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完事了!”圭子念头一转,紧绷了半天的神经陡的一鬆,瘫软的歪倒在床上。
她从丹田底下深深的吐出了一口长气。
“这种事情做起来到底不简单……”
还真不是一个人独力所能完成的呢。
胜彦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吧,茫然若失的俯视着圭子。良久,突然,他脱掉身上的毛线外套,解去缠在他脖子上面的围巾,鬆开衬衫钮扣……他以几近发狂的动作,转眼之间便除掉了上半身的衣物。
他以只穿着裤子的模样倒向圭子的身上。圭子呻吟了一声,因为胜彦的门牙正碰痛了她的上嘴唇,但他依然不顾一切,只管强硬的把舌头塞入她嘴裡,一隻手匆忙的摸索着她的胸前,摸到了她衣服上的拉鍊,一把拉下。动作之粗鲁与他平日细心体贴,实在相去太多。
“等等……”
圭子禁不住将手掌抵在男人的胸前,摇了摇下巴,总算摆脱了他的嘴唇。
“等等嘛,也不看看是什麽时候就忙着……”
胜彦却把她的抗议当耳边风,三下两下便使她的肩膀裸露了出来。他鬆掉她内衣的带子,那隻汗淋淋的手指滑过她肌肤,包裹着握住了她的乳房。
“求求你;等等嘛……难不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想……”
“就因为在这节骨眼儿上才想要呢!”他贴着她耳边应道。
“可是,时间……”
“放心。”胜彦瞄一眼橱柜上的座钟:“才十一点呢,大哥说过,箱根那边的讨论会要开一整天,又得应酬过晚宴才开车回来,所以他抵达高轮的家裡,再早也要十二点以后了。哪怕他一到家就发现那封遗书,赶到我家,发现没人,再赶到这个工作室来,起码也要花上一个小时。别的不说,看过信之后,他一定会先打电话来……”
他在说话时都好像按捺不住身上的亢奋,急忙中还有些喘气。
“这麽说,他没打电话来之前,就表示还没有发现什麽萝?”圭子说。
“应该是这样。即使慌乱中忘了打电话,立刻赶到这裡来,再快也要一点多钟才会到,所以,我们就是从十一点半开始採取行动,时间上也是绰绰有馀。”
这麽说,在开始行动以前,还有半个小时的空档!
一经这麽想,忽然之间,圭子也感到有一股热流从体内膨胀起来,慢慢的流向全身,直扩展到脚尖。
(好奇怪,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居然还会动情。不过,也许真就像他所说的,越是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越是渴求发洩……)
“把灯关掉好不好嘛……”她央求道。
胜彦飞快的下床。
熄灯后,这间公寓套房于是被静寂的微暗所笼罩。因为是底楼,室外苍茫的灯光从窗帘缝裡洩了进来,使得屋子裡不可能漆黑一片。不过,这个杉并区好歹算是与武藏野市接近的郊区,四周安静得几乎听不见车辆来往的声音。
胜彦回到圭子身边,脱去了下半身的衣物。接着,他又以比先前更加急躁的动作,使圭子变得同他自己一个模样。
然后,两个人都屏住气息相互凝视,紧接着把胸膛与胸膛碰上去,紧紧的贴在一起。他那怒张的部位,强有力的压迫着她的大腿内侧。从未有过的一种尖锐的恍惚感化成一股战慄,贯穿了圭子的全身。
(啊……好新鲜的感觉。在这裡的,就像是我所不认识的一个男人……)
感觉上好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三十分钟的空档只怕早已用完了吧。
不行,得採取下一个行动才好,事情并没有了结。
圭子刚刚抬起肩膀的同时,胜彦也把头一抬,好像也觉察到同样的事情。今天晚上的圭子,倒是很奇妙的能够将他的心理动态摸得一清二楚,而他似也看得出她的心思,这还是两个人交往了一年多来首次经验到的。
胜彦下床来,正在穿衬衫和西裤的当儿,好像听到房门的把手咔嚓的响了一下。动作很轻微,但于深夜的室内,两个人又出于本能的绷紧着神经,听在耳朵裡,就变得尖锐无比。
两个人一怔,面面相觑着。
刚才那一声是什麽?是不是心理作祟?……圭子的眼睛刚刚怀疑的望向胜彦,门外又有了动静。这回可以确定是拧动钥匙孔的声音,同时,随着那轻微的金属声,门把有些转动起来。
“会不会是友永哥?”
