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钟,穆依依离开了夏荑凝的家,在打车回公寓的路上,她感到精疲力竭,差点儿在出租车上睡着了。
这几日料理奶奶的后事,她一个人跑前跑后,连续数夜不眠不休,身体已经快要吃不消了,今天又整整坐了一上午的火车,下车时,她连走路都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便可以将她吹倒。可她顾不得满身的疲惫,回到S市后她的下一个目的地不是自己的公寓,而是夏荑凝的家。因为在返回S市的前一天晚上,她接到了医院同事舒静妍打来的电话,舒静妍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刚刚哭过,她也由此得知了钟伟霆遇害的消息。
舒静妍是与穆依依同组的护士,她为人谨慎,绝不是一个捕风捉影、胡乱说话的人,这个消息从她的口中说出,说明警方已经完全认定,月莲湖畔那具毁容男尸就是钟伟霆。
穆依依的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的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得以实现。
不过,她深知接下来要面临的,将是更大的挑战。倘若计划稍有疏忽,则会全盘皆输!她的“对手”是何等机智的警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她如何能够做到将自己卷入案中,再一步步摆脱嫌疑?
今天下午,是她与警方的首次“正面交锋”。
幸运的是,奶奶的离世为她制造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这一切却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
2月19日,穆依依从S市乘坐火车到达灵源县,又从县城乘坐出租车回到家,当时已经午夜11点多了。奶奶的房间里仍亮着灯,浅黄色的窗帘后面隐约有个人影晃动着,穆依依以为那是她的奶奶。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木门时,那个在窗帘后面晃动的人影却不见了,奶奶正安静地躺在卧室的土炕上,身上盖着被子,双眼紧闭,面容安详,脸上的皱纹似乎平缓了许多,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莫非方才见到的人影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她一步步走到奶奶的近前,却发现,奶奶的呼吸已经停止了,永远地停止了。奶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了!
奶奶已经八十二岁高龄,可她还未来得及看到穆依依出人头地,成为一名真正的整形美容医生;她也未来得及看到穆依依情有所属,找到自己的姻缘归宿……
想必,奶奶是带着诸多遗憾走的!
穆依依隐约觉得,那个在窗帘后面晃动的人影仍留在奶奶的卧室里,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她想,也许那就是奶奶不愿离去的灵魂吧!
奶奶的确是不愿离去的,否则她为何双手握拳,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在与死神作着最后的抗争。
两天后,奶奶的遗体进行了火化。
当穆依依含泪打开骨灰盒时,一个亮晶晶的物体跳入了她的视线,它在灰白色的骨灰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骨灰,一只精美的贝壳图案的白金耳环清晰地显露出来。
这只耳环显然不是奶奶的遗物,可是它却被奶奶带入了骨灰盒中,穆依依忆起奶奶临终时那对紧握的拳头,心中若有所悟。
“没错,的确有人来过。”邻居赵大婶告诉她,在她奶奶病倒的前一天,也就是2月15日,曾有个漂亮的中年女人来过她们家。
据赵大婶描述,那个女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留着一头深棕色的鬈发,上身穿着一件米黄格子的长款风衣,颈部系着一条咖啡色的条纹丝巾,下身穿着浅灰色的毛裙,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长靴。赵大婶强调说,那个女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穿着打扮非常时髦,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
那个神秘女人在穆依依的家中逗留了半个多小时,而后便乘坐出租车离开了。她前脚刚走,满心好奇的赵大婶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穆家问长问短。
赵大婶住在穆家对面二十几年,从未见这个女人来过,也从未听说他们家在城里有这么一位远房亲戚,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呢?赵大婶以为可以从穆奶奶的口中得到答案,可没想到穆奶奶却选择了沉默,关于这个女人的身份及来意,穆奶奶直到去世前也只字未提。
然而,那个女人走后的第二天,穆奶奶就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心脏病、高血压一并复发,吃药打针都不见效,赵大婶见状连忙打电话给穆依依,可未等穆依依到家,穆奶奶就过世了。
虽然奶奶是病逝,可那个神秘女人的突然造访却极有可能成为奶奶生病的诱因。穆依依决心要查出那个女人的来历。
