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达怎么样?”沈夜熙站在监控前面,看着审讯室里畏畏缩缩坐成一团的男人。
“是个粗人。”安怡宁想了想,概括,“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跟他哥哥吴琚简直不是一世界的人,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会做出这么细致活的人,另外我们查过了,仓库里发现的四具女尸都来自本市,但是生活工作都没有任何交集。。”
“这次的凶手没有对受害者进行明显的虐待行为,法医验尸后证实,这些受害者死前在药物作用下,都是无意识的。”沈夜熙说,“这算是和吴琚不一样的地方,吴琚杀人的主要动机之一就是虐待,新的杀手却没有这种动机,几乎是只为了杀人而杀人。”
“那么你觉得他的动机是什么?”杨曼问。
沈夜熙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在纪念吴琚、向吴琚致敬一样。”
“其实还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姜湖突然插话进来,“吴琚的受害者有男有女,对于他来说,更容易控制的女人似乎只是陪衬,男人才是他的主要目标,而这个人的目标全都是瘦小的女孩子。”
这又是为什么?
琥珀二号为什么专注女性受害人?为什么杀人?又为什么在被爆出行踪之后,很快去了金秋的家里?这个同样穿四十二码鞋的男人为什么会再次找上金秋?难道他是想为吴琚做完没有完成的事吗?
几个人同时都沉默了,这案件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太多,多到像是一堆线条,缠在一起。
沈夜熙叹了口气,又是今朝加班日啊。他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提了提神,然后坐下来,敲了敲桌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这里,双手交叉在一起:“都先坐,我们几个先开个短会,理顺一下现在思路。”
他转头毫不客气地对姜湖说:“小姜,我给你五分钟,现在你告诉我,你觉得这个案子中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姜湖一愣。
沈夜熙看着他的目光很坚定:“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姜医生,我们之所以这么多人在一起工作,就是因为大家彼此信任,能取长补短,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你一边说你喜欢做医生,一边冷漠地对这些等着一个交代的死者、以及很可能生命受到威胁的潜在受害人袖手旁观,你自己不觉得很可笑么?”
姜湖坐在椅子上,比沈夜熙的位置稍微低一点,要微微抬起头来,才看得见男人那强势而具有压迫性的眼神,他的表情先是有些错愕,睁大了眼睛……似乎依然没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训斥了。
沈夜熙闭了嘴,死死地盯着他,好一会,姜湖才先转开目光,低低地说:“首先是关于新的凶手的动机,比如吴琚,他通过绑架和伤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虐待欲、控制欲和征服欲,他要求受害人对他表现出臣服和恐惧,收藏他们的尸体,然后通过尸体收藏来回顾杀人的情景,来重温快感。”
姜湖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杨曼和安怡宁都以一种非常惊奇的眼神盯着他看。姜湖没理会,垂下眼,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静默了片刻,继续说:“新的凶手除了没有吴琚的心理需求,他几乎抄袭了吴琚的一切。在仓库旁边建起工地以后,因为环境变化的缘故,凶手很快就‘抛弃’了他的一部分藏品,说明那些尸体对他而言没有价值,他也没有靠尸体来重温杀人的过程,也并不享受这种控制欲。他就像是在谋杀里,将自己的人格附着在吴琚身上一样。同时,他把受害者陷于无意识状态后才开始行凶,说明他或许对受害者抱有同情,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至于他的受害者类型,如果她们没有社会关系,那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是比较瘦小的年轻女性,除此以外,在外型上没有很大的联系,我想……选择她们,恐怕也仅仅是因为她们更容易‘获得’。”
姜湖一口气说完,静静地坐在那里,以一种平静的目光回视着沈夜熙:“我说完了。”
沈夜熙笑了,安怡宁和杨曼非常给面子地目瞪口呆地来回扫视着这两个人,觉得沈老大那一笑,居然飘出点一笑泯恩仇的诡异味道。
沈夜熙说:“孺子可教。”
姜湖立刻皱眉,眉尖一挑,又是一副又迷茫又纠结的表情——典型的听到生词反映。
好在浆糊医生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有纠缠着问这些个细枝末节的问题。沈夜熙随后正色:“那么现在我们有两个有用的信息,第一,凶手是个和吴琚关系密切的人,至少他认为自己能完全理解吴琚;第二,凶手要么自己身体条件受限,比如矮小无力或者残疾,要么从心理上就是个懦夫,不敢对更强壮、更不好控制的目标下手。”
“四十二码鞋呢?”杨曼问。
“那是鞋,不是脚。”沈夜熙飞快地说,随后他目光一闪,“而且我们无法提取完整可供参考的足迹,具体怎么回事,都是金秋的一面之词。”
安怡宁被他的言外之意弄得有点不明所以,她在旁边弱弱地补充说:“其实吴志达和盛遥说的那个姓封的疯子,都符合第一条,前者是和吴琚血缘上的密切,后者是柏拉图似的神交。”
沈夜熙摇摇头,翻开法医的报告:“法医说,无论是麻醉受害者所使用的药物,还是缝合的手法,都说明这个凶手可能有一定的医学背景,我没记错的话,吴琚就曾经是外科出身,后来因为酗酒才被吊销了执照,这么看来,吴志达和封晓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很难符合这个条件。”
杨曼看了看他,以一种变态的、类似心满意足的慢吞吞的口气说:“于是你把他们都排除了,真棒,咱们可以从头来了。”
这个没时间约会的大龄女青年仿佛已经被加班彻底逼疯了。
安怡宁:“医学背景,我去查查。”
她说完,风风火候地站起来跑了。杨曼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到最后真就只有这么两个嫌疑人,你们认为谁的可能性更大?”
