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一个寻死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困难。来这里之前,他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方法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想法很简单: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上了山,想死还不容易吗。只要在山上找到了适合自杀的地方,事情就简单多了。
近藤高志想看来自己还是太不成熟了,近藤高志想。马路上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随便爬上哪个房顶或是楼梯口,往前一迈就万事大吉。只要选个七八层以上,底下无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建筑,想死是绝对没问题的。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犹豫不决吧。
然而,高志根本无法下定决心。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像被压扁的蕃茄般躺在大街上,被亲人,朋友,同事,和陌生人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便放弃了这种耻辱的死法。
然而会觉得耻辱这种想法本身,就证明自己还留恋人世吧。人一旦死去,耻辱和名誉自然会烟消云散。百年之后,不,只要十年,不管是美食还是粪便都会化作灰烬。他害怕死亡,对人生还没有死心,还想继续活下去……
高志拿起放在助手席座位上的威士忌酒瓶,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喝了起来。从车子开上国道时起,他就没再沾酒了。不过现在交警也该下班了吧,高志超速行驶着车子,也没有人来管他。
想死怎么就这么难呢……高志的胸中燃起了一股无名火。以往自己只超速10公里每小时就会被拦下,能像现在这样飙车,应该高兴吧。但为什么没人拦下自己呢,不管是扣分还是吊销调销驾照,高志真希望这时能有人拦下自己。当他的意识回归现实时……
车子已经驶入山道,天上飘起了雪花。高志的车胎没有装防滑链,与对面驶过来的那些小心冀冀的车子相比,高志即使开到没有防护拦的道路拐弯处,也毫不减速。然而此时,仍然没有人阻止他。
真是的,难道交警下班后就不会发生事故了吗?高志愤怒地拍打着方向盘,这时,山间响起了某种,如同膨化食品包装袋被打开时所发出声响的警笛声。看起来这时就连扫把星或者衰神之类的东西也都翘班偷懒去了。他以前想享受人生的时候,不时就和别人的车磕碰一下,而且每次就都会遇上特别不好惹的车主。
要是发生事故,自己就能恢复正常了……高志无意识地期待着。除了死亡,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尽管他深知这一点,却仍然无法下定决心,在闹市中跳楼。这份想要生存的欲望,实在太过愚蠢。虽然生的欲望,如同蛆虫般不断涌出,却无法凌驾于绝望之上。至少现在,高志无法加强这份求生欲,他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这样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高志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心中无意识地祈祷着,希望能发生些什么。一边寻找着死地,一边又期待着,有什么能阻止自己的死亡。交通事故也好,其它事也好,警察也好,任何人都好,高志打心底里希望能有人出现,将自己带回现实世界。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求生的欲望已经在一瞬间高涨起来,超过了寻死的决心。
然而,在这荒郊野外,既没有检查站,也没有巡逻的交警,偏偏这部车的质量又好得要命,发生交通事故的可能性很低。要是这么下去就只能死了啊……高志此时备感焦急,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
他愤怒,他对世上的一切都感到不满。我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高志在心中想着。讨厌的上司永远把堆得像山一样高的工作推给他,他的耐心就在无止尽的加班中被磨尽。
这场恶梦的开始,源于他的儿子隆弘,因信用卡诈骗罪被捕。他和大学同学合谋,先收购别人的信用卡向银行挂失,而后在报警确认失窃失窍前刷卡购物,将买来的东西兑换成现金。高志曾经看过此类案件的新闻报道,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使用这种手段犯罪。
虽然儿子被逮捕一事,令高志非常震惊,但真正让他无法承受的,是儿子那丝毫不知悔改的态度,还质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信用卡已经上了保险,损失当然应该由保险公司来赔偿,所以没有任何人受到损失。甚至在他被捕后,还在抱怨同伙在报警后还去刷卡,因此才会被警察发现。啊,真是太愚蠢了。
雪上加霜的是,不久之后高志的妻子顺子,同样也因诈骗罪被逮捕了,老天爷像是和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顺子为了拿倒卖的提成,和熟识的主妇一起,以高志公司的名义,在自己家中举办品牌商品推销会,虽然高志就职的公司的确有相关业务,但与主妇在自己家中办的推销会却毫无关系。随后,在顺子家买了东西的客人,发现自己买到的是假货,将投诉电话打到了高志公司,这才露了馅。