穆依依既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见过她的样貌,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只白金耳环。可是世界之大,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单凭一只耳环来寻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然而,当穆依依在奶奶的骨灰盒中发现那只耳环时,一个身影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冲进了她的脑子里。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那个离开穆家整整二十一年的女人。
这么多年以来,穆依依从未想过要寻找她,而那丝掩埋在心底的恨意也从未消散过。穆依依不知道奶奶心里的恨会比自己强烈多少倍,但她能够想象得到,如果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奶奶面前,奶奶定然会气得咬牙切齿、七窍生烟。除了她,穆依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对奶奶造成这么大的刺激。
不过,穆依依的猜测却遭到了赵大婶的坚决否定,赵大婶说那个女人她绝对没有见过。如果她当真是穆依依的母亲,无论她在着装打扮上发生怎样惊人的变化,赵大婶也不可能认不出来。穆依依并不怀疑赵大婶的判断力,可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为了验证这个直觉,她决定要寻找她。
穆依依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皮箱里翻找出那本陈旧的名片夹。这本名片夹是她大学时代的“古董”,里面装着她上学时收藏的一些精美的小卡片及用过的电话卡,只有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名片。
时隔两年,那张名片上的名字,穆依依早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塞给她名片的人是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穆依依去学校的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准备回寝室阅读,可是她刚走出图书馆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请等一下!”与此同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被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那目不转睛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尽管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副儒雅的外表,可他留给穆依依的第一印象却极其糟糕。
“有什么事吗?”穆依依的语气透着厌恶之感。
“我……我……想请问一下……”男人支支吾吾地说道。
“什么?”穆依依一时间被弄得晕头转向,天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哦。”男人的表情越发尴尬起来,“我是想请问一下,你的妈妈……你的妈妈是不是叫凌月如?”
听到“凌月如”这三个字,穆依依的全身猛烈地震了一下,她的大脑也随之陷入了短暂的空白。虽然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提及了,但是它早已深深地刻在穆依依的脑海里,永远都不可能消失。那个男人说得没错,凌月如就是她妈妈的名字。
男人自称是凌月如的大学同学,他说,不知在大三时发生了什么事,凌月如突然辍学了,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次在S市医科大学巧遇穆依依,他便猜到她是凌月如的女儿,因为她与凌月如的相貌有着惊人的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你妈妈还好吗?”男人向她询问道。
“这……”穆依依不由得怅然若失。
男人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焦急的神色,“怎么?她过得不好吗?”
“我……我不知道。”穆依依咽了口唾液,艰难地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凌月如的女儿吗?”男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穆依依再次咽了口唾液。
“怎么会呢?那你的家在哪儿?”男人似乎对此颇感震惊,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
穆依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快让她忍无可忍了!她的身世早已成为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她不希望这一页再被人重新翻开。她的亲生父亲是谁,难道她自己不想知道吗?可是有谁能够告诉她答案呢?
“你的父亲是谁,不能够告诉我吗?”男人执著地重复着他的问题。
“这和你有关系吗?”穆依依突然有种即将崩溃的感觉,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逃离,逃离男人的视线,逃离男人的追问。因为,他的目光让她无从应对,他的问话更让她无从回答。
于是,她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我还有事。”便从男人身边跑开了。
“等等!”
