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午的其余时间和中饭时间,直至下午,阿纳托利·格里辛上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直坐着倾听大主教阿列克谢二世与杰森·蒙克的谈话录音。
有几段声音很含糊,还有杯子搅拌时发出的叮当声,但大部分还是很清楚的。
录音的开始是开门的声音——马克西姆神父端着一盘咖啡进来了。这一段声音很模糊,因为当时录音机还在他的袈裟侧边口袋里。
格里辛听到盘子放在了书桌上,然后一个模糊的声音说:“没关系。”
还有一个模糊的声音,那是马克西姆神父跪到地毯上去,似乎是去捡起落到地上的方糖。
当录音机悄悄地放到了书桌底下后,录音的质量有了改善。大主教的话声很清楚,他对马克西姆神父说:“谢谢你,神父,这里没你的事了。”
接着是一阵静音,直到一记关门的声音,线人退下去了。然后大主教说:
“嗯,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你有什么事情要来告诉我。”
蒙克开始说话了。格里辛可以分辨出,美国人的俄语说得很流利,但带有稍许的鼻音。他开始做笔记了。
他把四十分钟长的谈话录音听了三遍,然后开始动笔把谈话的内容逐字逐句写下来。这工作不能交给秘书去做,无论多么可靠都不行。
他用整齐的西里尔字体写下了一页又一页。有时候他停下来,把磁带倒回去,伸长脖子仔细去听,然后继续记录。确信把每个词语都准确地记了下来后,他停止了书写。
磁带里传来了椅子朝后拖拉的声音,然后蒙克的声音说:“我想,我们不会再次见面了,圣座。我知道您会尽心尽力的,为这片土地和为您所热爱的人民。”
两个人在地毯上走动的脚步声。到门口时,声音更加微弱了。格里辛听到了阿列克谢的回答:“有上帝的恩典,我会尽力的。”
显然,房门在蒙克身后关上了。格里辛听到了大主教坐回到椅子里去的声音。十秒钟后,磁带走完了。
格里辛往椅背上一靠,思考着他听到的内容。消息不好,情况不妙。他感到纳闷,一个人怎么能够造成如此系统性的损害呢?这是难以理解的。当然,关键是由于已经死去的尼·伊·阿科波夫,那家伙愚蠢地把宣言留在桌子上,结果被偷走了。由此造成的损失已经是无法计算了。
显然,主要是蒙克在说话。阿列克谢二世早先的插话只是表明他的理解和同意。他自己说话是在最后结束的时候。
美国人一直没有闲着。他透露了已商定元旦后要开展一场运动,通过诋毁名声和大众宣传手段,在全国范围内摧毁伊戈尔·科马罗夫的竞选获胜机会。
尼古拉·尼古拉耶夫将军似乎会继续接受一些报纸、广播和电视的采访,强烈谴责爱国力量联盟,号召每一个现役和退役军人断绝与该党派的关系,把选票投向别处。在全国一亿一千万选民中,有两千万是老兵。尼古拉耶夫要造成的损失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两家商业电视台停止播报伊戈尔·科马罗夫的所有宣传活动,是银行家们干的,四个银行家里面,有三个是犹太人,为首的是莫斯科夫斯基联邦银行的列昂尼德·伯恩斯坦。这两笔账以后是一定要清算的。
蒙克的第三个故事,是有关多尔戈鲁基黑手党的。格里辛早就把他们看作是社会的渣滓,将来都是要送去集中营的。但在目前阶段,他们的资金支持还是十分重要的。
在俄罗斯,要想通过全国竞选活动当上总统,没有哪个政治家不是耗资几万亿卢布的。与乌拉尔西部最强大、最富有的黑手党的秘密交易,已经为爱国力量联盟的竞选提供了一个金库,其数额大大超过了其他候选人能够得到的资金。有几个候选人,由于经费难以与爱国力量联盟匹敌,已经偃旗息鼓了。
头天下半夜发起的六场袭击,对多尔戈鲁基来说是灾难性的,但最大的损失是财务记录被发现了。打黑部门难得获得这么准确的情报。显然是某个黑手党竞争对手的告密。但在这个封闭的黑帮圈子里,尽管是互相残杀的敌对状态,但没人会去向可恨的打黑部通风报信。可是,蒙克却在此间告诉大主教,消息泄露的源头,竟然是格里辛黑色卫队的一个高级军官,一个卑鄙的叛徒。
如果多尔戈鲁基能证实此事——格里辛知道现在满大街都是谣言,对这种谣言他是坚决否认的——那么他们之间的联盟关系也就结束了。
更糟糕的是,磁带里透露说,一个业务熟练的财会小组,已经开始检查在赌场地下室里起获的财务报表,他们有信心,到元旦时,就能证明该黑手党与爱国力量联盟之间的资金联系。证明材料将会直接上报给代总统。在此期间,打黑部软硬都不吃的彼得罗夫斯基少将,还将发动一次次袭击,继续对多尔戈鲁基黑帮施加压力。