圭子战抖着声音说出的人名,是胜彦妻子美津的兄长,胜彦通常称呼他大哥的那个人。这人在一所私立大学当考古学的副教授。
“不至于吧,照时间上算起来,他应该连高轮那边的家都还没到呢。”胜彦马上否定这个可能,只是声音裡藏不住内心的惶恐。
“可是,也许为了某种原因……好比预感什麽的……”
“没那回事,首先他就没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在他们悄声交谈的当儿,房门依然继续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会不会是小偷——?)
圭子刚升起这样的念头,这时钥匙孔沉静了一下,又再度咔嚓咔嚓的发出试探性的摩擦声,好比正在一把接一把的试着钥匙。
圭子把她的想法说给胜彦听,他也恐惧的站了起来:“对呀,平时我又不在这裡过夜……”
胜彦这个工作室离他家约十五分钟的车程。他实在算不上是个走红的电视剧作家,执笔的习惯属于“白昼型”,因而每晚最迟十点多回到家。膝下犹虚的他,通常住在名义上属妻子所有的一幢奢华的洋房裡,压根儿就不需要什麽工作室,而他所以硬要另外租下这麽一间套房,除了摆谱儿装门面之外,无疑的,是为了能够更放心大胆的去和圭子幽会。在“为了便于培养灵感和构思”的藉口下,他连双人床都搬进了工作室,也难怪会招惹做妻子的美津起疑。
无论如何,闯空门的宵小当然看上了夜晚就变得空无一人的这个房间,那麽,从熄灯到现在也有半个多小时了,那位老兄八成认为房主已经走掉了……。
“不管怎麽样,总得想想办法才好……”圭子说。
虽然,她只穿上了亵衣,但此刻却有比穿着整齐更紧要的事。
“唔,无论如何,得先把这玩意儿……”
胜彦走到沙发前面,慌慌张张的四下张望。这个西式房间就只有这麽一间,连浴室跟厕所都没有,当初设计的时候,本来就不是用来住人,而是预备当作管理员办公室的,后来由于人事费的关系,不再设置管理员,胜彦认识这幢大厦的屋主,便以低廉的价钱租了下来。
“要是有个壁橱什麽的就好了。”胜彦安慰自己的说。
屋裡虽有纵长的橱柜与橱架,裡面却塞满了书本和一大堆杂物,此外,就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张桌子了。
“只有这儿可以藏了。”坐在床上的圭子指指被子底下。
房门仍然在响着。儘管弄不清来者是谁,但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八成认定屋裡没人,才更大胆的想撬开门锁。
胜彦有意试探圭子的胆识那样的问道:“没问题嚒?”
“有什麽办法!快,快——”她说。
于是他蹲向沙发。对于个子瘦小的他,这是桩相当艰难的工作。圭子欠起身子想帮他一把,无奈两个膝盖硬是使不上力;想不到她自以为很沉着,但到底还是吓僵了。
好不容易胜彦总算独力把那玩意儿弄上了床,圭子正在打算着被要怎麽样盖法,才能够掩藏得天衣无缝,就在这时,钥匙孔咔啦一响,想必是闯入者已经找到一把合适的钥匙了。接着,门把缓缓的动了起来,这种鬼鬼祟祟的访客,不可能是胜彦的大舅子!
