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只记得个大概。”
这名男性职员二十多岁,看起来就是个每天在低工资中想方设法省零花钱的年轻人。他叫伊东勇树。
“卡不能用的时候我真的慌了,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就想:啊,是我们公司倒闭了吧。尽管明知即使公司破产,我的卡也不会被冻结。”他笑着把海胆军舰寿司放入口中。
我们坐在仙台新港附近一家回转寿司店里的四人桌前。因为是工作日的白天,又是正午前,店里几乎没有顾客,更没有工薪阶层。伊东正在跑外务,面对警方的突然传唤——也就是我的联络,他没有惊讶,而是指定了在这家回转寿司店见面。
“钱包是放在哪里的?”
“包里。”
我取出事先准备的手绘平面图。“这个大致就是那家饭馆,来这里前我顺便去了那儿,画了张简单的草图。有吧台座、普通桌和日式房间,伊东先生坐在哪里?”
“很久以前的事了,又是经常会去的饭馆……不记得了……”
“当时在你身边的是这个年轻人吗?”我操作着放在桌上的平板电脑,调出大森鸥外的照片。是学生证上的照片,还有一张放大后的白幡研究班旅行时的照片。
“这是谁?”
“会不会那天晚上他也在饭馆里,而且就在伊东先生身边?”
“如果是那样又如何?”他抓起鱼裙边握寿司,蘸上酱油塞入嘴里。比起我问的话、照片上人物的真实身份,他似乎更关心怎么才能多吃点。
“这个男人本来住在八木山附近,但最近失踪了。他可能和一起重大案件有关。”
“要说我经常坐的座位,是这里的吧台座,而且是最旁边的位子。如果当时店里人不多,我想我应该是在这里。”他指着平面图。L型的吧台围着厨房,角落部分是他所谓的专座。“这个人有什么特征吗?可以让人想起来的……”他问道。
“他随身带着特殊物品,有点像强力磁铁。”
“磁铁?”
“非常强大。伊东先生的卡之所以不能用,恐怕也是因为那个的关系。”
“卡?是指没磁性的事吗?但卡是放在包里的钱包里的。”他停下伸向酱油瓶的手,“啊,说起来,当时我的身体很不稳。”
“不稳?”
“去卫生间时和坐着的时候都是。感觉腰像被用力拉着,摇摇晃晃的。我当时以为是前一天的酒劲儿还在,要不就是腰腿不好了。现在听你一说,如果是被磁铁吸住的话,倒也有点像。但是,磁铁吸得住身体吗?”
“你的皮带是怎样的?”
“啊,皮带。”伊东掀起上衣低头看向腰间,是嵌着许多金属环的皮带,“是这个吗?”
“那个可能会对磁铁有反应。”
“竟然……”伊东拉扯挤压着皮带,像是在检查腰间的赘肉一般,“会有这种事吗?”
虽然我做了解释,但他还是不相信磁铁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知道有磁铁存在的他,也难怪会觉得是因为醉酒而踉跄。这样一来我也可以想象,如果那个磁铁的威力完全发挥,一定会产生更大的影响。它当时放在包里,所以离得近的伊东先生只是觉得身体不稳。
“啊,不好意思,同事来电话。”伊东手边的智能手机在震动。
“请。”我回答后,他说了句“不好意思”,就离开座位朝店门口走去。
从他这里问不出更多了吧,该提什么问题好呢……我想着这些,同时也忍不住想象,如果是真壁鸿一郎,他会如何推进话题。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意念,我的智能手机也有了来电。一看是真壁鸿一郎打来的,我立刻接起。
“二瓶君,你那边怎么样?”
“见到了伊藤勇树,正在问他话,可以认定他在饭馆受到了磁铁的影响。你那边如何?”我看了看钟,差不多要开始抓人了。
“我这边赶到了小木屋,刚让佐藤诚人上车,正要返回。”
从时间表来看,算是出乎意料地快。“他没有抵抗吗?”
“他母亲抵抗得很厉害。该说是半疯还是基本疯了呢……母亲都是这样的吧。”他语气轻松地说着,“不过解释以后她就接受了。应该说是让她接受了吧。”
“真壁先生你现在在哪里?”
“你用平板电脑打开视频通话试试。”电话那头发来指示。
“啊,是。”我马上触碰平板电脑的屏幕启动程序,立刻就收到了真壁鸿一郎的呼叫。这款应用程序只用于搜查员之间,可以接受和发送视频请求。
屏幕上显示出的不是真壁鸿一郎,而是车厢内。画质很差。过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我是在通过真壁鸿一郎的视角看。
“摄像头我挂在耳朵上了,看得到吗?”智能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他说的是挂耳式摄像头吧,可以无线传送视频和声音。
影像来自警车的后车厢,还能看到驾驶席的椅背。我取出耳机插到平板电脑上以收声,然后挂断了智能手机。
“佐藤诚人就坐在前面的车里,看得到吗?”
