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警方盯着张瑾周围那三个男人一样,李南国也在盯他们。不同的是,警方通过询问才逐渐拼凑出的张瑾与三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图,他早就知道了:比如张瑾和刘钟已经掰了,转投了何东楼,刘钟对此非常不满;又比如,他曾经目睹了柴卫对何东楼大打出手。
在这三个人中,柴卫是最好跟踪的,在他与何东楼打架之后,李南国就悄悄地盯上了他,很快就探得柴卫在“美体健身中心”工作。何东楼虽然行踪不定,但是他的车牌号暴露了自己政府官员的身份。有一次,在张瑾跟何东楼分手后,李南国不费什么周折就看见何东楼进入了税务局大楼。李南国下车后,步入办事大厅,墙上就是领导的照片,很快便找到了何东楼。回到家后,又登录了税务局的网站,在“领导分工及简介”上,他对何东楼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只要目标不是移动的,它们就会露出自己的行踪特点。唯一麻烦一点的是刘钟,因为他很少步行,车又开得飞快,李南国跟过他三次,都没跟出个所以然。李南国决定先放下刘钟,把另外两个男人的情况摸透了再说。
这时候,李南国才吃惊地发现,跟踪人是会上瘾的,跟踪张瑾是想追求她,后来发展成跟踪她周围的人。哪怕手上只有一条线索,只要留心,很快就会有更多的线索给捋出来,这些更多的线索又会衍生出其他线索。有人统计过,只要通过七个人,就能让你找到你想找的任何一个陌生人。只要脚板跑得勤,一个人的行踪和社会关系不难被勾画出来。
上一份最有希望的工作落空以后,李南国备受打击,不是因为没有得到那份工作,而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力出现偏差。在李南国看来,那是份唾手可得的工作,最后竟然失手。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有把握,哪些销售订单能拿得到,哪些不能,哪些在两可之间,最后的结果和他最初的判断都相差无几。对做销售的人来说,判断力很重要。如果你在一个明知道没有希望的单子上耗费太多的时间,结果是输了时间,也无法赢来生意。李南国良好的判断力来自于他的直觉,他似乎天生就能知道一件事情可为还是不可为,一种关系可以建立还是不可以建立。时间就那么点儿,最好用在有可能实现的目标上。
事情一定在什么环节出了问题。比如追张瑾这个事情,千山万水地跟踪到了眼前,才发现实现这个目标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要克服的不是一个困难,而是一堆困难。他曾经引为自豪的单刀直入现在没有了用场。当他一路跟踪柴卫到健身房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把一件事情,完全做成了两件事情,以至于在要不要办张健身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偷换了概念。那是你投入的成本太多,甚至连自己都成了成本中的一部分。他这样解释道。李南国仿佛是在看一部五十集的连续剧,当看到第十集的时候觉得不好看,一想到已经投入进去的那前十集,心里就觉得憋屈,就觉得一定要知晓个结果,哪怕后面的四十集并不会改观。
既然还是没找到工作,既然已经跟出了现在的局面,既然被跟踪的人已经死了,既然一件事情已经变成了另一件事情,莫如就继续跟下去。我们不是常常顺着逻辑走,最后却被引向了荒诞的结局么?
“先生,要不要试一下呢?我们这边有优惠,如果您现在买一个月的试用卡,只需要两百元。到了一个月之后,您如果觉得我们的服务够满意的话,那时再办年卡也挺划算的。”那个办健身卡的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李南国,他觉得小姑娘笑得很甜,不职业化,至少人没有“端着”。
他往里面看了看,这时候来健身的人不多。正好有个女人从更衣室出来,小腿在健美裤的拉抬下,显得更加修长,屁股就在李南国前面翘着。在更远一点的跑步机上,一个头上缠着头巾的女人正吭哧吭哧地摆动着手臂,胸部上上下下地跳动。我们是喜欢女人的身体,还是喜欢穿了紧身衣的女人的身体?
“好吧,那就办张试用卡。”
进来之后,观察柴卫就简单多了。很多常客与老师混熟了以后,相互之间开开玩笑,甚至课后去吃饭、泡吧什么的,也不稀奇。
李南国注意到,有个女人经常会到健身房来,但她不是来健身的,一般是在柴卫快收工的时候过来。李南国老觉得这个人眼熟,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想起,第二次才想起来,那不就是张瑾的好朋友万诗锦吗?这又是个三角关系,从两人的一举一动他完全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熟稔程度。
大楼里面不让抽烟,李南国就常到消防通道上抽,那里有扇门,平常都关着。这天下午,他又到那里去抽烟,干掉两支以后正准备推门进去,突然听到门后有人争吵。他便将手缩了回来,争吵的内容正是他感兴趣的。
“柴卫,你别狗改不了吃屎!”
“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
“你别给我装,你做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你,七号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就是张瑾死的那天晚上?”