如果那样的话,格里辛心想,那么多尔戈鲁基黑帮就不会再相信他做出的保证,即打黑部不是从黑色卫队得到情报的。
大主教在录音结束时的插话,也许具有最大的潜在破坏力。
代总统伊凡·马尔科夫,将与家属一起离开莫斯科去外地过新年。他将于1月3日返回。那天他将接见大主教。届时大主教打算请求和敦促马尔科夫,根据现有的证据,把伊戈尔·科马罗夫作为一个“不合适的人选”,从而取消其竞选资格。
在彼得罗夫斯基提供的与黑帮有联系的证据面前,在莫斯科和全俄大主教的干预之下,代总统马尔科夫极有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抛开其他事情不说,马尔科夫本人也是一个候选人,他不想在投票选举时去与科马罗夫竞争。
四个叛徒,格里辛沉思着。新俄罗斯肯定会在1月16日以后诞生,到那时候,他就是二十万人的精英黑色卫队指挥官,时刻准备去执行领袖的命令。嗯,他一生都在挖掘和惩罚叛徒。他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
他自己动手把手稿打印了一份,请求科马罗夫在晚上安排两个小时不受打扰的会见。
杰森·蒙克已经从索科尔尼基公园旁边的公寓搬迁到了另一处,从那里,他可以看到第一次遇见马戈茂德时的那座清真寺的尖顶。马戈茂德现在发誓要把他保护好,但那天蒙克自己差点轻易地丢了命。
他要给伦敦的奈杰尔·欧文爵士发送一条信息。如果一切都按照老头子的计划,那么这是倒数第二条信息。
他仔细地把信息输入到笔记本电脑,如同以往那样。完了后,他摁了一下“编码”按钮,信息从电脑屏幕上消失了,安全地加密到了一次性解码本的杂乱的数字中去了,并记录在软盘上,等待着洲际通信公司卫星的下一次经过。
他无须管理这台电脑,电池已经充足了电,而且开着,正等待着与在太空遨游的商业卫星的握手。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美国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的里基·泰勒,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从来不想见到他。但这个脸上长着痘痘的十几岁少年,很可能救了他的命。
里基十七岁,是一个电脑奇才。他是那种伴随着电脑时代成长起来的、失常的年轻人,他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盯着单调乏味的荧光屏中度过的。
七岁那年,他初次接触到个人电脑,后来的各个阶段他都进步很快,直至对合法的挑战渐渐失去了兴趣,只有非法的领域才会对他产生刺激,才能找到那种真正瘾君子所需要的周期性的“尽兴”。对里基来说,外面自然界的季节变换、男孩子之间的伙伴友情,甚至对女孩子的欲望,都激发不了他的兴趣。里基的目标,是要攻破防护最严密的数据库。
到1999年时,洲际通信公司不但在全球的战略、外交和商业通信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且还是复杂的电脑游戏的卓越设计商和销售商。里基在因特网上冲浪,直到感到厌烦:他已经掌握了每一个已知的和可以自由访问的游戏程序。他渴望能够进入到洲际通信公司的超级程序中去。问题是,合法登录进去是要花钱的。里基的零花钱不够交费。所以,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试图从后门进入洲际通信公司的主机。经过艰苦的努力,他认为他差不多要成功了。
在莫斯科以西八个时区的美国俄亥俄州哥伦布市,他的屏幕第一千次显示出这样的文字:“请输入密码”。他键入他认为应该行得通的数字,但屏幕又一次告诉他:“拒绝访问”。
在安纳托利亚山区南部的某处,洲际通信公司的这颗商业卫星正在太空遨游,朝向北方的莫斯科。
当多国的技术人员在设计蒙克的加密发送/接收机时,他们按指令设计了一个四位数的彻底清除密码。这是为了在被捕时能够保护蒙克,只是他必须在被抓走之前把这个密码输入进去。
但如果他被捕时电脑没有损坏,那么首席编码员、来自沃伦顿的退休返聘的前中情局密码专家认为,敌人就能够利用这台机器发送虚假信息。
因此,为了证实他的真实性,蒙克必须在信息中掺入按顺序排列的无害词语。如果发送的信息没有这几个词语,前中情局的专家就会知道,不管操作机器的人是谁,反正不是自己人。这时,他可以利用计算机服务器的主机通过卫星登录到蒙克的个人电脑,使用同样的四位数字抹去它的记忆,给坏人留下一台无用的电脑空壳。