沈夜熙:“封晓彬。”
姜湖:“吴志达。”
两个人对视一眼,旁边两个女人沉默下来,气氛再次诡异,于是姜湖轻咳了一声:“不……其实我是想说,谁都不大像。”
——您可以不要那么没立场的,谢谢。
杨曼瞪沈夜熙:“不许吓唬我们家小姜。”
沈夜熙在一边摸鼻子,安怡宁本来看着他们俩笑,突然,她一瞬间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熬夜而有点黑眼圈的眼睛瞪圆了,配着苍白的脸,安怡宁的表情近乎惊悚。
“谁掐我一下?”她哆哆嗦嗦地说。
“怎么了?”
安怡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却低成了气声:“我想起来了,封晓彬和吴志达恐怕都没有医学背景,但是有一个人有——”
安怡宁顿了顿,喉咙艰难地滑动了一下:“金秋。”
四十二码的,是鞋不是脚——
都是金秋的一面之词……
杨曼失声叫出道:“同志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胡说。当初是咱们亲自把金秋从那混蛋手里救出来的,好好的一姑娘,你们现在告诉我,她变成了杀人凶手?”
沈夜熙脸色沉下来:“浆糊,你记不记得昨天你问了关于噩梦的事以后,金秋是怎么说的?”
“我梦见他折磨他们,打他们,听着他们的惨叫,把他们的肚子剖开,然后他一步一步地冲我走过来,我开始尖叫,然后就醒了。”姜湖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等等,她和我们不是这么说的,”安怡宁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杨曼的胳膊,“她说的是,‘自己晚上被噩梦吓醒了,然后出去喝水,往阳台上看了一眼,发现了一个人影,才尖叫一声把家人都吵醒的’,对不对杨姐?是不是这句话?”
“可她为什么两次说的话不一样?”杨曼还是难以置信,“等等,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金秋在当初被那王八蛋折腾成那样的情况下,为了纪念对方曾经给自己的伤害,回头继续替他杀人,还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大老远跑到警局来,提供了那么一条假线索?”
杨曼瞪着另外三个人:“是我没睡醒,还是你们仨胡说八道?这完全不能理解好吗?”
沈夜熙扫了她一眼,转头问姜湖:“你还记不记得,在金秋家,你问我为什么别人家都有防盗窗,只有金秋家没有?”
姜湖脑子里所有的东西串在一起,他和沈夜熙同时脱口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她对苏君子解释说,是怕回到那样一种被栅栏包裹的环境里,可也能解释为,她时常大开门户,就像是……在期盼着某人,期盼着某个早已经离开她的人,回过头来就能看到她为他袒露的、柔弱的内里。
沈夜熙沉声说:“马上通知盛遥和君子,快。”
安怡宁不用他说,已经去了,片刻后,她放下电话,脸色更难看了些:“沈队,苏哥不接电话。”
“再打,没事别慌,盛遥已经在路上了,现在调集人手,我们马上也过去!”
他们一行人上了警车,杨曼接通了盛遥的电话,三言两语向他交代了事情来龙去脉,盛遥的接受速度好像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没打断她,一直默不作声地听,异常沉默。听到最后,只说了声:“知道了,已经快到了。”
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杨曼那一句“等我们到了再行动,不要擅自行动”就这么给卡在了喉咙里,杨曼突然觉得,在盛遥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通知他,绝对是个错误。
盛遥在杨曼说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如果有人在他旁边的话,大概就可以体会一下什么叫暗夜飞车。
他心里那点想不通的怪异感觉,终于浮现到了可以触摸的意识里,那时候金秋说“梦见我像那些女孩子一样”——所有人都知道琥珀杀手是男女不忌的,当时那个没看见尸体就胡说八道的小报记者根本不知道这次的死者都是女人,那么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盛遥脸上常年笑意全部退了个干净,脸色有些发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