这样一来,高志在公司的处境变得极为艰难。女儿文惠也离家出走,并且指明母亲和兄长的所为,全部要归咎于高志。正是父亲的过分严格,才会使母亲和哥哥因贪财铤而走险。高志为人不苟言笑,诚实严谨,这种品质的确值得肯定,但他的过分严肃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承受范围。在他的独裁下,母子二人备感压抑,不得不向外界寻求刺激。文惠的指责颇为混乱,大意却是如此。而后,文惠离家出走,和同龄一起玩的人开始同居,连学也不上了。
虽然公司表面上还在挽留高志,他却实在没有脸再待下去。然而在妻离子散后,要是再辞掉工作,亲戚朋友绝对会瞧不起他。妻子和儿子被捕,女儿和男人鬼混,高志已经失去了整个家庭。令他吃惊的是,周围竟有不少人半开玩笑地说,正是因为他的过分严格固执,才会导致家人产生逆反心理,酿成今日的苦果。
在这样的逆境中,高志无法强打精神坚持生活下去。他性格认真,却无法承受被整个社会抛弃的痛苦。就算是家中有人因盗窃被捕,他也可能会去上吊,更别提现在这种情况了。这样生活下去,不过是凭添耻辱,于是他很快就决定,干干净净一死了之。然而,他却没有勇气选择在闹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带着酒开车进山,说是寻找死地,实际上也不过是为自己再争取些活着的时间罢了。
雪渐渐变大。车上的雨刷起不了任何作用,这让高志不安起来。在这条蜿蜒的道路上行驶,要是发生擦滑事故该如何是好呢,弄不好车子会撞破防护栏跌入谷底……
察觉查觉了这份不安的高志,对尚还留恋人生的自己生气起来。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是来滑雪的吗?还是来泡温泉的?你来这里不就是为求一死吗?摔到谷底死掉不是正好吗?
高志一边小口喝着酒,一边鼓励自己,以惊人的高速继续开车。然而对面却没有任何车子行驶过来,他就这样顺利地在山道上行驶着。
因为醉酒之的缘故,高志感到了些许睡意。他看了看表,现在仍是傍晚时分,然而老天爷仿佛瞅准了时机,就在这一瞬间,天色立刻暗了下来。此时雪也下得更大,雨刷和车灯都无法让他看清前面的道路。
在他注意到不对劲之前,车子便已经停了下来。——没油了。虽然燃料表早就亮起了红灯,他却一直没有注意。在寻死的路上,他又怎么可能去留意沿路延路的加油站呢?
高志在大衣外披了件外套,拿着酒瓶走出车子。他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向前走着。然而不知因为雪势太大,还是他醉得太厉害,高志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到底应该向前走还是向后走呢,他犹豫着停下脚步,此时地面上已有不少积雪。当他回头时,发现车子已经不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不,也许自己回头的方向,并非不是车子所在的方向,他已经彻底迷路了。
无奈之下,高志继续前行。最初他借着酒劲,还没觉得冷,然而当衣服被雪打湿后,一股刺骨的寒冷向他袭来。地上的大雪,和浓浓的醉意,使他的步伐更加踉跄,只能在雪地上挣扎前行。而他带着的酒,也已经被喝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高志终于丧失了继续前进的意志。他双膝跪地,全身几乎被大雪掩埋。由于天气过于寒冷,他的身体渐渐麻痹,几乎无法动弹。睡吧,就这样睡吧,他这样想着,仰头望着天空。大雪如同聚光灯般耀眼,遮蔽了他的视线。
正当他无意识跪在雪地中时,视线右侧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光。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已站起身,依据本能地向着光源走去。
只见在被大雪所缠绕的森林中,出现了一座洋馆。这是一所豪华的二层建筑,似乎是某个有钱人在此处修建的别墅。神经已经麻痹的高志,不假思索地走近大门,按下门铃。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别墅的门牌,上面写着“樫村”二字。高志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姓氏。
等了一会,一位年轻女性打开了门。只见她长发及胸,冰肌雪肤,年龄不过二十岁出头。
“请问……”高志终于从麻痹的思维中恢复过来,却在一瞬间想起,自己明明是来这儿寻死的,现在却要寻求帮助吗?然而他最终还是开了口,“我的车子在半路上没油了,我走到这附近,发现自己迷路了——”
女人张了张嘴,没出声。像是一瞬间理解了高志的意思。这时一股虚无的氛围在二人间蔓延开来。女人如陶瓷般雪白的肌肤,与混浊的灯光,交融成了一幅病态的画面。
高志正等着女人回话,对方却突然关上了大门。虽说自己的确是不请自来,但这样对待他未免也有些过分。
反正这里也不卖汽油,还是遵从老天的安排,早点死吧。高志站在门口,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心情黯淡。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再次打开。然而这次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她和刚才的女人年龄相仿,却留着一头短发,显得更加干练。“请问……”
高志还以为对方要赶他走,于是随口回答了一声,“哦。”
“你迷路了吗?”