里基·泰勒键入那四位数字,已经进入到了主机。这时候,卫星在莫斯科上空飞过时朝地面发送了“你在吗,孩子?”的呼叫。蒙克的笔记本电脑回答“是的,我在”。于是卫星顺从地遵照指令把电脑的记忆抹掉了。
蒙克首先知道的是,当他去查看电脑时,发现他的信息又清楚地回到了屏幕上。这意味着,信息被退回来了。通过手动操作,他取消了那条信息。他明白,由于未知的原因事情出了岔子,他失去了联系。
在蒙克离开伦敦前,奈杰尔·欧文爵士给过他一个地址。他不知道那个地址在哪里,也不知道是谁住在那里。但这是他的全部联系渠道了。为节约起见,他可以把最后两条信息合并成一条,这是间谍头子必须知道的。把信息发送出去也许是可行的,但要接收新的信息则不可能了。他第一次要完全依靠自己了。不会再有更多的进度报告,不会再有已采取行动的确认,不会再有新的指示了。
在价值十亿美元的设备损坏后,他只能依赖“大博弈”中最古老的同盟:直觉、胆量和运气。他祈祷它们不会让他失望。
伊戈尔·科马罗夫看完打印稿的最后一页,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他通常脸色红润,从来没有病态,但现在,格里辛注意到,他的脸色像纸一般惨白。
“情况糟糕。”科马罗夫说。
“非常糟糕,总统先生。”
“你应该去把他抓住的。”
“他躲藏在车臣黑手党那里。这个我们是现在才知道的。他们像老鼠一样,生活在阴暗角落里。”
“老鼠是可以灭绝的。”
“是的,总统先生。他们会遭灭绝的。当您成为这个国家无可争议的领袖的时候。”
“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们会的。一个都逃不掉的。”
科马罗夫还在用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但目光难以集中,似乎其主人正在展望另一个时间和另一个地方,一个未来的时间,一个与敌人进行清算的地方。两个鲜亮的红点出现在他的两侧颧骨上方。
“惩罚。我要对他们进行惩罚。他们攻击了我,他们攻击了俄罗斯,攻击了祖国。对于这样的社会渣滓,是不能仁慈怜悯的……”
他的音调在升高,双手开始颤抖,愤怒已经突破了通常的自我控制。格里辛知道,如果能巧妙地提出他的观点,他是能够赢得这场争论的。他从书桌上方探过身去,迫使科马罗夫来看他的眼睛。慢慢地,那种恶魔般的怒气消退了,格里辛知道他已经引起了科马罗夫的注意。
“听我说,总统先生。请听着。我们现在知道的情况,可以使我们彻底扭转局面。您将达到您的报复目的。给我下命令吧。”
“你是什么意思,阿纳托利·格里辛?”
“反间谍行动的关键,总统先生,就是了解敌人的意图。这个,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由此采取适当的预防措施。这个,已经在着手进行了。几天之内,就不会再有全俄王位的候选人了。现在,我们又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我必须再次建议采取预防和惩罚的措施,都一次性予以解决。”
“所有的四个人?”
“别无选择。”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哦,还不行。现在还为时过早。”
“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银行家?在过去十年间,有多少个银行家被杀害了?五十个?至少是有的。蒙面人带着武器来算账,这种事情一直都在发生。
“警察?多尔戈鲁基黑帮会很高兴去执行这个合同的。有多少个警察被清除掉了?同样,这种事情也一直都在发生。
“至于老糊涂将军,可以是入室行窃失手的结果。这种事情再普通不过了。还有那个教士,可以是仆人在夜间洗劫他的书房时被抓,被哥萨克卫兵击倒。小偷临死前反击,把卫兵也杀死了。”
“人们会相信吗?”
“我在那座住宅里有个内线,他会发誓证实。”
科马罗夫凝视着他刚刚看过的录音稿及其旁边的录音带,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你当然是有内线的。这些事情我不需要知道得更多了。我坚持这一切我都是不知情的。”
“但您确实希望,让那四个要摧毁您的人不再存在?”
