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姐,你说你知道凶手了?”古灵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问道。
回到一楼客厅后,叶飞刀就马上宣布了左柔破案的消息。现在,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等待左柔说出解答。
“没错。”左柔点头道,“其实,在看到唐悔的尸体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谁?”迟春辰问。
“我把我的推理过程从头说起吧。”
在座的都是幻影城的侦探,自然知道侦探界的规矩——在没有解释推理过程之前,凶手的名字是不会被轻易宣布的。
曾经,有一个侦探,在现场来回检查了五百遍,最后通过怒涛般的逻辑推演,最终破解了凶手的杀人诡计。这是一起非常复杂的案件,光推理过程就可以解释好几个小时,本来是这位侦探在幻影城大放光彩的一战,可惜他犯了一个错误。聚齐了所有案件相关人员和警方后,他还没有解释推理过程,就先宣布了凶手的名字。结果几个警察一拥而上,把凶手逮捕了,围观的人群也瞬间散去,只留下那个侦探呆立在原地。
这样业余的事情,显然不会发生在我们的主人公身上。
“在谋杀现场,我发现了一个疑点。”左柔的语调不紧不慢,似乎正充分享受着破案的乐趣,“被害人唐悔的zippo打火机,被放在了他的左边口袋里。”
“这一点柔姐你之前已经说过了,确实是一个疑点,但是从这点上能推理出什么呢?”古灵真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会适时地向侦探提问。
“从这一点上,通过逻辑推理,就能知道真凶的身份!”
“什么?!只从一个打火机,就能推理出真凶的身份?”
在座的几位侦探都不太相信。
“唐悔的左手不能用,但是这个zippo打火机却被放在了他的左边口袋,这说明凶手在杀了他之后用过这个打火机,对吧?”
“对,这个之前你也说过了,你还说凶手用打火机不是来点火的。”
“没错,现场没有发现燃烧的痕迹,凶手并不是用这个打火机来点火的。那么,一个zippo打火机,它还有什么作用呢?”
“照明!”迟春辰答道。
“不,当时天色很亮,下午的阳光照进卧室,完全能看清楚东西。”
“看床底下。”迟春辰接着说,“我们当时检查床底下的时候,必须要开灯才能看清楚。”
“那凶手可以开灯啊。”左柔温柔地反驳道,“开个灯就能解决的事情,凶手为什么一定要从被害者身上拿出一样东西呢?而且,zippo打火机的表面非常光滑,是采集指纹的最佳证物,凶手既然敢拿,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要么是隔着自己的衣服,要么是隔着床单拿出这个打火机的。试想一下,为了照明,凶手会隔着衣服去拿死者口袋里的东西,然后趴到床底下,一边注意不留下指纹,一边打开打火机的盖子,擦亮那团小小的火焰吗?我想,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去按墙上那个大大的电灯开关吧!”
左柔的这番话合情合理,迟春辰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好,既然不是点火,也不是照明,那么,一个zippo还能有什么作用呢?”左柔顿了一顿,见这次没人抢答,便接着说道,“我描述这支打火机的时候一直在强调是——zippo,因为,zippo打火机和普通的便捷打火机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贵!”
这么愚蠢的伪解答当然是叶飞刀提出的。出于礼貌,左柔没有骂他,而是冲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还记得那个打火机的样子吗?唐悔刚进来这里的时候曾用它点过烟。这支zippo打火机,光、可、鉴、人!”
“什么贱人?”叶飞刀问。
“一个成语,光可鉴人,意思是……”左柔说,“很光滑,很亮,可以照出人的样子!”
“哦……这个‘鉴人’……”也不知道叶飞刀到底懂没懂。
“诸位都观察过戴月的卧室了,想必也意识到了一点,这间卧室里,没有镜子!”
有几个知道秘密机关的人想反驳,但左柔没等他们开口,就紧接着说了下去。
“唐悔在死之前,和掐住他脖子的凶手进行过一番……不能算是搏斗吧,但至少挣扎过。而唐悔的左臂是镀金的,在桌子上摩擦几下,就能把金粉蹭下来。”
说着,左柔指了一下旁边的桌子。这张桌子上还依稀残留着一些金粉,那是唐悔的义肢留下的。
“那么,我们可以想象,在当时的情况下,唐悔挣扎的时候,也同样把一些金粉留在了凶手的身上,甚至脸上!衣服上的金粉容易掸掉,但附在皮肤上的金粉不是光拍打就能弄干净的。如果脸上残留着金粉就离开了犯罪现场,那么一走出去就有可能被人看到,犯罪的事实简直昭然若揭。至此,我们可以推理出这样一个事实——凶手需要在这间卧室里,照镜子检查一下自己,以免脸上留下金粉。但是这个房间里没有镜子,他能想到的可以替代镜子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唐悔口袋里那支光可鉴人的zippo打火机!”