“我没干什么呀,不是跟你说过我喝酒去了吗,你不信去问小董。”
“小董还不是跟你串通好的,你们相互打掩护,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们就去喝了会儿酒,本来想早走的,不是下大雨了吗?我们又多待了会儿。中间碰到两个小董认识的女人,就一起喝了会儿。”
“喝酒?喝酒会把女人的香水味喝到你身上来?那么难闻的香水也有人用。你们男人恐怕觉得那些骚货放个屁都是香的。”
“都逢场作戏,又不当真的嘛。”
“就算你跟小董喝酒去了,为什么要我跟警察撒谎说你十一点钟回来的?”
“你一定要在这儿说个清楚吗?”柴卫有些恼火。
“那我再问你。刚才那个女人是谁?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难道我每个学员都要给你介绍?”
“柴卫,你别把我当迟钝的女人,告诉你,我直觉强着呢,来健身的女人会那样看着你?还会那样看着我?”
“那你要我咋办?这是我的工作,你不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
“柴卫,你给我听清楚,我只要把七号那天晚上你回家的时间告诉警察,就够你喝的了。”
“小点声儿,别在这儿乱说。”
李南国赶紧往上一层楼走,刚刚拐弯,就瞥见下面的门开了,他没敢把头伸出去看,而是继续朝楼上蹑手蹑脚地走,紧接着楼下的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没人跟上来。
这意外的收获让李南国惊喜不已。那就是说,张瑾死那天晚上,柴卫不在现场的证据很弱,他很可能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从刚才万诗锦的口吻看,柴卫的新欢就是其中一个学员,李南国凭直觉就能猜到是谁:对漂亮女人的嗅觉,男人有差不多的灵敏度。他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叫余恒,她通常开一辆“甲壳虫”来健身。盯梢她并不容易,因为她太慢了,在路上,即使不堵车,或者前面的车离她较远,她也保持很慢的车速,刹车灯随时会闪,李南国能够想象余恒的脚对刹车的依赖。她从不超车,别的车总是从她两边越过,有时候,在后面跟得不耐烦的司机在越过她的时候,还会回过头盯她两眼,似乎在总结一个开车慢得像爬的车主长得什么样。跟踪这样的人,你得比她更慢,结果李南国搭的出租车的司机老是抱怨。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警方将获取的信息进行了汇总。
11月7日那天晚上,张瑾喝了不少酒。据同事反映,她那晚情绪不是很高,明显有心事。往常k歌,她都是麦霸,但那晚却不大跟人抢话筒,唱的几首也都是悲悲戚戚的,然后就自顾自地喝酒,一个人就喝下了将近一瓶红酒。走的时候,死活不让同事送,大家劝多了,她还很不高兴,最后只有目送她上了出租车。因为同事们都不放心她,她走了以后,几个同事先后给她打过电话,第一次她接了,还在出租车上,后来就关机了。
刘钟是其前男友,曾经放出话来,如果张瑾跟了其他男人,将有不利的下场,虽然这是句情侣之间常见的气话,但仍旧存在临时起意的动机;何东楼目前与张瑾同居,二人已有结婚的打算,目前尚无杀死张瑾的动机,但不排除他们之间的关系尚有不为人所知的情形,需要进一步核实;柴卫一直追求张瑾,曾为此与何东楼大打出手,其敢于在公共场合发飙的脾气,完全有可能演变成杀人的勇气。
案发当晚,上述三人中,刘钟跟几个客户在一起喝酒,大约在十二点钟分手,这个已经得到证实。但十二点钟以后,据他说自己回了家,有老婆可以作证,但不排除他在之后出门行凶的可能。何东楼也有应酬,并且当时就醉倒在餐厅,有同事送他回家,时间在十一点左右。之后,没有人能证明他是否一直在家睡觉。有一个细节值得重视,就是为何何东楼会醉倒在餐厅?警方向在场的人员了解过他的酒量,至少有两个人无意间提到,何局长很少醉成那样。而且,据他们透露,那晚上他喝得并不多。最有意思的是柴卫,据他交代,11月7日晚,他跟刘钟的老婆余恒在一起。两人大概是在十一点钟分手的,之后各回各家。柴卫的证明人是万诗锦,余恒与刘钟可以相互证明,因为刘钟说他自己在十二点左右回的家,而老婆余恒已经在家了,那么从时间上看,跟柴卫的供词相符合。但是,余恒这个人,也不能排除嫌疑,她之前因为知晓了刘钟与张瑾的奸情而自杀过一次,并且发过带有威胁性的短信给张瑾,一个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人,还会怕要了别人的命?