在他俩屏息以待中,门把作了四十五度回转便静止了,然后,房门一点一点的开向屋裡,握住外侧那隻把手的,是一隻骨楞楞的手。
和走廊灯打出一个瘦小男人全身剪影的同时,胜彦一头闪进了窗帘背后。
闯入者反身关门。来自走廊的灯光给遮断,屋裡又沉入苍茫的微暗裡。
那男的缩着脖子窥探着狭小的室内,也许他的眼睛还没习惯于黑暗。至于圭子,在床上坐起上半身,丝毫不敢动弹的听着几欲迸裂的心跳声。
忽然,那男的扬起手,打开了电灯开关。
屋子裡一亮,圭子可更给点了穴那般的僵直成一团。
然而,大吃一惊的似乎不光是圭子。那男的也大瞪起眼睛凝视着圭子。
是个陌生男人,年龄还不到五十岁,由于头髮短得几近剃光头,被太阳晒红了的那张脸也就益显紧衬,与他那副矮胖的身躯甚至很是不称。身上秋香色的夹克又旧又葬,有些嫌大的黑长裤,却又相反的新得可笑。该说是个做粗活儿的人吧。总之,与平时出入这间房间的吃电视饭的那些花俏又装模作样的男人,可以说判若两类。
然而,与他那乍见之下类似无赖的风貌相反的,近似猫头鹰的那双眼睛,却又泛着说不上小心或是鲁钝的一层暗光。
圭子察觉到这点,男人忽然大踏步的走向床前来。圭子出于反射的一头拱进被子裡,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只穿了件长亵衣。她的腰部碰到了柔软的异物,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但她不能教对方察觉到这个。
看到男人伸手过来,圭子飞快的把那床棉被拉到下巴底下。
“你,你是谁!”圭子叫嚷道,恐惧之馀,声音像是绷弹了出来那样的高昂。
男人一怔,缩回了手,然后依然不作声的上下打量着圭子。
“呵,我知道你们这一行。我在报上看过,说凭着一把万能钥,什麽样的门都可以打开……”
男人的嘴唇缓缓的动了动,也许以为受到了夸奖,止不住笑笑的吧。
透了口气以后,男人口齿不清的说:“我,我这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没想到会有个女人睡在这裡……这也算是一种缘份吧!”
那小偷抽动着鼻翅,这回可是有些粗暴的一把抓住了被头。圭子尖叫一声,缩起了身子,她看出对方动了卑劣的欲念。不过,果真他敢动手的话,相信躲在窗帘背后的胜彦该不至于袖手不管,只要两个人联手对付,这种小个子中年人,不可能摆不平。
然而,事态真要发展到那样,床上可就要乱成一团,其结果将不堪设想……不,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种情形发生。
“不,等等……我认为你应该定下心来好好的考虑一下。”
圭子以严厉的目光注视小偷脸上,或许由于平时听惯了她那位当律师的丈夫同他那些委託人说话的口气的缘故,都觉得自己声音加重了份量。
“我不晓得你曾经闯过几家空门,你可别以为以前没失过风,这回也能够顺利得手。就拿今儿个晚上来说吧,你一定以为屋子裡没人,可是你一溜进来,不就撞上我了嚒?这是你走霉运的开始……。”
对方讶异的挑起眼睛,用舌头去舔着下唇。胆怯的神情重又显露在他脸上。
“想想看,你要是被捕了会怎麽样?闯空门和抢劫可是大大的不同哦,如果再加上强暴妇女的话,那就极有可能被判无期徒刑呢!”
那男的将抓住被头的手慢慢的缩了回去。
“你这人也真叫倒楣,要是趁着屋子裡没人,只是闯闯空门的话,罪行就轻多了。”
对方张张嘴想说什麽,到底还是没有吭声,只用几近怨怼的目光回瞪着圭子,彷彿在说:事到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什麽屁用!
看到对方被自己所唬住,圭子可更变得从容不迫。
“不过,你也不必太死心,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回。”
“……?”
“你如果不愿意以抢劫罪被捕,顶好是不要要挟我、指使我,或者对我动粗,那麽,我也可以视而不见,当作完全没有过这回事。”
“视而不见……?”