“当然了。”
“谢谢您,总统先生。我需要知道的就这些。”
斯巴达克酒店的那个房间,是以库济奇金先生的名字预订的,他本人确实来登记入住了。办完手续后,他又出去了,在离去时把房门钥匙悄悄塞给了杰森·蒙克。蒙克上楼时,车臣卫兵渗入到了酒店的大堂、楼梯和通往电梯的走廊。在这里打二十分钟的电话应该是安全的,即使被追踪到,这也不过是一个远离闹市区、不是车臣人所拥有的旅馆房间。
“彼得罗夫斯基将军吗?”
“又是你。”
“你捅了马蜂窝呢。”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美国人,但这个消息似乎很好。”
“谢谢你。但科马罗夫和格里辛是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
“那多尔戈鲁基呢?”
“他们是小角色。主要的危险是格里辛和他的黑色卫队。”
“是不是你散布的谣言,说消息是从黑色卫队的一个高级军官泄露出来的?”
“我的朋友们。”
“很聪明,但很危险。”
“格里辛的软肋是被你们查获的那些财务资料。我认为,它们能够证明该黑手党一直在资助科马罗夫。”
“资料正在清理之中。”
“你也一样,将军。”
“你是什么意思?”
“你妻子和女儿塔季扬娜在家吗?”
“是的。”
“我希望你把她们送出城去。现在,今晚。送到某个遥远和安全的地方。你自己也要转移。搬出去。住到特警部队的营房里去。请吧。”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吗,美国人?”
“请吧,将军。快离开。趁时间还来得及。”
他放下电话,等了一小会儿,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在莫斯科夫斯基联邦银行的总部,列昂尼德·伯恩斯坦书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只有一台录音电话在应答。因为没有那位银行家的住宅电话号码,蒙克只能希望伯恩斯坦能在几个小时内得到他的电话留言。
“伯恩斯坦先生,我是向你提起过巴比亚尔山谷的那个人。无论业务多么紧急,请你不要去办公室。我敢肯定,科马罗夫和格里辛现在已经知道,谁是关闭他们电视广播的幕后人物。你带上家人出国去吧,等到安全的时候再回来。”
他又搁下了电话。虽然他不知道,在几英里之外一栋戒备森严的别墅里,控制台上的一个指示灯闪亮了,列昂尼德·伯恩斯坦正在静静地倾听着蒙克的留言。
第三个电话打给了一处住宅。
“喂?”
“圣座?”
“是的。”
“您听出了我的声音?”
“当然。”
“您应该去札戈尔斯克的修道院。到了就待在里面。”
“为什么?”
“我在替您担心。昨晚的事情证明,情况变得危险了。”
“明天我在丹尼洛夫斯基修道院有一场大弥撒。”
“那边的主教可以替代您。”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电话放下了。第四个电话在铃声响了十下后才有一个粗哑的声音来应答:“喂?”
“尼古拉耶夫将军?”
“谁呀……等等,我知道你了。你是那个讨厌的美国人。”
“是我。”
“嗯,再也不接受采访了。你要求的事情已经做了,我要说的话也已经说了。没有更多的了,就这样吧。你听到了吗?”
“我们长话短说。你应该离家去与你的外甥一起住在基地里。”
“为什么?”
