“逊色”多少,而且至少他一直尽其所能帮助有困难的人。选美比赛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不可能让它凭空消失。普拉尼先生尽力使选美比赛更为人们所接受,他应当得到支持。于是她深表同情地对普拉尼先生说:“这个消息对您来说太糟糕了。”
“是这样的,”普拉尼先生说,“更糟糕的是三天后就要进行决赛了。现在名单上还剩下四个女孩,但我怎么知道她们不会使我蒙羞呢?那个偷东西的女孩在填表的时候肯定撒了谎,佯装她是个好公民。那几个女孩也说过她们愿意为慈善事业工作,但我怎么确定她们没有撒谎呢?没法确定!一旦我们选了个不诚实的女孩,她没准儿会干点儿小偷小摸或其他什么坏事,这意味着我们又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玛库兹点点头道:“这太难了,您得看透剩下的四个女孩的内心世界。如果她们当中有一个是好的……”
普拉尼先生立即异常坚定地说:“如果有一个好女孩,她就会赢得比赛,我可以安排好一切。”
“可其他评委怎么办?”玛库兹问。
“我是主评委,”普拉尼先生答道,“你可以称呼我为选美比赛主席,我的投票是决定性的一票。”
“我明白了。”玛库兹说。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普拉尼先生说。他把烟在鞋底摁灭,又接着说:“现在你明白了吧,小姐。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我会把这四个女孩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你,希望你能查出她们中间是否有好女孩。即使你找不出,至少也要告诉我哪个女孩最诚实,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玛库兹笑着说:“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彻底了解这些女孩呢?我得跟很多很多人交谈才行,可能要几个星期呢。”
普拉尼先生耸耸肩膀说:“几个星期太长了,你只有三天时间。你刚刚说过,可以帮助我的。”
玛库兹犹疑不定地说:“我是说过,但是……”
普拉尼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道:“这是四个人的名单,我把地址写在名字的后面,她们都住在本市。”他把纸放在办公桌上,滑过桌面;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夹,里面放着一个支票簿。普拉尼先生翻开其中一页,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对玛库兹说:“这是一张两千普拉的支票,收款方是第一女子侦探社,已经注明了日期。如果后天你可以把我需要的消息给我,第二天这张支票就可以兑现了。”
玛库兹目不转睛地看着支票,她想像着拉莫茨维小姐回来时,她可以对她说:“我给侦探所赚了两千普拉,全款已付。”拉莫茨维小姐会作何反应呢?玛库兹了解拉莫茨维小姐,她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但目前确实深为侦探所的财政状况而忧心忡忡。一笔这么大数目的收入的确可以大大缓解这场危机,而且是对拉莫茨维小姐对她给予的信任的一份回报。
玛库兹把支票放进抽屉。看到此景,普拉尼先生松了口气,说道:“我全指望您了,小姐。第一女子侦探社的口碑颇佳,我希望可以亲眼目睹。”
“我也希望是这样,先生。”玛库兹说,但同时又十分怀疑自己是否有这种能力,这似乎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玛库兹把普拉尼先生送出门。这是个穿着不凡的男人,金制的衬衫袖扣,光泽鲜亮的丝质领带,白色的皮鞋,全身上下都那么恰如其分。玛库兹认为她是不会接受这样的男人的;每天得花多少工夫才能打理好啊!当然,有些女人会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