“没错,所以你最好赶快动手拿你要的东西,这儿反正也没什麽值钱玩意儿。”
那小偷这才恢复微抿嘴唇的那种职业性的表情,重又环顾着屋子裡。
“我可以告诉你,你可能喜欢的东西在什麽地方,你就赶紧拿了走,别教人看见!”
“我走了以后你好报警?”
“那要看你的做法如何,不叫警察也可以,跟警察打交道,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那男的依旧满脸狐疑的俯视着圭子,他的视线从她脸上以及胸前的被子转向从她身旁至床脚之间微微隆起的棉被上。圭子感到他眼睛裡似乎掠过一丝疑惑,于是禁不住坐了起来。男人看到她裸露的肌肤,止不住屏住气息。圭子慌忙披上刚才被胜彦脱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床单上面的衬衫。
“快、快,照我的话做是最聪明的办法!”
“钱在哪儿?”
“诺,在那个抽屉裡。”圭子指指床头小茶几上的抽屉。
男人打开抽屉,拿起搁在最上面的那隻牛皮纸封套。他察看之后,还算满意的揉了揉鼻子。所幸胜彦说过他今天刚刚领了一整笔儿童连续剧的剧本费,那笔钱应该原封不动的装在那隻封套裡。
“还有没有别的?”看到现款,因而恢复了本性的小偷,发出了贪婪的声音。
“我想整笔的钱就只有这些。至于其他东西嘛,……诺,挂在那边的西装是卡尔丹的新货,要就拿去好了。衣柜裡还有件法兰绒上衣和领带别针。对了,那个橱架上的时钟也是满值钱的。”
男人于是按照圭子的指示,取下西装,以及镶金边的座钟,一股脑儿的集中到地板上,手法之快,真不愧是吃这行饭的。
“要有个包巾什麽的不是比较方便嚒?”
“那当然……”
“盖在旧杂志上的那条,你拿去好了。”
男人用包巾将那堆赃物打成一个包袱。
“这下你该满意了。——记住,你可要当作今儿晚上在这儿没有碰到任何人,你是瞅着屋裡没人,偷偷溜进来拿东西的。”
“你该不会报警吧?”
“大概不会。”
那小偷微蹙眉头,眯(左目右妻)起眼睛,也有些留恋的望了望她透明的内衣底下那两堆洁白的起伏,终于悄悄的打开房门出去了。
帆布鞋的脚步声去远以后,屋子裡重又恢复了静寂。正因为是过度紧张之后,那份静寂也就益发深沉。
这份静寂持续了好一阵子,久久、久久。
胜彦似乎依然屏息待在窗帘背后,八成他害怕马上现身,万一那个宵小又折回来,就会把事情弄砸……圭子有些心不在焉的给自己作了一番这样的解释。
事实上,她有一半是被某一件东西分了神。
先前,那小偷从床头柜抽屉裡取出装有剧本费的封套之时,圭子瞥见抽屉深处有样看似用来装戒指的红色小盒子。那小偷只顾着检点封套的内容而没有注意到它……事实上,这隻盒子是那麽样静悄悄的给塞入抽屉深处,还真不容易发现呢。正因为晓得胜彦生性欠条理,向来不习惯整理或者收拾东西,深藏抽屉底下的这这小盒子也就止不住教她起疑了。
她把手伸进抽屉裡,悄悄的取出那隻小盒子。
果然,是戒指盒,且是红皮面的上等货。
打开盒盖,裡面装着用红宝石与一颗颗小钻石镶成一朵花的一隻可爱的戒指。儘管红宝石颗粒太大,光亮也太过透明,不无赝品之嫌,但乍见之下,仍是一隻极其精緻考究的指环。
(他可是瞒着我,准备给我一个意外惊喜的?)