男人再次叫住了她,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只是塞给她一张名片,告诉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他。
穆依依没有扔掉那张名片,但她对名片上的内容毫无兴趣,因为她觉得那是一个完全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即便她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去找他。回到寝室后,她随手将它塞进名片夹里,两年来从未翻看过。
她记得那个男人曾说过,他是她母亲凌月如的大学同学,那么他定然会知道她母亲的许多过去,也许通过这些过去,她可以打探到她的消息。
穆依依从名片夹里抽出那张名片,一股清香飘进了她的鼻间,原来名片纸上还附着香料,与此同时,她发现这张名片的设计也十分考究。名片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穆依依当年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她只记得他是母亲的大学同学,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她完全忽略了。
直到今天,她才看到名片上的两行字——琦美医疗投资集团董事长,岳少华。
事实总是这样令人难以置信,母亲的这位大学同学,居然是琦美医疗投资集团的董事长,而穆依依现在就职的琦美整形美容医院正是他的产业。
穆依依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名片,良久,她恍然忆起,琦美集团的董事长不是聂雯女士吗?
两个月前,聂雯来医院视察的时候,穆依依还曾见过她一面。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色条纹的职业装,一头浓密的黑发别致地盘在脑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成熟干练的气质。那活脱脱的女强人形象,在穆依依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聂雯、岳少华,究竟谁才是琦美集团的董事长呢?
穆依依在医院里,只是一名小小的助理医师,集团董事长的事自然轮不到她来操心,只是在名片上看到岳少华的头衔后,她的心里有些拘谨。于是在拨打他的手机号码前,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喂,你好。”电话很快接通了,可是里面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穆依依的心里即时涌上一股失望,已经两年了,想必岳少华的手机号码早就换了。
“喂,是哪位?”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从话筒中传来。
“你好,请问……这是岳少华的手机号码吗?”穆依依问道。
“是的,是我先生的手机号码。”
原来,她是岳少华的太太。
“那,可不可以请他接一下电话?”穆依依毕恭毕敬地说道。
“他接不了电话了。”岳太太的声音透着沮丧。
“啊?”穆依依顿时满头雾水。
“他已经去世了,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岳少华去世了?这个消息着实让穆依依吃惊不小。两年前,她在校园里见到他时,他看上去不过才四十多岁的模样,想不到短短两年的光景,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岳太太,岳先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穆依依询问道。
“半年前。”岳太太停顿了一下,再次说道,“小姐,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这……”穆依依本想随便编个理由,但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是您先生一位大学同学的女儿,我有点事想向他请教。”
“哦?大学同学的女儿?”岳太太的声音显然有些意外,“是哪位大学同学呢?”
“是凌月如,我想您可能不会认识吧!”
“凌——月——如!”岳太太突然变了声调,“凌月如”三个字被拉得长长的,听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叹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的声音又重新归于平静,“凌月如我当然认得,她不仅是我先生的大学同学,同样也是我的大学同学。”
“真的吗?那太好了!”穆依依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兴奋感。
“能告诉我,有什么事需要请教吗?”
“是关于……关于我妈妈的过去,我想了解。”穆依依坦白地回答道。
“哦?你想了解你妈妈的过去?”
“是的。您能告诉我吗?我想,您是她的大学同学,您一定知道的,对吗?”
“那么,你究竟想了解一些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关于我妈妈的。”穆依依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不瞒您说,我虽然是她的女儿,可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岳太太没有拒绝穆依依的请求,相反,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是穆依依完全没有想到的。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岳太太居然把她们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她的家里,她把家庭住址告诉了穆依依,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明天早上9点钟。
岳太太的家位于S市城南的高档别墅区——艺墅铭城。那里是纯英伦风格的山间别墅,紧邻风景优美的绿化带,一座座艺墅洋房如童话里的城堡般巍峨耸立,造型精巧的中央景观、树木繁茂的皇家园林、完备奢华的配套设施、淡雅幽静的小型庭院,置身其中,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在16号别墅的白色铁栏门前,穆依依按响了门铃。
迎接她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佣,在确认了穆依依的身份后,她打开铁栏门,带领穆依依走进了别墅。
推门而入,富丽堂皇的客厅映入眼帘。棕红色的欧式古典家具、温馨华丽的真丝窗帘、红底金边的印花地毯、金色高贵的真皮沙发,一切都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光彩夺目。
