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藤先生看着我,被突然出现的今日子小姐吓了一大跳,言下之意似乎在责问我怎么跟说的不一样,孰不知我比谁都惊讶她的突然出现。我几乎以为这又是绀藤先生干的好事了——可是从他的反应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只有一个人以落落大方的态度微笑着。今日子小姐说“不好意思,我先去编辑部一趟,所以来晚了。”然后把夹在腋下的信封袋放在桌上。
“我向小中先生拿了这个,看完之后就这个时间了——让你们久等了。”
“这是……”
绀藤先生打开信封袋一看,但这动作显然多此一举。里头肯定是列印出来的须永昼兵卫遗稿《玉米梗》。虽然不是我回收的那份影本,但是从厚度和状况判断……
“真是令人惊艳的原稿,就暂时取名为《Home Sweet Corn》吧!”
今日子小姐气定神闲地说。她这次起的书名和感想都不一样了。感想可能是考虑到出版社的绀藤先生在场,刻意客气。但是连书名都变了……因为是“今天的今日子小姐”吗?
我记得她口中的小中先生是隶属于文艺部,直接负责须永老师的编辑。对了,可能是从与绀藤先生同时期进公司的小中先生口中得知了一切吧!所谓的编辑部,想必也是指那边的编辑部吧……来不及堵住他的嘴真是失策。有时间向绀藤先生打探今日子小姐的过去,应该用最快的速度让绀藤先生去公司里打点一下才对。
不对,眼下的问题是今日子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要吿诉熟知内情的小中先生,自然能拿到影印的原稿,但是总要先经过柜台,才能进到公司里……
“因为我是侦探嘛!潜入调查也是我的拿手好戏——只要伪装成相关人士,轻易就能进来了喔!我其实是要来找绀藤先生的,但你好像因为开会不在,所以我便找上须永老师的责任编辑小中先生。后来他吿诉我,绀藤先生已经开完会,人在员工餐厅。”
这些话根本没有解释到什么。以今日子小姐的本事,要突破出版社固若金汤的保全系统又有何难?所以她才穿裤装吗?保全对年轻女孩比较没有戒心,可能没被刁难就放进来了,但我们想知道的是今日子小姐为什么会来?
今日子小姐对混乱至极的我嫣然一笑。“请问哪位是绀藤先生?”绀藤先生就像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一样,急忙举手。那滑稽的举动一点都不像是温文尔雅的他会做的事,我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
记忆消失了……所以不记得绀藤先生,也不记得我。但今日子小姐却知道为调查须永先生的死因,自己接受了作创社的委托。不是小中先生吿诉她的。因为她如果不知道这件事,根本也不会来作创社。难道是我湮灭证据的工作哪里出了纰漏吗?
今日子小姐一觉醒来,从办公室里察觉出异样,然后来到作创社……不,如果只是那样的话,问题还不算太严重。不管到底是我湮灭证据的工作哪里出了纰漏,总之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问题是……我搞不懂的是今日子小姐为何一副已经掌握须永老师死亡真相的态度——她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了——唯独这点是千真万确的。所以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记忆——这五天的记忆应该都已经消失了。既然如此,她是怎么掌握到须永老师死亡的真相?
从她醒来到现在,最多只有半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看完须永老师全部的作品——那一百本书?不可能。要是办得到,她早就这么做了。再怎么快也看不完十本,是不可能有任何斩获的。话说回来,我早就已经把须永老师所有的著作都带出掟上公寓,其中有相当多的作品都是很难买到的绝版书。
……虚张声势?
说是虚张声势可能太过分了,但今日子小姐会不会只是搬出在更级研究所时对付真凶那套,在记忆归零的状态下,对我和绀藤先生虚张声势呢?
“……你说须永老师的死因不是自杀,当然是有凭有据才这么说的,对吧?掟上小姐。”
“是的。我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因为我是侦探。”
今日子小姐笑意盈然、不痛不痒地回答绀藤先生的问题——没露出半点疲惫的神色,还是平常那个今日子小姐。
“不过那在之前,请先让我确认一件事——你是隐馆先生吗?”