“嗯,车子没油了——”
“请进。”出乎高志的意料,女人打开大门说,“请进。”
高志小心冀冀地走进玄关,“对不起,我妹妹是不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女人小声地询问。
“啊,你说的妹妹……是刚才那位长发的?”
“对,她说了什么?”
“不,她什么都没说,比起说话——”
看到高志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女人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带着抱歉的表情小声说,“请别把我妹妹的事放在心上,如果……她说了什么失礼的话,还请您多多包涵——”
虽然感觉事情有点古怪,但高志还是点点头。走进室内,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起居室中央的壁炉,将热气传到到房内各处,之前的那位“妹妹”,此时正衣冠不整,一幅要睡着的样子。
“美里,你怎么不和客人打招呼?”,这位“姐姐”困窘地说着,而被叫做美里的少女,却只是嘴里含糊着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并不答话。她仿佛沉迷于摆弄自己的长发,连看都不看二人一眼。“对不起。”姐姐看着美里,小声向高志道歉,“她平时就是这样,请别介意。”
“不,没关系……”
“您吃饭了吗?”
“还没有……”
“那我来准备吧,不过吃饭前要不要先洗个澡——”
“死神。”突然间美里开口说道。她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望着高志。然而从她口中所说出的话,却与“天真无邪”四字无缘。
“那个人,是死神哦。他会杀死我们。大家都会被他杀死,爸爸,妈妈,姐姐,还有——”
“美里!”
“那个人,被死神上身了。杀掉我们之后,他也会死,是上吊而死——就和那时一样。”
“美里,别说了!”
“你们在吵什么。”突然间,高志头顶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姐妹俩的对话。高志抬头一看,只见楼梯上站着一个白发男子。“留美子,你大叫什么呢,不怕吓着美里吗?”
被称做留美子的少女情绪颇为激昂,而美里则继续平静地摆弄着自己的长发,对白发男子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
“请问您是哪位?”男人慢慢走下楼梯问道,看上去他的年龄应该和高志差不多,或者比高志稍微年长一点。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脸看上去气色很好。与高志不同的是,此人的小腹相当平坦,身材如同年轻人一般匀称。是个看上去精力十足,充满血腥味的男人。“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近藤。其实——”
“他迷路了。”留美子用充满敌意和嫉妬嫉妒的眼神望着美里,插嘴说道,“车子也没油了。”等她望向高志时,眼中才恢复笑意,“爸爸。”
“原来如此,那您一定很累了吧,我是樫村,您不用着急,请在这里慢慢休息吧,我有点儿事要忙,先告辞了。”
“您太客气了,应该是我太唐突,打搅了您才是。”
“我太太和女儿会照顾您的,对了,”男人拿着烟斗问留美子,“敏江去哪了?”