“因为某些恶棍不喜欢你说的话。我认为,他们也许要来拜访你。”
“暴徒,哦?嗯,胡说八道。让他们都来吧。我一生中从来没有退却过,孩子。现在要退却已经太晚了。”
电话挂断了。蒙克叹了一口气,搁下了话筒。他看了一下表。二十五分钟。该走了。该回到肮脏拥挤的车臣人下层社会去了。
两天后,12月21日晚,四个暗杀小组开始行动了。
人数最多、装备最精良的小组去袭击列昂尼德·伯恩斯坦的私家别墅。那天晚上,别墅里有十二名警卫在值班,其中四个在交火中战死。两名黑色卫兵也被撂倒了。别墅的大门被聚能炸药炸开了,穿黑色战斗服、戴黑色滑雪面具的人冲进了房子里面。
活着的警卫和工作人员被围拢后赶进了厨房里。警卫队长被暴打一顿,但他坚持说他的雇主两天前就飞到巴黎去了。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其余的工作人员确认了这种说法。最后,穿黑色衣服的人撤回到了卡车上,带上了他们两个同事的尸体。
第二个袭击目标,是位于库图佐夫斯基大街的一栋公寓楼。一辆黑色的奔驰汽车开到拱门下,在道闸前停住了。一名联邦武警的卫兵从暖和的岗亭里出来检查证件。蹲伏在汽车后面的两个人跳出来,用装上了消声器的自动手枪朝他防弹背心上方的脖子根开枪。第二个卫兵还没现身就被干掉了。
在底层的门厅里,接待台旁边的警卫员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四名黑色卫兵从大街上跑进来,守住了门厅。其他六个坐电梯上楼。这次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袭击者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公寓的门,尽管是钢铁镶边的,还是被半磅塑胶炸药炸开了,六个人冲了进去。穿白西装的管家击伤了其中一人的肩膀,然后他自己被击倒了。一次彻底的搜查之后,没发现公寓里有其他人,袭击小组只好沮丧地撤退了。
回到底层后,他们与从大楼后面赶过来的另两名联邦武警的卫兵发生交火,打死了对方一名卫兵,他们自己也损失了一个。在火力掩护下,他们两手空空,撤回到大街上,坐进等候在那里的三辆加斯吉普车离去了。
在大主教的住宅,他们采取了巧妙的方法。只有一个人去敲街门,其余六人分别蹲伏在他的两边,处在猫眼的视线以外。
里面的哥萨克卫兵从窥视孔去看外面,用对讲系统询问来人是谁。门口的那人举起一份有效的民警证件说:“警察。”
信以为真的哥萨克卫兵打开了门。他当即被子弹击中,尸体被搬到了楼上。
行动的计划是用哥萨克卫兵的枪械杀死秘书,用杀哥萨克卫兵的枪杀死大主教。然后这支枪就被放到死去的秘书的手里,等着在书桌后面被发现。
马克西姆神父将被迫发誓,哥萨克卫兵和大主教打搅了正在抽屉里偷东西的秘书,在接下来的交火中他们三人都死了。这样一来,这次事件只是教会的一个大丑闻,民警就能结案了。
但杀手们只看见了一个胖胖的神父,穿着脏兮兮的睡袍,站在楼梯上面尖叫:“你们在干什么?”
“阿列克谢在哪里?”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咆哮着。
“他不在,”神父唠唠叨叨地说,“他去了札戈尔斯克。”
对各个房间搜查之后发现,大主教和两名修女都不在。暗杀小组丢下哥萨克卫兵的尸体,也撤离了。
对明斯克公路旁边那座孤独的小房子,只派去了四个人。他们下车后,一个人走向房门,其他三人等候在黑暗的树林里。
开门的是老管家沃洛嘉。他的胸部被子弹击中了,四个人冲进了房子。一条猎狼犬从客厅里跑过来,扑向领头的黑色卫兵的喉咙。他抬起一条胳膊去阻挡,猎狗的牙齿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皮肉。他的同伴开枪把猎狗的脑袋轰掉了。
在壁炉柴火余烬的旁边,一个白胡子倒竖的老头用一支马卡罗夫手枪对准门道里的团伙,并开了两枪。第一颗子弹钻进了门框里,第二颗击中了刚才枪杀猎狗的黑色卫兵。
然后是三颗子弹的连续快速射击,击中了老将军的胸部。
上午刚过十点钟,乌马尔·古纳耶夫就来电话了。
“我刚才开车到办公室。路上很热闹呢。”
“怎么啦?”蒙克说。
“库图佐夫斯基大街戒严了。到处都是民警。”
“为什么?”
“昨晚在高级警官居住的一栋楼房,发生了袭击事件。”
“真快啊。我需要一部安全电话。”
“你那里的电话怎么样?”
“会受到追踪的。”
“半个小时之内,我给你派几个人过来。”
十一点钟,蒙克转移到了一间小办公室,那是在一座仓库里,旁边堆满了违禁酒。一位电话工程师刚刚忙完了工作。
“这电话连接了两个转换器,”他朝电话机做了个手势,“如果有人想跟踪这部电话,他们就会找到两英里以外的一家咖啡馆。那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如果突破了那条防线,他们就会被引到街上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到那时候,我们就会知道了。”
蒙克首先拨通了尼古拉耶夫将军的私人号码。应答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找尼古拉耶夫将军。”蒙克说。
“哪位呀?”对方问道。
“我也可以问你是哪位。”
“将军不在,你是谁?”
