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吹了冷风,会吐得更厉害。”
张瑾不说话,头发一丝一丝被吹到脸上,沾着雨,乱成一团。她干脆把车窗全摇下来,头伸出去。司机不时回头看着她。
这场雨就像积聚了许久的怒气,突发出来,有些吓人,都十一月了,居然还雷鸣电闪的。
中途,张瑾让司机停了两次,放开了吐。很久没跟同事一起飙歌到这个点儿了,她喝下去的红酒足足有一瓶。她实在支撑不下去要走的时候,至少有三个男同事提出要送她,她一个都没有答应,坚决要自己走。
“男人都是这个套路。送你回家,送你花,请你吃饭,看电影。有个屁用。到头来目的达到了,见着你躲都躲不及,什么世道!”她愤愤地想。这么掏心掏肺地吐一次,就好像死过一样,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想抓住某个人,抓住了就不放。
这还是序幕。张瑾从出租车上下来,雨势才刚刚使上劲,她身上还不至于被淋透。她有些哆嗦,毕竟已到深秋时节。
她对不准锁芯,钥匙多了也真麻烦。她扶着门,大口地喘着气,从出租上下来,跑了几步,让本就扑通的心跳得更猛了。她几乎要倒下去,还是撑住了,总算把钥匙插了进去。
酒精一上脑,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因为怕老鼠,平常她上楼的时候,要在楼道磨蹭半天,确保没有异物的时候,才缩手缩脚地往前挪。她跺了跺脚,楼道的灯亮了起来。奇怪,这灯怎么比往常亮了好多?扶手上积了老厚老厚的灰,这时候,她也顾不得了,把手放在上面,撑着自己走,她总觉得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在拖后腿,酒精还没有散发出去,正一轮复一轮地攻击着她,让她使不上劲,迈不开腿。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总算走到了四楼,她又跺了跺脚,但灯没亮,她完全是凭着对钥匙齿痕的感觉才把门打开。隐约地,她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小孩,唉,小孩。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苦笑了一下。
她不习惯晚归,要是超过十二点,她会去万诗锦家里住。她怕那么晚一个人在楼梯上走,怕那些随时会窜出来的老鼠。今晚这么执着回来,好像还不多见。一路上,她就有一个念头,要睡到自己的床上去。她很奇怪自己有这样的念头,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床这么期盼过。
就想任性一次,口不漱,脸也不洗,什么都不洗,自己就倒在床上,连衣服都不用脱。我要睡到我自己的床上去。
她还能记得把门反锁上,这该死的灯怎么不亮?她只好掏出手机,试图借着手机的光走下去,手机的光不算亮,只能照到一小团地方,而且,非常模糊。
即使这么模糊,她还是能看清前面站着一个人!
换往常,她该大叫起来了。但现在她喝了酒,有胆子不叫。
“你在这儿干吗?”
对方没有说话,朝她伸过了手,一双手都伸了过来。张瑾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向我伸手过来呢?她想笑一下,还没等她笑出声,那双手就到了眼前。
张瑾不确定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本能地想去阻挡,而对方的一只手搂过了她的头,另一只手重重地把一团毛巾一样的东西捂在了她的口鼻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她从来没有闻过,但好像有些香,香过之后,又有些刺鼻。是纸巾的味道?是某种香水,还是某种清洁剂?她无法辨认,感觉到意识被吸尘器从身体里吸了出来般,眼睛仿佛转到镜子里面在看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滑稽。
我是在自己的床上吗?她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不,是浮了起来。以前学游泳的时候,老是往水下沉,有一天突然浮了起来,那时候很兴奋。对的,现在就是这种浮起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托举着身体。
她就在黑暗里面这么漂浮着,一直没有见到光。过了一阵子,她感觉到刺骨的冷。我为什么没有睡在床上?我要睡到我的床上去!我不要在这么冷的地方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醒了。屋里透亮,她看到眼前有一个人,正用相机对着自己拍照!自己身上一丝不挂。看着自己醒了,对方也吓了一大跳。张瑾觉得自己在喊叫,但又觉得声音很小,就像飞机快下降时,耳朵被阻塞住,发出的声音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那人扔下相机又扑了过来,张瑾想闪,身体却无法汇聚出力量,她张开嘴,那人又将毛巾向自己捂来,她的声音还没有完全喊出来,又被闷在毛巾下面。她再次晕过去。
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光,总算有了,那是一道道闪电,直射在她的身上,她想逃离这闪电的追逐,可是,大脑无法发出对脚的命令。她感觉自己被分离了,自己不再是个有机体,而是一块块被分割的部分,各不相连。她想大喊一声,像把梦中的自己喊醒一样。
又过了一阵子,她感觉刚才托举自己的那股力量被瞬间抽走,自己腾在空中,好像还在漂浮,但又不确定。
紧接着,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移动,自己变得非常笨重。身体一下子好像恢复了感知,恢复过来后第一个感觉,也是最后一个感觉是,头朝着坚硬的水泥地直扑而去,狠狠地击打着地面。当她在空中翻滚的时候,刚好又有一轮闪电射到她的身上,而在她倒地的那一刹那,一个炸雷响了起来,压住了张瑾坠楼后的声响。
“你都干了什么?”她已经来不及酝酿对那个人的任何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