“可能在厨房吧。”
“请告诉她,等会把喝的拿到我书房里。”
“好的。”
说罢樫村便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打开楼上某个房间的门走了进去,那里应该就是书房吧。在高志看来,此人平素一定相当独断专行。正在这时,留美子过来,催促着带他走向浴室。
冰冷的身体乍一接触热水,高志感到一阵生疼,但随后,沐浴带来的舒适感,却让他打心底里感叹,能活着真是太好了。然而,自己哪还有脸面对世人呢。高志好不容易将身体放松,精神却焦躁起来。果然自己除了一死,已经别无选择。虽然高志仍在为生死纠结,但他现在,更愿意享受沐浴的乐趣。
高志洗完澡后,发现留美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替换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樫村的,就算尺码不合适,也只能凑合穿了。脑袋上还冒着热气的高志,就这样跟着留美子来到餐厅。
晚饭是由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女性准备的。留美子介绍说这是她的母亲,也就是刚才被樫村称为敏江的女性。然而,作为樫村的妻子,她显得有些过于年轻貌美了。而且她的容貌,也和留美子及美里相差很大。弄不好是她们的继母吧。高志一边想着,一边狼吞虎咽吃着东西。就像他洗澡时一样,当美味的食物到达胃袋时,引起引进了一阵不小的痛楚。
虽然三人同席而坐,敏江却并未说话,只是让留美子和高志交谈。留美子为她讲述了高志来到此处的经历,她一边听,一边暧昧地点头表示理解。对于不认识的闯入者,想必她也没什么兴趣。也许她根本没有“关心”这种意识吧——高志毫无根据地猜测。这时他回忆起了樫村那幅独裁者的形象。想必平日里,他不会允许妻子对除他以外的男性,表现出任何兴趣和关心吧。在这种家庭中,妻子往往会因为隶属感,而不敢和其它男人有过多接触。
此时,美里并没有和他们一起用餐。虽然她和樫村及留美子一样,拥有俊美的外表,但她那异常的行为,却让高志为她的缺席感到庆幸。此时,高志心情激动得的连他自己都感到嫌恶。这可是他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在这样两位美人的陪伴下用餐。他不由得地将自己的妻女与敏江和留美子做起了比较。不得不承认,与顺子和文惠带给他的不快相比,敏江和留美子实在是太过美好了。如果没有樫村,自己是这一家之主的话……高志迷迷糊糊地一边想着,一边在母女二人的劝诱下,喝了一肚子白兰地。
高志感到,傍晚在车里对瓶喝的那些威士忌酒,此时在腹中再次温热了起来,再加上刚才喝下的白兰地,让他感到醉意十足。酒足饭饱没有了后顾之忧,一股强烈的睡意向他袭来。留美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带他来到卧室。一楼的客房中有两张并排的床铺,尽管此时高志对留美子产生了一丝情色的妄想,但这份妄想,很快便随着她的离开烟消云散。高志钻上床后立刻便睡着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凌晨时分。刚醒来的瞬间,他还有些疑惑,不知自己身处何地,随后他便立刻回忆起了,汽车没油后的一系列经历。也许是因为睡得太熟,他感觉自己似乎只睡了几十分钟而已。然而,他那干渴得如同夹了沙子般的喉咙,却提醒着他真实的时间经过。高志一边回忆着厨房和厕所的位置,一边下了床。
他打开客房的门来到走廊,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他正打算向厨房走去,却突然发现起居室中的壁炉火焰火炎,仍在燃烧着。
此时他听到了某种急促的气息。那是一种如哭泣悲鸣般的喘息声,高志不由循着声音走过去。随着喘息声的接近,某种温热的湿气扑面而来,使他的视线模糊起来。
起居室中没有开灯。在火焰的映照下,一对男女正浑身混身赤裸,缓缓地晃动着身体,他们的肌肤如同快要溶化的粘土般,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藏在暗处的高志,此时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根据那晃动着的白发,他判断出这个男人正是樫村。只见樫村将女人压倒在地,汗滴从他的背上流下,反射出些许光芒。他每次抽动腰部,高志都会听到这二人因为身体交合,而发出的声响。
为了改变体位,樫村暂时放下女人的双腿。高志趁此机会,望向女人的面部。
他看到的,是神情喜悦的美里。她搂住樫村的头,脸孔马上再次隐藏在了阴暗之中,但高志可以肯定这就是美里。她的双手抓在男人背上,指甲在灰色阴影下浮现出丝丝纹理。此时,两人交换体位,美里坐到了樫村身上。