“穆小姐,请随我上二楼。”穆依依正沉浸在豪华的贵族气息之中,女佣却已经走上了旋转楼梯。
在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口,女佣停下了脚步,她告诉穆依依这就是岳太太的房间。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太太,穆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女佣礼貌地点点头,伸手示意穆依依独自进去。
穆依依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棕红色的实木门,她的视野瞬间被染成一片纯白色,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木床、白色的台灯、白色的贵妃椅,还有白色的梳妆台。
岳太太房间的格调,显然与别墅的整体装饰风格格格不入。
此时,岳太太正斜靠在象牙白的贵妃椅上,她身着黑色的紧身睡裙,披散着一头黝黑的秀发,一对修长的美腿垂落在米黄色的地板上,她微睁着双眼,神情似乎有些疲惫。
面前的这张脸并不陌生,可穆依依也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昨晚通话之后,她就已经猜到岳太太就是琦美集团的现任董事长——聂雯。
“岳太太,您好。”穆依依礼貌地点头说道。
“请坐吧!穆小姐。”聂雯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穆依依微笑致谢,而后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的目光下意识地从梳妆台上掠过,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款奶白色的梳妆台造型非常精美,抽屉及桌脚还雕刻着欧式复古花纹,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梳妆台看上去怪怪的。
是的,它的确很独特,上面居然没有镜子!没有镜子的梳妆台,穆依依还是第一次见过。
“你长得真像你妈妈。”聂雯凝视着穆依依的脸庞说道。
“是吗?”穆依依挤出一抹尴尬的微笑。
从小到大,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这样说过了。父亲、邻居、村民,还有岳少华,几乎每一个见过凌月如的人,都会这样说。
是的,是凌月如给予了她生命、美貌,甚至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忧郁。
“你今年多大了?”聂雯的身体稍稍坐正。
“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聂雯的神情若有所思,“你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好几岁了吧?”
“是啊!”穆依依撩起额前的刘海,回答道。
“怎么了?你好像有些拘谨。”
“没有啊!”穆依依故作镇定地说道,“您和我妈妈,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吧?”
“是啊!”聂雯轻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想到要了解你妈妈的过去?”
“没什么,只是好奇。”
穆依依猜想,聂雯一定会问:“那你怎么不去问你妈妈呢?”可是她猜错了,聂雯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微笑着说:“你的好奇心很强,这点也很像你妈妈。”
聂雯似乎很了解凌月如,因为大学三年的时间里,她一直与她住在同一间寝室。
在聂雯的眼中,凌月如是一个生活在幻想世界里的女孩。她喜欢天边划过的流星,喜欢夜空绽放的烟花,喜欢白雪公主的浪漫童话,喜欢富有神秘色彩的连环漫画。
凌月如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她的父亲凌锋曾经是S市叱咤风云的企业家,他经营的卓健制药厂不断发展壮大,产品畅销省内外,他的个人资产也日渐丰厚,成为S市榜上有名的富商之一。
凌月如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自是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用尽方法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生怕她受到一丝伤害,可是她生活得并不快乐,因为从小到大,她永远比同龄的孩子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自由。
凌月如天生丽质,生就一副美人坯子,父母便从小培养她的艺术气质。每天放学后,她都要去各种培训班学习到很晚,舞蹈、钢琴、声乐、美术,她可谓样样精通,可真正令她感兴趣的,只有美术。
十九岁时,凭借着优异的高考成绩与多年的绘画功底,凌月如如愿以偿地考取了S市师范大学美术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刚入学不久,父亲经营的卓健制药厂竟突遭变故。
在药品生产过程中,由于工作人员操作失误,误将一个批次的亮菌甲素注射液混入了二甘醇,导致多名患者服药后因肾功能急性衰竭而死亡,造成了重大的药品生产质量责任事故。制药厂因而被吊销生产执照,凌锋也由此身陷囹圄。
在那个非常时期,凌月如的母亲吴慧玲求天无路,求地无门,昔日的生意伙伴及好友不是声称爱莫能助,就是干脆闭门不见,只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
此人不仅以不菲的价格收购了卓健制药厂,帮助他们及时支付受害人家属的死亡赔偿金,还聘请全市最好的律师替凌锋辩护。最终,法院以生产、销售伪劣药品罪,依法对凌锋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不过,此人尽心尽力地帮助凌家,却并非出于朋友义气,他的真正目标是凌月如,因为他的儿子一年前就对凌月如一见钟情。
于是,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还在读大学的凌月如糊里糊涂地与那名富家子弟订了婚。
可是她没有想到,一年后,另一个男人却闯入了她的生活。
他叫夏展云,是凌月如的专业课教师。
在夏展云俊朗的外表下,拥有着儒雅深沉的气质;深邃的眼神中,传递着静谧迷人的忧郁。与此同时,他还有着干净而温柔的声线,他创新的艺术思维、熟练的绘画技巧,以及独特的艺术气质,如磁石般深深地吸引着凌月如。
夏日的黄昏,他们在校园的丁香树下偶遇,他邀请凌月如做他的肖像模特,于是,那个丁香树下的清丽身影成为他生命中一幅永恒的画卷。
美丽,定格在那一瞬间;爱情,也定格在那一瞬间!