沉默了一会儿,古灵怔怔地点点头,说道:“这就是凶手要拿出唐悔的打火机的理由……但是,柔姐,知道了这一点又如何呢?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为了照镜子而这样做啊。”
“不!不是我们每个人,或者说——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必要这样做!”
“啊?”
“刚刚,有人提出了共犯的可能性,但如果是共犯,就没有必要去拿打火机了,因为共犯可以互相检查!”左柔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幽幽,说道,“所以,案发时待在一起的汤沫、幽幽和我三人,不可能是凶手!”
“没错,共犯的说法本来就很赖皮。那其他人呢?其他人都没有同伴可以检查啊。”
“戴月在之前和我们聊天的时候,拿出随身携带的化妆盒补过妆,她有镜子,没有必要去拿唐悔的打火机。”左柔又把目光转向古灵,“你,古灵,刚刚救过你一命的古浪的遗物,那个银色小扁瓶,也能照出人的模样,你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古灵下意识地从内侧口袋里摸出那个小瓶子,瓶身上的凹坑还在,和刚才一样,照出来的人脸都变形了。但是另一面,还是能清晰地照出她的模样。
“叶飞刀,你也没有必要去拿打火机。”左柔又看着叶飞刀说,“你在我们事务所里闲着没事的时候,会不停擦拭你那几把心爱的飞刀。我相信,你的飞刀,比唐悔的打火机更适合当镜子吧。”
叶飞刀摸了摸腿上绑着的飞刀。六把飞刀现在只剩五把,还有一把射中了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被带走了。
“本来,我们每个人都有手机,用手机的自拍功能就能清楚地检查自己的脸。但多亏了戴所长,我们进屋后,把手机全放到了玄关。”
“哎,对了,柔姐,你之前把我的手机砸了!”叶飞刀突然想起这么一回事。
“到这里,我把凶手的范围缩小为两个人。”左柔没有理他,继续自己的推理,“迟春辰、时彦,只有你们两个人,既没有同伴互相检查,也没有随身携带可以代替镜子的工具,只能去用唐悔口袋中的打火机!”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到迟春辰和时彦身上。
“但是,叶飞刀又跟我说了一件事,让你们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是那个机关镜子吧?”迟春辰哼了一声。
“没错,叶飞刀跟我说,下午有三个人检查过那间卧室。”左柔环顾众人,说道,“是叶飞刀、时彦和迟春辰。”
“咦?”迟春辰突然发出一声不解的疑问,好像有什么事情困扰了他。
“在调查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卧室内的机关。原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只要按一个按钮,就会变成镜子!”
“咦?”古灵不知道有这个机关,这时也惊讶了一下。
“也就是说,时彦和迟春辰也没有必要去拿唐悔的打火机。因为他们只要像开灯一样按一个按钮,就可以在房间里面照镜子了。”
“但是,柔姐……”
左柔举起手,示意迟春辰先不要提问。
“那么,我们回顾一下之前的推理,会发现没有人有拿打火机的理由。也就是说,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凶手。所有的嫌疑人都有悖逻辑,推理进入了死胡同。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推理,是否从一开始就出错了呢?”
叶飞刀又想起了左柔沮丧的模样。
“后来,叶飞刀的一句话,让我看透了这个逻辑悖论,我的推理并没有错!”
“哈哈哈,谢谢大家。”叶飞刀突然鼓起掌来,简直莫名其妙。
“叶飞刀对我说,他和时彦聊天的时候,讲到动情处,他看到时彦的眼中有泪花。”
“是啊,哈哈,太娘了。”全场只有叶飞刀一个人在笑。
“时彦,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直到现在,都没看到他脱下过墨镜!”左柔好像对叶飞刀的不严肃态度很生气,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很大了,“那么,你是怎么看到他眼里有闪烁的泪花的呢?”
“啊?墨镜?”叶飞刀纳闷了。
“我了解叶飞刀的为人,虽然他脑子不太好,总是说错话,但他绝不会说谎!他说看到了时彦眼中的泪花,那就是真的看到了泪花,只不过他以为是时彦的那个人,其实是别人!”
“啊?时彦不是……”叶飞刀有点听不懂左柔在说什么了。
——不,他一开始就听不懂。
“时彦……”左柔对叶飞刀说,“是谁?”
“他啊!”叶飞刀用手指着一个人,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人正是一袭白色风衣,戴着墨镜的时彦。
“不,你指不准,说出来。”
“那个胡子拉碴的胖子!”
虽然被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大家能清楚地看到,时彦的脸上并没有胡子。唯一符合“胡子拉碴的胖子”这一描述的,是坐在时彦旁边的——汤沫。
“你口中的时彦,是汤沫!”