高志凝视着美里的背部和臀部,仿佛那是一块被炭火烤过,满溢着粘着汁液,似乎还会散发阵阵香气的五花肉。这时,背后突然有人低声叫他,“近藤先生。”
高志拼命压下尖叫的冲动,随后便发现,来人是留美子。
“请到这边来。”
只见她柔嫩的肌肤之上,包裹着一件近乎透明的睡裙,在这灰暗的环境之中,似乎散发着点点光芒。然而,高志对留美子的欲望,此时已经全然被眼前景像景象带所带来的震撼所超越。美里那喊着“爸爸”,“爸爸”的娇喘声,仍然萦绕在他耳边,那声音,就好似锤子敲打在铁板上发出的声响般,回荡在他耳中。
“我们明天早上再谈这件事。”留美子将高志带回客房前,回头说,“今天晚上,还是请您先休息吧。”
“请,请问……”
“我告辞了。”留美子瞅准时机说,高志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件事,请您不要对我的母亲讲。”
“夫人……,夫人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她亲自看到,那我也无可奈何。”留美子再次打断高志,“但还是请您对她保密,拜托了。”
“哦……我明白了。”
高志话还没说完,留美子就一边说着“请您早点休息”,一边把他推进客房。然而,他却难以入眠。这时他才回想起来,他既没喝水,也没上厕所。
要是再出去一趟,留美子不在外面还好说,如果又被她撞见,弄不好会被当成变态色狼吧。真要命啊,不知如何是好的高志,突然听到了某种重物落下的声音。
不等高志多想,别墅内便传来一阵悲鸣,随后他听到一阵急促的,通往起居室的脚步声,高志也从客房飞奔而出。
只见穿着睡衣的留美子和敏江,正呆站在起居室中。尽管在壁炉火焰的映照下,她们的身体散发出了超越现实般的性感,高志却无暇无瑕关注。只见她们二人,正沉默地望着倒在地上的人。
是樫村。只见他身着睡袍,半张着嘴双眼圆瞪,似乎死前受了极大惊吓。一把菜刀的刀柄,没入他的心脏附近。在火焰的映照下,赤红色的液体,像蛇一般滴落而下。
“警……”看到这幅场面,高志高木好不容易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冷静,“叫警察。”
“等等。”敏江回答。这是高志来到别墅后,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敏江的声音显得非常年轻,听上去像是为了保持威严而特意把背挺直一般,“不能报警。”
“但,但是您先生……那就快点叫救护车吧。”
“雪下得这么大,道路无法通行,无论是警察还是救护车都不会过来。”留美子探着樫村的手腕,随后起身摇了摇头,“总之,已经不行了——”
高志慌忙搭上樫村的手腕,发现他的身体尚有体温,却已没有脉搏,“那该怎么办?”
“请别说出去。”
“啊?”
“请别说出去。”敏江瞥了高志一眼,她因过于激动,发出了近乎歇斯底里的危险笑声,“这件事请不要对任何人说。”
“可,可您先生,被人杀了啊。”
“杀他的人,是我的女儿。”
听到这话,高志吓了一跳,连忙在起居室内环顾了一圈。刚才还和樫村沉溺于爱河中的美里,此时已经不见了。
“您认为,是刚才那位小姐干的?”
“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这么做的……我先生……就是利用她脑子有问题,才做出了这种……”
“妈妈,”留美子哭着说,“难,难道……您知道这件事?您以前就知道,美里和父亲……”
“总之,”敏江拼命忍耐着那种歇斯底里的笑声,颤抖着打断留美子,“先找到那孩子吧,找到了……就把她关起来。”
“妈妈!”
“我们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那孩子,是被那个上身了……”
“妈妈,别说了!”留美子抓住母亲的手腕摇晃着,“妈妈,您在说什么啊……您怎么也和美里一样说这种胡话呢。那不过是迷信,是别人恶作剧开玩笑说的话……”这时留美子突然想起高志的存在,立刻住口放开了敏江。
“那爸爸怎么办?”
“找东西把他盖住吧……总之我们要先找到美里。”
“怎么找?去哪里找?她肯定已经跑出去了,这种天气,去外面的话——”
“好了!”敏江冷笑着说,“我来处理你父亲。你们两个,赶快去找美里,然后把她锁在房里,明白了吗?”
留美子没有回答,只是抓过高志的手腕,带他走上楼梯,将二楼的房门一扇扇打开确认。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她的动作相当粗暴。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美里。
“留美子……”高志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刚才夫人说的那个,是什么?”
“别问了,近藤先生。”
“可是,”高志被留美子悲泣般的声音勾起了好奇心,“这可不是件小事啊,你的父亲真是被美里杀死的?”