“如果张瑾是被人推下楼的,那么,一定有人事先躲在了她的房间里。问题是,我们没有看到任何破门而入的迹象。如果说门是被有经验的人撬开的,那么,这个人要连撬三扇门而不被发现,这也有点说不过去。因为进张瑾房间,首先要开楼下大门,然后开四楼的单元门,最后开张瑾的家门。”有人说。
“但刘钟、何东楼和柴卫都有可能掌握张瑾的钥匙。首先,刘钟自己承认有张瑾的钥匙,他跟张瑾大吵大闹的那次,是因为张瑾把门反锁了,他才开不了门的。张瑾并没有换锁,所以,他完全可能连闯三关。何东楼就更容易了,即使张瑾不给他钥匙,他完全可以在任何方便的时候去配一套。柴卫虽然难一点,但是毕竟跟张瑾是熟人,总能找到机会去配钥匙的。当然,他们也可以自己不出面,而把钥匙交给凶手。买凶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尤其是对刘钟这样的生意人来说更是如此,社会关系复杂,有钱能使鬼推磨。”
殷警官对自己的推理显得很有信心。
“但我们也要注意,从尸检来看,张瑾固然喝了酒,即使是这样,遇到杀手怎么也要挣扎一番,怎么也会发出声响。我们到邻居家看过,这幢老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有响动的话,隔壁邻居不可能听不到。但是张瑾身上并无打斗、挣扎的迹象。我们别忘了,张瑾有一米七的个头,即使是个女人,遇到生死攸关的场合,也会死命挣扎、喊叫,哪有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的?”说话的是莫警官。
“我们别忘了,张瑾体内有三氯甲烷!凶手完全可以利用张瑾本来就喝醉了神志不清,抵抗力弱,然后再施以麻醉,这种情况下,受害人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殷警官坚持己见。
“此案还有很多疑点,必须进一步调查。先核实嫌疑人的证词,同时,再向周围邻居取证,看案发当晚有无可疑人员在附近出现。这样的居民区,左邻右舍相互熟悉,有任何的生面孔出现,都会被注意到。你们要全天候监控刘钟、何东楼、柴卫、余恒等人。”刑警队张队长下达了指示。
在对余恒的询问结束后,殷警官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柴卫和余恒各自的说辞,都只有他们相互能证明,何不将他们的关系透露给万诗锦和刘钟,看看能发酵成什么样子。于是,就再次传唤了万诗锦和刘钟。
“你是说他们在一起,在车上,呆了将近三个小时?”万诗锦听到殷警官的话,就像有人在大庭广众下摸了她的大腿一样赫然一惊,这也印证了她最近的猜想:柴卫又有了新欢!张瑾是死了,但是柴卫的心还是不在我万诗锦身上,事实就是这样,白得像没有用过的卫生巾。
“他们两人是这么说的,你确切地记得那天晚上柴卫是十一点左右回到你家吗?”
此刻的万诗锦,与其说在犹豫,莫如说在挣扎。她知道,一旦自己告诉警察柴卫是两点钟左右才回来的,那么就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他没法证明自己在哪儿,而那个时候,又正是张瑾坠楼身亡的时间,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要不要和盘托出?没有时间让你细想,让你掂量利弊,这也是殷警官抛出这个猛料的原因。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决定继续为柴卫守住这道防线,也可以借此来操控柴卫,使其就范。
“是的,他就是差不多在那个时候回来的,那晚又是雷又是雨的,我有些胆小,一直没睡着。”
“你要是想起其他什么细节,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殷警官有些失望,不过,这本来就是用来发酵的一招,不一定会当场起作用的。
“刘钟,听说过柴卫这个名字吗?”殷警官在刘钟身上也来了这招。
“听张瑾说过,是她同学,追求过她。”
“我上次问过你,11月7日晚上,你是什么时候到家的,当时你告诉我是十二点钟左右,我们也跟你提供的那几个客户联系过,他们都证实了你和他们分手的时间确实是在十二点左右,我们询问了你太太余恒,也得到相应的说法。我有个小问题,是关于你太太余恒的。她告诉我们,11月7日那晚,她也外出了,是吗?”
“可能吧,我没跟她在一起。”
“她晚上经常外出吗?”
“很少。”刘钟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并不大确定,因为他不大回家吃晚饭,也就不知道余恒是否在家吃饭。只是他回家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余恒都在家,因此就推论说余恒很少外出,至于余恒外出做什么,他几乎不过问,不过问不是放心余恒,而是根本就不在乎余恒做了什么。
“但是,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她自己也承认,那天晚上她和柴卫在一起。”殷警官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于是紧紧盯着刘钟看他的反应。
“她跟柴卫在一起?她怎么会和柴卫在一起?”刘钟的惊讶没有任何雕琢。他突然想起,11月7日那晚,他到家以后是没有看到余恒的,只是他长期不在意余恒在家与否,所以自己没有去打听余恒做了什么。
“他们在一起干吗?”他又追问了一句。
“我们只知道他们一起待到晚上十一点钟才分手。”
“十一点钟?我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十二点了,余恒根本就没回来!”听到刚才殷警官的话,刘钟无名烈火直冒,忘记了自己是在警察局,上面那句话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如果余恒不在家,那他刘钟自己在家的证明也就站不住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