只是这个想像总教人觉得不大对劲。
连忙将戒指套上无名指,发现只能勉强套到第一关节的地方,尺寸太小了。
拔下当儿,圭子发觉白金轮环内侧刻有文字。刚刚看出K——Y两字,胜彦就窸窸窣窣的从窗帘背后走了出来。
“我从窗口看见那家伙跑掉了,胳肢窝裡夹了个包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即使碰到巡逻的警察,也不见得会被怀疑哩!”胜彦以不胜佩服的口气滴咕着,一面走向床边。
他的目光落在敞开的抽屉上面,恨恨的咬了咬嘴唇:
“妈的,剧本费好不容易刚刚提高,就给他拿走了。”
“这不是问题,倒是你,小偷一进门,就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跑掉,算什麽嘛!”圭子的口气不自觉中变得带针带刺儿的。
“那是因为仓促间我料准你一定能够用这种方式摆平他,叫他走路。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有男士在场,事情才能够进行得比较顺利一些。当然啦,我也不会完全放手不管,万一他真要动粗的时候,我可以随时现身来救你。”
“谁晓得是真是假!”
“告诉你,真的嘛!”
胜彦都起嘴,从圭子脸上别开了视线。忽然,他看到了她手上的那枚戒指,转眼之间,他那张面孔僵板的挂了下来,紧接着害上颜面神经痛那般,眼底掠过一阵轻微的痉挛,这是他慌张起来的时候惯有的毛病。
看到胜彦这副狼狈的模样,圭子脑海裡原本只是恍惚的念头,突然变成一幅明确的影像,浮上眼帘。
“是由纪!光桥由纪,这隻戒指你是准备送给那小姐儿的,是不是?”
“不,这个……我只是暂时代人保管而已……”
“撒谎!这个姓名简写就是赖不掉的铁证,K是胜彦,Y是指由纪,不就是K私底下送给Y的订情信物嚒?”
“不是的,没那麽深的意思……”
将一头茶色的米粉髮像儿时挂在音响教室的巴哈或海顿那样,从额头中央分向两边披挂下来的光桥由纪那张面孔,益加鲜明的泛上圭子的眼帘。她是个只才二十开外的大学女生,时常在一些电视剧裡担任小角色,那总是胜彦所写的剧本,她轧的一角要不是快被怪兽掳走的女子,便是家庭伦理剧裡的俏丫环。
圭子所以知道她这个人,是因为许久以前,跟胜彦的一次约会裡,圭子早到了半个小时,正在附近的骑楼下閒荡,偶尔在另一家咖啡店裡看到了胜彦。
他与一个年轻女孩相对而坐,正在热切的说着什麽,那女的则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的眼睛,不时点点头。
待他出现于跟圭子约好的那家咖啡馆,已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而没等圭子说什麽,他便忙着解释说是因为和一个广告客户的宣传部长谈公事误了时间。但以圭子看来,一个二十出头,穿了件法兰绒背心裙的小姐儿,不太可能是一家肥皂公司的宣传部长。
儘管这样,圭子并没有怎麽在意,想是丝毫不怀疑胜彦对她的热情之故。
后来,圭子发现那女子经常出现于胜彦所写的电视剧裡。她不经意的向他打听那女孩的名字,他回答时却冷漠得不自然,并且立即改变了话题……。
那个时候就该直觉到才对的!
“我真是太大意了……你跟那女孩是什麽时候好起来的?”
“不,没有,还没有到……”胜彦支支吾吾的喃喃着,同时不停的作着痉挛性的眨眼。
良久,他才抬起软弱的小眼睛,解释道:“我们只是很普通的交往。那孩子的家庭环境很複杂,她有时会跑来找我谈谈心、讨主意……”
“人家找你谈心讨主意,你就送人家戒指啦?”