“除了她还能有谁?这家里只有我们四个和近藤先生。如果不是美里干的……”美里正打算推开书房大门,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停下话语,“如果不是美里……难道说……”
只见美里正倒在书房中,她全身赤裸跪倒在地,双臂向前探出。在她丰满的胸部上,同样插着一把菜刀。鲜红的液体落下,将地毯染成黑色。
留美子吓得紧紧抱住近藤。她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气球般瞬间脱力,高志连忙扶住她。
“快跑。”
“啊?”
“快跑。”留美子抓住近藤,慌忙跑出书房,“去哪儿都行,不管哪个房间,赶快进去。”
两人迅速跑进书房隔壁的房间,留美子用尽全身力气,用背把门顶上。她将门锁好,双眼充血地望着气喘吁吁的高志。
“别出去。”
“怎么回事啊?”
“天亮之前……不能从这儿出去。那个东西,不是上了妹妹的身,而是妈妈——”
留美子话音未落,高志便听到一阵激烈的敲门声。那声音如同猛兽般响彻在他耳边,“留美子!”,高志有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这如同男人含着痰般的咆哮声,是出自敏江之口。“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留美子,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勾当吗。我知道得很清楚。你不也一样吗,你不也和那家伙有一腿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好事,你高兴得很吧?”
“难道说……”高志惊得跌坐到地上。而敏江仍然继续叫骂着。“真的是夫人?真的是夫人杀了先生和……美里?”
“妈妈……妈妈脑子有问题。自从知道了爸爸和妹妹的事,她的脑子就不太对劲了。”
“可是你刚才说的‘上身’是什么意思?”
“请别问这件事了,”留美子用背顶住门坐到地上,苦闷地叹息道,“一言难尽啊。怎么可能有人会相信这种鬼话。”
“可到底是什么上身啊?你说你妹妹和你母亲都被上身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等敏江的咆哮稍微平息下来,留美子开始讲述,“在我的祖父祖母,还和我父母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某年冬天,他们全家在这所别墅里生活,当时,也是下着这样一场大雪……”
留美子的睡裙,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扯得乱七八糟,从裙角处甚至能够看到她的大腿,然而高志沉迷在留美子所讲述的故事当中,并未感到一丝欲望。
“当时的一家人,是祖父祖母,还有他们的两个女儿——”
“你是说外祖父和外祖母吧?”
“不,就是爷爷奶奶。”
“可你说的一家人……你的父亲呢?”
“父亲……”留美子歪着头,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父亲那时住在别的亲戚家里……因为那件事。”
“什么事?”
“总之当时是一家四口,”留美子仿佛没有听到高志的问话般,继续说道,“但当他们被发现时,这所别墅里却有五具尸体。”
“尸体?”
“一家四口,被人用刀子刺杀惨死。此外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吊死在起居室的房梁上。”
“那是……”那个人是死神哦,高志的耳边响起美里的声音。为了杀掉我们而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呢?”
“不知道。警方一直没有查明他的身份。但是从凶器上残留的指纹来看,这个男人就是杀害一家人的凶手。他应该是在杀害了祖父母后,再自杀的吧。”
“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真的是凶手吗?”高志并非想帮这个不认识的男人说话,却总觉得不太对劲,“没有别的可能吗?比如说会不会有其他人——”
“当时下着和今天一样的大雪,山道完全被大雪堵塞。不可能有人从外面入侵。恐怕这个男人,是刚开始下雪时,因迷路而来到这所别墅的。”
“但是这听起来不过是起普通的杀人案啊。虽然凶手的动机不明,但会不会是他精神不正常?为什么你们会说是被什么上了身呢?”
“祖父……”留美子沉默良久后,仿佛终于想通了才说,“他也和自己的女儿有不正当关系。”
“啊……”
“不仅如此,他的女儿还因此怀孕。究竟是哪个女儿生的,我们也不知道,总之那个男孩,在户籍上被算作是祖母的儿子。”
“难道说……”已经变成苦涩胃液的酒精,在高志的食道中翻涌起来。
“难道说,那个男孩……是你们的……”
“这是……樫村家的诅咒吧。”是的,就是父亲,留美子认可地点点头,“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被警方认定为惨案的凶手,事件就这样了结。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男人,会不会是某个女儿的怨念所形成的呢?”
“怨念?”