回忆进行到这里,聂雯望着穆依依微微绷紧的清秀脸庞,神情惋惜地叹了口气。
“后来呢?”穆依依急切地问道。
“后来,他们之间这段师生恋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不久后,夏展云的老婆得知了此事,三天两头来找你妈妈的麻烦,轻则破口大骂,重则大打出手,把学校闹得鸡犬不宁。再后来,你妈妈被逼无奈只好退学,而夏展云也因此离开了学校。”
“后来呢?我妈妈嫁给她的未婚夫了吗?”穆依依的神情中透着紧张。
聂雯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所以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您知道我妈妈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吗?”
聂雯再次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妈妈从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
通过聂雯的讲述,穆依依对母亲凌月如有了前所未有的了解。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竟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她更加没有想过,她当年居然和自己一样,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可是,穆依依的身世之谜却依旧没能解开。她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是夏展云还是那个与母亲订婚的富家子弟?母亲退学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人贩子拐卖到了乡下?她知道,这一切的问题,聂雯都无法给她答案。而此时,她最迫切想知道的,是凌家的住址,只有通过住址找到母亲,所有的疑问才能够迎刃而解。
不过,她如果直接向聂雯打听自己外婆家的住址,绝对是件惹人怀疑的事情。于是她思忖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岳太太,您去过我外婆家吗?”
“没有。”
“那您知道他们家的住址吗?”
“不知道。”
聂雯的这三个字,将穆依依内心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浇灭了。
偌大的S市,她要如何才能找到凌月如呢?奶奶离世前,出现在穆家的神秘女人,究竟是不是她?如果是她,她回穆家的目的是什么?那只白金耳环又是如何遗落的呢?
想到白金耳环,穆依依的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聂雯的耳朵上,她意外发现,她的耳垂旁边沾染了一块褐色的眉粉,想必是化妆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脸上。
“岳太太,有一块眉粉沾在您脸上了。”穆依依一边提醒,一边从手提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梳妆镜递给聂雯。
“不,不用!你快收起来吧!”聂雯条件反射般摆了摆手,她似乎对穆依依手中的梳妆镜十分抗拒。仿佛那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枚定时炸弹。
难道,聂雯从来不照镜子吗?
当这个问题从穆依依的脑海中迸发出来,她只感到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梳妆台上,椭圆形的雕花镜框里镶嵌着一幅精美的欧式古典油画,里面的梳妆镜却早已不知所终!
穆依依声称要借洗手间一用,聂雯热情地为她指路,看样子并未怀疑什么。然而,当穆依依关上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时,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事实正如她所料想,洗手间里同样没有安装镜子。
梳妆台、洗手间,甚至是整幢别墅,居然连一面镜子也找不到。
答案似乎是毋庸置疑的,聂雯真的从来不照镜子!