让她这麽一责问,他索性窘迫的别过脸去。望着他呕气般的瘦削的侧脸,圭子忽然之间几近生理性的心胸作起痛来,渴望尖声哭叫的衝动,不断的喷涌而上。
此刻,圭子反倒被自己这种强烈的反应所慑住。
在此之前,圭子满以为是胜彦在一厢情愿的对她一团火热,她自己却十分冷静;在她,这只是经过一番盘算之后的玩火游戏,即使像今天晚上这种事态,也只是由于客观上的估计错误所导致的结果,而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不得不採取的行动。她无意与胜彦同生共死,只是不巧被他的妻子美津发觉了两个人的关系,感觉到不安全罢了,她不能让那个做妻子的跑去向自己的丈夫密告她与胜彦的畸恋,因而被迫离婚,并非出乎对胜彦的同情——担心他会因而被腰缠万贯的妻子所离弃,进而一文不名的赶出街头。
要她一个人独自来完成这种罪行是很难的,和胜彦合力除掉共同的敌人美津之后,迟早她也要找个时机同胜彦分手;圭子内心裡有着这样的盘算,因此,胜彦和她以外的任何女人要好与否对圭子来说,应该是无关痛痒。结果如何?没想到她居然会慌乱激动成这个样子!
圭子已经变得身不由己,从她战抖的唇间迸出来的话全是出乎她意外的,而她竟无能制止。
“想想也难怪,比起年龄跟你差不多的有夫之妇,清新娇嫩的小姐儿当然要有魅力多了,而我这个糊涂鬼居然百分之百的相信你……就拿今天晚上的事情来说,我所以能够泰然自若的干下这麽可怕的罪行,毕竟是因为心底裡完全信任你一个人的缘故,是因为我把你看得比我家那口子或其他任何人都重要的关系……”
这也许是连圭子自己也不曾听见的出自真心的叫喊。这时,房门忽又咔嚓咔嚓的响了起来。这次的动静可要比刚才的更加肆无忌惮,更加吵闹。
两个人一怔,互相望了望。那宵小回去以后房门并没有上锁,两个人都忘了这个,只管在亮着大灯的房裡磨嘴。
两个人同时把视线投向座钟那边,但座钟已经给拿走了,胜彦慌忙用眼睛去搜寻手表。
不管怎麽样,应该已经过了十二点,如若友永提早回家,看到邮寄过去的“美津的遗书”,而立刻赶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
房门半开,传来了一个醉醺醺的女声:“先生……还在工作呀?”
刹那间,圭子飞快的钻进被窝裡,满以为来的是光桥由纪。
“原来是小节……”胜彦用徨惑而不胜其烦的声音应付道。
听到他这一声而走进屋裡来的,似乎是邻室的居民节子,圭子在被子底下觉察到这个。为了要掩饰隆起的棉被,胜彦坐到床边,而他这一坐,把床给坐窄了,使得圭子不得不被挤向“先来的客人”那边,当圭子裸露的胸脯触及那张微温的面孔和冰凉的头髮的时候,险些儿尖叫起来,她只得咬紧嘴唇,别开脸去,屏住气息强忍着。
“你刚从店裡回来?”胜彦强装平静的问道。
“是啊。——先生好久都不到我们酒廊来了,好冷淡哦,难不成您就这麽讨厌我?”
节子用含糊不清的鼻音絮刀着,似乎向胜彦贴近过来。后者以防御的姿势将身体往后退缩,使得圭子再度形成与旁边的那具肉体相拥的态势。
(我的天,真希望他赶紧将这女人打发走……)
据说节子是新宿一家酒吧间的女侍,似乎有意于胜彦,只要他在这裡,她就爱跑过来为他做这做那。平素性情还算好,无奈酒品欠高明,要是不巧在她醉酒回来之际被她逮住,那可就麻烦了。胜彦所以每晚必于十一点钟之前离开这间工作室,为了避免与节子照面,也是原因之一。
这麽说,他此刻算是碰上最糟糕的情况萝?节子的嗓音裡蕴含着浓浓的酒意,而且还纠缠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媚态。
“不过,今儿晚上我的直觉总算碰对啦,总觉得先生会在这儿,所以,我就甩掉客人跑了回来。一下子,果然屋子裡还亮着灯,我好高兴,好高兴哦……”
节子八成一屁股坐上了胜彦的膝头,双人床弹了一下。
“这个……是因为有些工作没做完……”胜彦说。
“可现在已经做完了不是?”