“汤沫?有点熟悉……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汤沫!哎呀多日不见,你……老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古灵问道。
“从一开始,叶飞刀就把汤沫当成时彦了。”左柔解释道,“虽然在囚禁案中见过一面,但叶飞刀已经忘了汤沫的长相。还记得吗?他说当时只顾着看你……和我了。连唐忏的双胞胎哥哥出现的时候,他都没有认出来,更何况这个大众脸的胖子。而汤沫和时彦是同时进来的,戴月介绍的时候只说‘三巨头的时彦’来了,但并没有指明哪一个是时彦。我们都认识汤沫,自然知道穿白风衣、戴黑墨镜的是时彦,但叶飞刀认错了。之后,在‘叶飞刀的视角’里,我们口中的时彦,代表的就是胡子拉碴的胖子汤沫。而且,这一整天,都没有人在叶飞刀面前指名道姓地叫过汤沫或者时彦的名字,所以,他就一直误会下去了。”
叶飞刀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他用自己捉襟见肘的智商努力整理这一新信息。
“我们再回头来看这起案件。在叶飞刀的视角里,时彦、迟春辰和他一起偷偷检查了卧室,并且知道镜子机关。但事实上,是汤沫、迟春辰和他在一起检查的!当时,真正的时彦刚刚被‘唐忏的死而复生’吓晕,可能还躺在客房的床上!”
“这么说来,凶手……”
“只可能是时彦!”左柔盯着时彦说道,“我刚才的推理没有错,迟春辰知道镜子机关,排除了嫌疑,凶手,就是你!”
安静地听完左柔推理的时彦,此刻端坐在沙发中,嘴角居然微微上翘,好像在笑。只不过他的眼睛隐藏在漆黑的镜片后面,没有人知道他的眼中究竟带着怎样的表情。
“符合逻辑,好。”时彦说话的口吻不像一个刚被指认的凶手,倒像是一个看到学生解开题目的老师。
“柔姐!”虽然时彦没有否认,但古灵还是难以相信他就是凶手,“时彦老师怎么会……他认识唐悔吗?”
“不,他不认识唐悔,来到这里后,他也没和唐悔说过一句话。”
“那为什么要杀——”
“就像叶飞刀把汤沫误认为时彦一样,时彦也把唐悔误认成了另一个人——唐忏!”左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唐悔和唐忏本就是双胞胎兄弟,两人长相、特征都一模一样。唐悔刚出现的时候,我们都把他当成了‘死而复生’的唐忏。就在那个时候,时彦因为强烈的冲击而晕了过去,所以后面唐悔解释自己是唐忏的双胞胎兄弟的一番话他全都没有听到。在楼上的客房中醒来的时候,他依然把唐悔当成‘死而复生’的唐忏呢。”
左柔略带哀愁地看着时彦,缓缓说道:“时彦老师,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吧?”
时彦的嘴巴微张,原本的微笑变得更加明显了,只是他的表情,看着有点苦涩。
“时彦老师是逻辑的坚守者,叶飞刀对我说,‘逻辑’对时彦来说不是游戏,而更像是一种责任。在这个理性逻辑日渐崩坏的世界,时彦老师虽迷惘无助,却依旧坚定地信仰着‘逻辑’。但随着碰到的不合逻辑的人和事越来越多,时彦老师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甚至还发生过街头打人的情况。‘不合逻辑的事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这是他的信条,所以,当听说有‘死而复生’这种完全颠覆逻辑的事情时,时彦老师难得地主动要求一探究竟。在他心里,一直希望——或者说恳求着——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他希望一切只是巧妙的障眼法。但是,‘唐忏’的出现击碎了他心中坚守的最后一块堡垒。由于打击太大,时彦老师晕了过去。醒来后,这里由于神秘白衣男子的事而一片混乱,随后,在每个人独立搜查一个房间的时候,时彦老师看到了独自在卧室中检查的唐悔。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为了保护这个城市的理性,为了守护自己内心的逻辑信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必须打破——哪怕代价是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
左柔的话语,就像法庭上法官手中的木槌,一下下沉重地敲打在众人心头。虽然都是侦探,但在坐的几位都不是以“逻辑流”见长的。幻影城里有这么多侦探事务所,各种风格、各种特色,但以侦探最原始的“逻辑”作为武器的少之又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侦探的世界变成这样了呢?时彦以一己之力支撑着“逻辑”这块招牌,在这栋别墅中,他为心中坚守的信念献上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只不过,他做的这一切是罪恶的。
“逻辑流……太不容易了……”安静的客厅里,只有叶飞刀还在说着不知所云的话。
时彦依然无声地笑着,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冲动与执着,又好像在赞赏左柔是用逻辑将自己打败的。
有一滴泪水,从墨镜镜片后面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