在穆依依的印象中,只有相貌丑陋或是惨遭毁容的人才会对镜子产生抗拒心理,可是聂雯明明有着美丽的容貌,却为何不敢面对镜子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产生这么大的心理障碍?
离开聂雯的别墅后,穆依依的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般沉重无比。聂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若不是亲眼验证,穆依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成熟干练、优雅自信的女强人,回到家里却是一个连镜子都没有勇气面对的可怜女人。在聂雯光鲜靓丽的外表下,竟隐藏着一颗无比脆弱的心灵。这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穆依依有种直觉,非常强烈的直觉——聂雯的心理障碍,一定与她的丈夫岳少华有着直接的关系。
不知是什么原因,两年前的那次偶遇后,岳少华就在穆依依的心里留下了非常糟糕的印象,她隐约觉得,他的身上有种邪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上午10点半,穆依依回到了阔别数天的琦美整形美容医院。
这座四层的建筑物矗立在S市最为繁华的路段——海新路。淡黄色的楼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镀上了一层金晕,楼体的正中间镶嵌着一幅巨型的“人造美女”写真喷绘,精致的脸庞、曼妙的身材被无限放大,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穆依依走在医院的长廊里,不时有同事从她的身边走过,他们微笑着与她打招呼,或是投来关切的目光,想必他们也都得知了她奶奶去世的消息。穆依依长舒了一口气,心底倍感温暖。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护理部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她眼圈泛红,一只手捂着嘴巴,边跑边低声啜泣着。
“哎,静妍……”迎面而来的正是穆依依同组的护士舒静妍。穆依依话音未落,舒静妍已经快步跑远了。
发生什么事了?穆依依的心里泛起了嘀咕。她回头望见护士站的郭珍珍,便转身走了过去,“静妍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静妍这几天工作总是心不在焉的,频繁出错,刚才被护士长叫进办公室,估计是挨骂了吧!”
“是吗?”穆依依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穆依依。”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是英院长。
他穿着雪白的大衣,银灰色的衬衫领心处系着蓝黑条纹的领带,他正朝着护士站这边走来,脚步坚实有力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英院长很年轻,三十多岁就成为统领几百名员工的一院之长,众所周知,无论业务水平还是管理才能,他都是同行业的佼佼者。几年来,琦美整形美容医院在他的领导下,已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整形美容门诊部迅速发展为全市最具规模的整形美容医院。
“丧假还没有休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英院长挑起眉峰问道。
“奶奶的后事已经办完了,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冷清的家里,再说……”穆依依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晚上的手术,我必须得参加。”
“进来说话吧!”说着,英院长转身往院长室里走。
穆依依紧随其后,她关上门,走到了英院长的身旁,“晚上的手术,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都准备好了。”英院长低声说道,“手术由我亲自来做,你不用担心。”
“嗯。”穆依依用力地点了点头,“你的技术,我自然放心,只是……晚上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医院吧?”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英院长安慰地拍了拍穆依依的肩膀。
“对了。”此时,穆依依的心里仍在为聂雯的事犯着嘀咕,她脱口而出道,“你来琦美工作这么多年,应该对聂雯董事长很了解吧?”
“啊?!”英院长似乎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整张脸突然僵住了。
“你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穆依依继续追问着。
“怎么说呢?自从岳董事长去世以后,整个琦美集团都是她在管理,应该说她的适应能力很强,称得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
“还有呢?”穆依依的态度不依不饶,“她的生活幸福吗?她的丈夫对她好吗?”
“她的丈夫?”英院长拉长了声调苦笑道,“依依,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关心起聂董事长的家事来了。”
“我们刚刚见过面,就在聂董事长的家里。”
“什么?”英院长收起笑容,脸上布满震惊。
“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英院长的脸庞越加绷紧起来。
“她似乎从来都不照镜子,她的家里连一面镜子也找不到。”
“哦,原来是这样。”英院长绷紧的脸庞逐渐缓和下来,皱紧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很显然,聂雯对镜子有抗拒心理的事,英院长是早有所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