“欸?啊,嗯,是的……”
我提心吊胆地回答。怀着背叛今日子小姐的罪恶感,令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这样的我看起来想必很可疑吧——如果她现在指着我的鼻子说:“杀死须永老师的犯人就是你!”我可能也会承认。
“这样啊……没什么,我是听小中先生说的——听说你帮我工作,真谢谢你。”
小中先生的口风未免也太不紧了。不过责怪他也于事无补——在她专业的侦讯技术询问下,我既没有堵住他的嘴,想要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任务。
“啊……哪、哪里,虽说是帮你工作,但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就是说啊!反而是从中作梗才对。”
今日子小姐依旧笑容可掬。
……果然还是被她看穿我玩的把戏了。
然而今日子小姐却反复地说着“谢谢你”这三个字。
“多亏有隐馆先生的从中作梗——真相才能浮上台面。”
“……欸?这话怎么说……”
“在、在那之前……”
绀藤先生忍不住插嘴。
“掟上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我们委托你调查须永老师的死因……”
“呃……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敝公司是看上你身为忘却侦探的才能才委托你的。要是你的记忆并不会归零,而是会一天一天累积的话,那就是广吿不实了。”
这大概就是绀藤先生的修辞技巧了吧!看样子似乎是看我手脚被看破之后不知所措,所以才替我问的。
“这么说倒也是……要说明真相就一定得交代这件事。隐馆先生。”
今日子小姐把一张纸放在桌上。
“感谢你帮我打扫房间,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拿可不行喔!这可是重要的证据。”
放在桌上的那张纸是绀藤先生制作的须永昼兵卫著作列表。上头还仔细地连作者的名字“作创社?绀藤文房”都写上去了。这么一来,今日子小姐来作创社的理由就昭然若揭了。可是……
“这、这张纸……你是从哪里……”
“浴室里的更衣间。是我早上起床,打算冲澡的时候发现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掉在那种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反而被将了一军,细细回想……浴室里的更衣间?那的确是我最手忙脚乱的地方……是在我脱下湿外套的时候吗?外套本身最后被我带走了,会不会是那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呢?如果掉了,我不可能没看见啊……想是这么想,但事实上那张纸现在就在今日子小姐的手中。
“我收回刚才讲的话。厄介,你实在没有做坏事的天分。”绀藤先生苦笑着说——我无话可说,整个人无地自容。
“掟上小姐,请你原谅他——厄介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绝不是要扯你的后腿。”
绀藤先生为我说话——真是个好人。要是他知道我照顾了全裸的今日子小姐,还会这样为我说话吗?
“是,我不会怪他的。我好像太逞强了,反而很感谢他。”
今日子小姐也这么说……光看她的态度,她对我的感谢应该不是虚假的。从她刚才说的话听起来,她似乎没想到自己竟会倒在浴室里……既然如此,为了不让今日子小姐丢脸,至少这件事一定要隐瞒到底。于是我把话题转移到案件本身。
“那你说真相浮上台面又是什么意思呢?我明明已经把须永老师的著作全都带走了……”
身为最外围的局外人,我性急地追问或许有些不自然,但今日子小姐却说:“根本没必要看完须永老师所有的作品。老实说,光看到那张清单,事情就几乎已经解决了……用奥坎简化论。‘昨天的我’大概因为是须永老师的书迷,所以想假借工作的名义,把所有作品都看完吧!”
“可、可是……欸?光靠那张清单?怎、怎么办到的……”
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但那就只是一张须永昼兵卫的著作列表而已……因为是绀藤先生整理的,所以十分详细,但清单依旧只是清单。我实在不认为光凭一张清单就能查明须永老师死亡的真相。
“这有什么难的?我在更衣间里看到这张清单的时候,一秒钟就意会过来了。”
“一、一秒吗?”最快的侦探。
“请看,重点在……这里。”
今日子小姐指着清单的下半部分——具体而言,是出版日期的栏位。也就是记载着该书是在他写作生涯第几年的何月何日发行的栏位——光看到这个栏位,就知道作家须永昼兵卫这四十五年来写作的历程——就凭这个?
“还反应不过来吗?”
“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
我和绀藤先生异口同声地说。今日子小姐就像家庭老师仔细地指导学生一般,开始举例。我也就算了,但是对绀藤先生也那种态度,已经超出目中无人的范围了。
“假若某位作家的著作发行的日子全都集中在一月——你不认为这里蕴藏著作者强大的意志吗?”
这个例子举得太过极端,我一下子也没有概念……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确可以感受到该位作家对一月强烈的执着。相反地,倘若有作家坚持不在四月出书,自然也有作家不在乎这种忌讳吧!
“可是须永老师出书的日子并没有特别集中在哪一个月啊……非常随机。再加上他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出书月份可说散布在一年十二个月里……”
“当然,那整张表看下来,是这样没错……可是仔细拆开来看呢?请依照系列作品来看。”
“系列作品……”
须永老师生平所写的二十二个系列作品……也就是说,每个系列都有特定的发行月份吗?例如某个系列在偶数月发行、另一个系列在奇数月发行吗?我和绀藤先生分头确认了起来。
这段时间,今日子小姐优雅地喝着咖啡……然而结果却不如人意。把所有的系列作品都分开来看过了,并不觉得有刻意集中在哪一个月。只有那套“名侦探芽衣子”系列发行的日子全都集中在偶数月,但那是发行日期间隔拉不开,每隔一个月就上架的少年少女小说必然的现象……说是刻意也算是刻意,但与其说是作家刻意,不如说是出版社刻意为之的。
“掟上小姐,我接下来还有会要开,没什么时间……”
绀藤先生一脸别再浪费大家时间的模样轻声抱怨着,但今日子小姐事不关己地以一句“抱歉,因为我很喜欢男人认真的模样”挡了回来。
“那么,虽然有些冒失,但我就直话直说了……重点在于按系列作品分门别类之后,最后剩下的作品。”
“……最后剩下的作品?”
“就是那六本不属于任何系列的作品啊!”
在她的提点下,我又重新看了一下那张列表……果然是看漏了。刚才虽然仔细分析过每个系列的发行日,但却没有注意到非系列的作品。把圈圈外的东西兜起来,又是一个小圈圈。
六本独立的小说。
从出道作品《水底杀人》到第八年发行的《僧人献鸡》,接着是……
“啊!”这六本作品都是在二月上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