“唔……我正想打道回府。”
“既然这样,您就陪我出去喝两杯好吗?”
“你不是已经喝得够多了吗?”
“才不呢,走嘛。”
“不行,你那样子还能喝?”
“没事,没事。好久以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先生好好的喝两杯,然后嘛……随便您把我带到哪儿都可以。”
接着,胜彦想是被拖住了手,只觉他的背脊一晃一晃的。双人床吱哟作响,圭子这张脸孔遂又被夹入他的臀部和另一张面孔之间的空间裡。圭子忍不住挣扎了两下,感到心房就要凝缩起来。
幸好烂醉如泥的节子,似乎没有觉察到胜彦背后的动静。
“说真格的,今儿晚上不行。”胜彦道。
“为什麽嘛?”
“我有点伤风,所以不想外出。”
“那麽,到我屋裡来好不好?酒菜都齐备呢,对了,这样最好。”
“不,时间已经太晚了。”
“还不到一点钟呀。”
“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乱讲,记得您有次说过您是白昼型,晚上一向不工作的。”
“今天是例外。——真的,今天晚上我还有工作要做。”胜彦用毅然决然的口气说。
“坏心眼儿!”
节子一屁股坐到了胜彦旁边,那是比胜彦要厚实得多的大臀部。圭子两腿往后一缩,一脚踢到了另一边那具肉体的胫骨,但它没有任何反应。
“那麽,这样好不好?我先回去预备酒菜,等先生把工作做完,只要不妨碍您工作就行了,是不是?告诉您,我今儿晚上无论如何都要待在先生身边。”
“不行呀,我不告诉过你正准备回家吗?”
“陪我一会儿有什麽关系嘛?”
“我不告诉你工作堆得一塌糊涂不是嚒!”
“撒谎……我说先生,您真就这麽讨厌我这个人?要真是这样的话,您儘管讲明好了,我会叫自己死心的。可是,事实不是这样,是不是?……先生……求求您……”
节子说着,用尽全身的力量向胜彦靠过去,胜彦的身子一倾,压到圭子身上来。她成了他骨楞楞的臀部的垫板,疼痛之馀,正忍不住想叫嚷,突然咕咚一声传来重物坠地的沉重音响,准是胜彦一把推开了节子,使她跌落地板上。
“我忙死了,你给我回去好不好!”胜彦难得这麽粗声粗气的说。
“这样的?……好,我明白了,您不说,我也不会待在这种鬼地方!”节子喘着气,突然改变态度的怒道:“给你点颜色就可以开染坊了?……有什麽了不起,快别自满了,木头人,你个马脸丑角!”
“……”
“你以为我不知道?哼,告诉你,我全看到了,大白天就在这裡跟那个矜持兮兮的娘儿搞七捻三的。上回我就在阳台上听过,什麽彼此都要赶紧想办法离婚,好成为一对名正言顺的恩爱夫妻,去你的!”
冷不防被人提起了自己的事,圭子止不住在被子底下僵直起身子。
“可是啊,告诉你,我连你不知道的事情都晓得哪,那娘儿的先生是个律师不是?还是个四十开外的高雅男士哩。”
“你在哪儿遇见的?”胜彦似乎已被撩起了兴趣。
“两个多礼拜前吧,一位客人请我到银座一家西餐厅吃饭,赶巧坐在那两口子旁边。听他们的对话,才晓得是夫妻俩……什麽离婚不离婚的,两个人好得要死哪,连我们在一旁看着都有点不好意思呢。他们说什麽要把房子扩建啦,明年的铜婚纪念索性到瑞士去跑一跑啦……你以为那位太太是真心真意跟你交往的?得了,傻瓜也不会上那个当!”