“也许是因憎恨祖父造成的吧。女儿们被父亲逼迫做出这种事情,绝对不会高兴,甚至可能想一死了之。但她不敢忤逆独裁的父亲,这种怨念积累下来,化为了不知名的男人——也就是死神的形态。”
这时两人突然注意到,不知不觉间,敏江的叫骂声已经停止,门外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留美子慢慢站起身。
“请您来这边。”
“你想干什么?”
“我出去看一下。”
“太危险了,夫人不会放过你的。还是让我去看吧。”
“但这对近藤先生来说也太危险了。毕竟您是事件的目击者,母亲会杀您灭口……”
“没关系,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至少比你更安全一些。请稍等。”
高志打开门来到走廊。他告诉留美子,不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开门。关上门后,他向起居室望去,只见樫村仍然裸露着下半身倒在地上,看起来有点滑稽。
高志小心地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人。他再次从书房开始,将二楼的每个房间都确认了一遍。除了倒在书房中的美里外,其它房间没有任何都没人。
这时他打算先找一件武器,便下楼向厨房走去。如果对方使用菜刀杀人,那么自己最好也去拿一把刀防身。
然而厨房中的景象,让高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敏江正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菜刀,鲜血将她的睡衣染红。
他走到敏江身边探着她的手腕,发现已经没有脉搏。看来敏江已经无法再袭击他了,眼前的危机暂时消失,高志却无法安心。
不,危机并未消失。杀害敏江的犯人,此时仍在别墅中。恐怕樫村和美里也并非并未是被敏江所杀,现在回想起来,刚刚敲门叫骂的敏江,并没说自己杀过人。
高志在厨房中取了一把大号的切肉刀。真正的杀人鬼是谁呢?一定在某处潜伏着。不,等等。留美子说,别墅里只有她们一家四人。难道凶手是留美子?
不,应该不会——高志据实推理。至少留美子绝不是杀害敏江的凶手。刚才两人一直在一起,她没有机会杀害敏江。
可是……高志开始试着思考,之前他不愿面对的事情。的确,留美子没有杀害敏江,但她在樫村和美里被害时,却并没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她完全有机会杀掉樫村和美里。
高志小心地举起刀走上楼梯。当他回到书房隔壁的房间时,不禁吃了一惊。房间的门居然半开着。当他慌忙进入房间后,发现留美子正倒在地上。她的短发乱成一团,双眼虚无地望着天花板,刀柄没入她的胸口,刀柄处溢处的液体将她的睡裙染红。
这时,高志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凶手还在房中,他反射性地向前挥刀,却没发现任何人。
“可恶。”
他出门跑向走廊。留美子不是凶手,这所别墅中还有第六个人。没错,是一个和高志一样,从开始下雪时,就来到这里的人。
在哪里呢?他藏在哪里?高志寻找着别墅中的每个角落,甚至检查了洗手间和浴室,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难道凶手已经逃出了别墅……高志突然想到,也许除了这里,附近还有其它藏身之处。这种天气,凶手不可能下山,却有可能逃到附近其它建筑物中。高志向玄关走去,然而他只将门打开一条缝,向门外看了一眼,就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这时的雪势,已经不是傍晚时分所能比拟的了。没有人能在这种天气外出。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高志迷惑地想着。这样的天气,就算报警也无济于事。看来只有在杀人魔的阴影下,小心地等待天亮了。高志这样想着,走回了起居室。
这时他看到一条绳索从房梁垂下。绳索的末端打了一个圈结,正好可以让人把头伸进去。
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高志像是被人催了眠,走近绳索。绳索微微荡着,仿佛刚刚被人挂好。
此时高志突然想起,他刚来别墅时,美里说过的话。
那个人,是死神哦。那个人,是死神哦。
他是来杀我们的,他是来杀我们的。
我们会被他杀死,他自己也会死掉。我们会被他杀死,他自己也会死掉。
是我杀的……?一股眩晕感向高志袭来,他用手抓住绳索。樫村、美里、敏江,还有留美子……都是我杀的?他们……
也许吧。其它人已经死去,只剩我一个人。那么,凶手只可能是我。这不是很简单吗,没错,我就是凶手,最后……
这是高志的脑中,浮现出妻子和儿子,以及女儿的脸孔。他不愿想起他们,这些影像却自动浮现而出。他回忆着与亲人共度的点点滴滴,又想起了留美子和她美丽的躯体。终于找到最适合死亡的地点了,高志想着,将下巴伸入了绳子的套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