影像偏了偏,像是从椅背上方往前方张望。在挡风玻璃前方的不是警车,而是一辆黑色家用SUV。
像是预判到我正在想他们现在在哪里似的,真壁鸿一郎说:“打开GPS可以查看地图。”我连忙按下应用程序最旁边的图标,地图在一旁出现了,以图片显示的地图上有红色的点在缓缓移动。我得知他们正从泉之岳南下,行驶在蜿蜿蜒蜒的车道上。
“差不多就要到根白石的直线道路了。”我说。我的耳机也具备麦克风功能,因此我说话的声音能传到那边。
根白石的直线道路总长不到三公里,没有信号,周围也没有建筑物,笔直一条路,是片视野很好的区域。曾有一名搜查员说,如果凶手来袭击,应该就会选择那里,但我却持不同意见。四周只有田地围绕的单车道直线公路的确会让运送重要人物的我方陷入没有屏障、没有围墙的无防备状态,但对对手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在那条直线道路上对警方车辆发起袭击,就算能成功抢到佐藤诚人再逃走,也会被一览无遗。只要不是靠直升机或古老的怪人二十面相的热气球逃跑,想必立刻就会被追到。
如果是我,就不会选择在这里发起袭击。
望着平板电脑,我的心情就像自己也在车上。
车子在狭窄的道路上转了几个弯,我看到了南方的景色。
“南班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也已经把白幡教授带走了。刚才收到了那个班发来的报告,现在他们正在下青叶山。那边,呐,有你们部长在,应该也能用视频查看。”真壁鸿一郎告知了我南班用于发送视频的ID。
我把视频画面一分为二,碰了碰左侧,选择了那个ID。那边也出现了车厢内的影像,但晃得厉害。
我一下子没能理解那边是什么情况。
没多久,摄像头的视点固定为坐在副驾驶席上的人,多半是部长吧,我察觉到部长正转身往后看。后车座上坐着搜查员和白幡和夫,他没有戴手铐,正呆滞地眺望着窗外,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又或是处于恍惚状态。
画面又开始摇晃。
根据地图上显示的信息,他们已经下了青叶山,即将到达东北大学的川内校区。
这时我忽然留意到伊东勇树迟迟未归。我抬起头看向店门口,但没看到他的身影。是通比较长的电话吧。
“真壁先生,凶手是大森鸥外吧?”我对着平板电脑说。
“什么意思?”
“被从和平警察大楼救出的蒲生等人已经躲在某个地方半个月了,我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学生可以处理的事。”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准备好能躲开警察耳目的地方并让他们在那里生活,这是很难做到的啊。”
“和平警察也没有展开地毯式战术把市内的建筑物都调查一遍啊。说不定他找到了一间空着的公寓临时住了进去。虽说他只是名学生,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些还是能做到的。甚至不如说……”
“不如说什么?”
“不通世事才会乱来。要知道,之所以能坚持主张那个,也是因为见识短浅。”
“那个是指?”
“正义啦。所谓‘正义的伙伴’,不过是年少轻狂的极致。即使是二瓶君,也不是出于正义感而选择当警察的吧?”
我又一次回头看向店里的通道,真壁鸿一郎仿佛能看到我的样子,只听他的声音响起。“二瓶君,怎么了?”
“没,我正在问伊藤勇树话,但他出去接了通电话就一直没回来。”
这期间,平板电脑上显示的画面还在摇晃。南班这边的摄像头是部长视角。我本以为是发生了纠纷或者意外,最终却发现只是因为急刹车而导致车身震动。
回过神来时看见身旁站着一个男人,我吓了一跳,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于是真壁鸿一郎又问:“怎么了,二瓶君?”
“伊藤勇树回来了。”我回答,意识也回到了目前身处的地方,而不是影像里。
“不好意思回来迟了。”伊藤勇树在我对面坐下,他发现我正在看平板电脑,便问:“这是什么?”他的语气很单纯。
我摘下耳机,暧昧地解释道:“用这个可以确认其他现场的情况。”
“现场?发生什么案件了吗?”
“我在确认有没有发生案件。”
“啊,原来是这样……”伊东勇树夸张地感慨着,又说,“刚才是同事打来的电话,我和他稍微提了一下刑警先生的事,不要紧吧?”他的表情像是幼儿在窥探父母的心思。
“没关系。”
“其实,当时那家伙和我一起在饭馆里的。我完全忘了。”
“一起?”
“嗯,就是卡被磁铁弄坏的时候。当时我坐在吧台前,旁边就是我同事哦。然后刚才我在电话里说了以后,他说他记得。”
“记得?”
“当时就在我身旁。”
“是指大森鸥外吗?”
“在店里吃完套餐后,小野子,啊,他叫小野,小野子就骑着自行车回去了。然后途中好像看到背着登山包的他了。”
“在哪里?”
“我想你会问所以也问了。呃,有地图吗?”
我暂时切断了和真壁鸿一郎之间的通讯,把平板电脑的画面切换到地图,又把耳机拔下。
“好像是通往奥特莱斯商场的路。大概……啊,这上面是东部道路,下面就是县道了。这里往前有一块运输公司的广告牌,小野子回家时好像要在那里转弯。”伊东的指尖指着地图上的小路,“就在这个角附近,背登山包的年轻人好像在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说话。他一开始以为是年轻人被人找碴,便有些在意地观察着。然后就留意到,那不是刚才饭馆里的小伙子嘛。”
“年轻人和穿西装的男人?”
“小野子没法盯着他们看,毕竟只是经过嘛。不过他觉得他们像是要交易毒品一样。”
“像在做交易,对吧?”原来如此,或许就是那时,大森鸥外准备把“物品”出手。
从伊东勇树身上问不出更多的消息了。本来我是想立刻把他那个叫小野的同事叫来仔细问清楚的,但不凑巧他正在关西一带出差,我最多也只能问伊东要了他的联系方式。走出店门后我和伊东告别,然后再次使用平板电脑和真壁鸿一郎取得了联系。
“再过一会儿就要开过根白石的直线道路了,目前什么事都没发生。”真壁鸿一郎没什么兴致地说。
画面里映出在后车座上看到的田园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