胜彦像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诺,瞧你脸色都变啦,哼,你现在才明白过来?告诉你,那娘儿只是出来打打野食罢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比起靠老婆养活的三流剧作家,干律师的敢情要可靠多多。难不成你连这一点都盘算不过来,真亏你还能够写电视剧呢……”
“你给我滚!”
胜彦发出了怒喊,那是圭子从不曾听过的绞自肺腑的一种低哑的声音。
“你少在这裡多嘴,赶快给我走吧。”
节子发出癫狂的笑声。而随着关门的动静,那串笑声逐渐远去。
圭子主动撩开棉被坐了起来,不觉间全身已经汗湿,她又把床脚的被子拨到一边,伸了伸缩了半天的两腿。
接着,两个人无言的相对着,久久,久久。
“节子所讲的是真的,是不是?你告诉过我,你们虽然同住在一个屋顶底下,可半年也说不上一句话,简直跟分居没什麽两样……其实,有时我也觉得你这话有点可疑……”
他那经过一番深思似的口气裡,彷彿蕴含着教人悚然一惊的深重的创伤,使圭子无法随便开口讲些虚应敷衍的话。
“你对我说,美津晓得了我俩的事,跑去要挟你说要报复,如若她拿这件事去向你先生告发,只怕他会意气用事的不答应离婚,所以必须抢先一步封住美津的嘴巴才好。我现在才知道你真正担心的,其实是怕他知道了以后会跟你离婚,于是你索性唆使我将美津谋杀掉,以便你若无其事的回到家庭裡去做个好妻子。”
“既然这样,我也有话说……你不也在背叛我嚒?说什麽美津既已晓得我们之间的事,迟早会主动离婚,那麽一来,我俩纵然能够厮守在一起,生活上也要吃很多的苦,倒不如趁早下手消灭她,继承了她的财产之后再跟我结婚……其实,你只是想在犯罪上让我帮你一把,等到事成之后,把我一甩,再去跟由纪比翼双飞。”
“说老实话,我不是没有作过这样的盘算,可是今天晚上,不晓得什麽缘故,突然明白过来了,那就是我们两个人到头来……”
真的,也不知为了什麽,圭子今天晚上就是能够把胜彦的心理动态摸得一清二楚,而他也觉察到了。两个人原本都在欺骗对方,都只是想利用对方来作剷除美津的工具,没想到不觉间,两个人却都被斩也斩不断的羁索所连结住……。
就拿今天晚上的计画来说,要不是两个人同心协力,那是很难办到的。圭子模仿着美津的笔迹,给美津胞兄友永寄了封遗书,圭子的文字本就和美津很相似,何况又刻意的练了一个多月,而为了防患警方鑑定笔迹,圭子甚至把美津写的便条一类的文字都特地改写了一番,因此,毫无疑问,美津寄给她胞兄的那封信,绝对可以被判断作出自她的手笔。
而在那封信应该寄达友永家的今夜,胜彦以三个人面对面作个谈判作藉口,把美津骗到这裡来。他在红茶裡掺上了安眠药使她入睡,预备乘着友永从箱根回家,看到妹妹的“遗书”,赶到这裡之前,用车子将美津运出,从预先观察好的深大寺用水前方的崖头上,叫她“跳崖自杀”。
对了,得赶紧进行计划才行,如果友永已经看到了那封信——。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
脸色苍白的友永慌慌张张的奔了进来。
“糟啦,美津给我寄了封这样的信……”他把手裡的那封信递给胜彦:“该说是一种预感吧,我今晚提早溜出宴会回家,到家就看到了这个……打电话到你们家又没人接,我就直接赶到这裡来了。”
“对了……大哥并不知道这裡的电话号码。”胜彦用茫然若失的声音说。
“信上说她今天晚上预备自了残生。”
“您放心好了。”胜彦的声音这回听起来有些疲倦。
他把目光落在圭子的身旁,刚才圭子撩开了被子的床上,美津正裸露着两条腿,躺卧在那裡。
“她只是比平时睡得沉一点而已。”胜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