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沼继子望着聚集在车站东口广场上的众多围观群众,快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她感到神经亢奋。如今的她虽已年过五十,年轻时沐浴在男性目光里的事已是很久以前、几乎像是发生在史前一样的事了,但她仍能回想起当时的兴奋。
她本来就和早川医院的院长夫人不投缘。十年前,田沼继子搬到了独户小楼,早川医院就在斜前方。上门去打招呼时,早川夫人说:“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不要客气,尽管来问。”
从此田沼继子就不喜欢她了。她的那句“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是看不起自己的证据。
她还讨厌早川夫人那没来由的亲热劲儿。田沼继子的独子报考医学部失败,她觉得早川夫人背着自己在嘲笑这件事。虽然她拼命地隐瞒此事,但早川夫人一定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她的想象越来越不着边际。
尽管如此,她却并不曾和早川夫人公开起过争执。
充其量也就是她不厌其烦地散播一些恶评,比如“去早川医院看病的孩子明明是肺炎却被误诊最终导致住院”,再比如“早川医院的院长随便翻女性的衣服,还有性骚扰言论”。在田沼继子看来,自己这边一直忍气吞声,只是做了些温和的反抗而已。
所以,自安全地区制度设立、被发现的反社会人群将被处刑的新闻播出后,早川夫人被绑上十字架的画面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宫城县成为安全地区后,妄想与现实进一步接近了,田沼继子的亢奋度也随之上升。一次,她在交接传阅板报时得到了灵感。附近的妇人说:“你不觉得被处刑很残酷吗?”田沼继子则回答:“但是,嗯,毕竟是坏人嘛,这样不是也能有一定的控制力吗?”然后,那位妇人担心地嘀咕了一句:“会不会有人因为冤罪而被处刑啊……”
就是这个。
田沼继子情绪高涨。早川夫妻不一定得是坏人,只要给他人留下“他们可能是坏人”的印象,对他们的评价就会下降。即使没法处刑,也能让他们感到困扰。
啊,冤罪也是罪!
这十年间,田沼继子本来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散播早川医院的恶评,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行家里手,无中生有是她的拿手好戏。这次只要把散播的对象从左邻右里换成和平警察就可以了,而且他们还设置了“到这里提供情报”的窗口。
田沼继子去说了有关早川医院的不利情报。她煞费苦心,尽可能不让人发现,这些报告出自同一个人。
很快,她就听说早川医院接受了“家庭访问”。据说和平警察的人以“需要调查”为由带走了早川医院的院长。
田沼继子高呼了一声“好”!她的声音清脆响亮,连总是躲在房间里的儿子都下了楼,瞪大眼睛来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田沼继子一心想知道被警察带走的早川腱士受到了怎样的审讯。但她又害怕警察因为早川腱士的医生职业,以及在附近的声望而认可他的主张,并发现告密的人是自己。
那又如何呢?最终,谎言胜利了。
田沼继子站在东口广场的人群之中,为了能从人头与人头之间的空隙看到前方而挺直了背。身边所有的人都看着台上。这里的人都不会想到,为这场戏做准备的人竟然是自己。她为此而愉悦。
宫城县内的第一次处刑,被选为危险人物受刑的,正是早川腱士。
她感受到了自己所推举的人物顺利当选时的欢喜。
处刑不会有音乐,也没有司仪来引导进程。
只有身穿制服的警官和身穿便服的刑警在台上做着准备,他们正在设置如篮筐般大小的银色斩首装置。虽然和中世纪的断头台构造相同,但可能是因为材质的关系,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健身房里的运动器具。
面朝台上的右手边设置了警方人员席位,坐在那里的男人看起来很有官架子。就像是学校活动的嘉宾席。
身着制服的警官带来了早川腱士。他穿着运动套装,垂头丧气,缩着肩膀,迷迷糊糊地走着。
周围的人咽了咽口水。
“第一次一般都是一个人吧。”
“但不管在哪个地区,第一次都很有紧张感,赞。”
田沼继子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她以前曾听说,有人为了观看处刑而遍游各个安全地区。
之后的一连串场景,田沼继子感觉就像在播放慢镜头。
早川腱士甩开身穿制服的男警官,飞奔而出。
围观者们纷纷发出惊呼,混乱得像有猛兽出逃。
然而,早川腱士的双手被手铐铐着,他失去平衡、跌倒,最终被抓住了。
早川腱士不停地喊着不想死,他作揖、讨饶,不住地摇头疾呼,田沼继子至今从未曾见过人类露出这般可怕的表情,痛苦与战栗像要从他的脸上喷射而出。
警官们的表情却几乎没有变化,他们像在搬运木材一般,平静地把早川腱士押上了断头台。由于头和双手会伸出木板,从台下可以看到早川腱士的脸。
早川腱士面朝着自己。
田沼继子感到背后一凉。她以为早川腱士的脸上忽然开了个大洞,里面有很多小生物在蠕动,但那其实是他的舌头在张开的嘴巴里痉挛。
这一刻,那讨人厌的早川夫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田沼继子忽然想到这件事,视线便在周围游走。她想看到早川夫人因为目睹丈夫凄惨的模样而面如死灰。
然而,她没在附近找到她。
却找到一个有点面熟的男人,她回忆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
过了一会儿,她回忆起那不正是平时驾驶着红色小车运送物品的邮递员吗。今天他穿着便服,是休息日吧。人一旦不穿制服,感觉就有点不一样。
又看了一会儿,虽然还意犹未尽,但想到附近超市的打折时间要到了,她还是离开了现场。她觉得现在超市里应该会很空。
“请问。”就在要离开广场的时候,她被人叫住了。是一名身穿西装的男子。长相虽然年轻,头上的白发却分外抢眼。“您感觉如何?”他问。
“什么?”
“是看不下去才离开广场的吗?”
这种臆测他人心情的说法——而且完全说错——让田沼继子感到气恼。“不,并不是这样的。”她回答。
“啊,是吗……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