“马林科夫将军,国防部的。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将军。我是诺维科夫警官,莫斯科民警局刑侦处的。恐怕尼古拉耶夫将军已经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场袭击。看上去像是进了盗贼。杀了将军和他的管家。还有他的狗。清洁女工在刚过八点钟时发现了他们。”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我的朋友。”
“很遗憾,马林科夫将军。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
“你忙工作吧,警官。我会报告给部长的。”
蒙克放下了电话。看来,格里辛终于失去理智了,这正是蒙克一直在努力的方向,但他责怪的是老将军的固执。然后,他拨通了位于沙波罗夫卡大街的打黑部的电话。
“给我接彼得罗夫斯基将军。”
“他正忙着呢,是哪位?”电话接线员说。
“打搅他一下。告诉他是关于塔季扬娜的事情。”
不一会儿,彼得罗夫斯基来接电话了。他说话的口气很是担心受怕。
“我是彼得罗夫斯基。”
“是我,深夜的访客。”
“该死的,我还以为孩子出了什么事呢。”
“她们是否都已经出了城,你的妻子和女儿?”
“是的,在很远的地方。”
“我相信你家里发生了一次袭击事件。”
“他们有十个人,都戴着面罩,武装到了牙齿。他们杀死了四名联邦武警的卫兵,还有我自己的管家。”
“他们是来找你的。”
“当然。我接受了你的建议。我现在住在兵营里面。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是土匪?”
“他们不是土匪。他们是黑色卫兵。”
“格里辛的暴徒。为什么呢?”
“我认为,那是因为你起获的财务资料。他们很可能担心,你可以据此证明多尔戈鲁基黑手党与爱国力量联盟之间是有联系的。”
“哪里呀,全是废纸。大都是赌场的发票存根。”
“这个,格里辛是不知道的,将军。他害怕会发生最坏的事情。你听说过柯利亚大叔吗?”
“坦克兵将军。他怎么了?”
“他们杀了他。一个类似的暗杀小组。昨天夜晚。”
“天哪。为什么呢?”
“他谴责过科马罗夫。记得吗?”
“当然记得。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走这一步。这帮狗娘养的。谢天谢地,政治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对付的是恶棍。”
“嗯。你与民警局领导有联系吗?”
“当然。”
“请你告诉他们,你是从下层社会的一个联系人那里得到消息的。”
蒙克放下话筒,又打电话给莫斯科夫斯基联邦银行。
“我找伊利亚,伯恩斯坦先生的私人助手。他在吗?”
“请等一下。”
线路上传来了伊利亚的声音。
“是哪位?”
“我说,那天你差点就要在我的背后放冷枪了。”蒙克用英语说。
一阵低沉的笑声。
“是的,是差点。”
“老板安全吗?”
“他在很远的地方。”
“建议他别回来。”
“没问题。他的私宅昨天夜晚遭到了袭击。”
“伤亡情况?”
“我们死了四个人,他们死了两个。他们还搜查了整栋别墅。”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知道。”
“格里辛的黑色卫队。显然是为了惩罚。因为关闭了科马罗夫的宣传广播。”
“他们也许会付出代价。老板是很有势力的。”
“关键在于商业电视公司,他们的记者应该去采访一下民警局的几位高级将领。问他们是否愿意见见格里辛上校,讨论一下有关广泛传播的谣言等等……”
“他们最好能够拿出一些证据。”
“不。那是新闻记者的工作。他们会去打听、会去发掘的。你能与老板联系上吗?”
“可以,如果有大事要事。”
“那就把这些情况向他报告。”
他的下一个电话打给了国家级的报刊《消息报》。
“新闻部。”
蒙克用粗哑的口音说话。
“我找资深记者列平。”
“你哪位?”
“告诉他,尼古拉·尼古拉耶夫陆军上将有急事要找他。他应该记得的。”
列平就是上次在伏龙芝军官俱乐部采访过尼古拉耶夫将军的记者。他的声音从线路上传了过来。
“喂,将军。我是列平。”
“我不是尼古拉耶夫将军,”蒙克说,“将军已经死了,昨天晚上他被谋杀了。”
“什么?你是谁?”
“只是一名前坦克兵。”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无关紧要。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
“他在明斯克公路旁边有一座房子,靠近科布雅科沃村庄。你带上摄影师过去看看,可以向诺维科夫警官了解一些情况。”
他放下了电话。另一家大报是《真理报》,前共产党的喉舌,它在政治上支持新共的社会主义联盟。但为了证明社联是新兴的非共党派,该党一直在寻求东正教的支持。蒙克已经仔细研究过这份报纸,记住了首席刑事记者的名字。
“请给我接帕姆菲洛夫先生。”
“他现在不在办公室。”
有可能。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库图佐夫斯基大街,与其他记者一起,大声叫嚷着,要求了解彼得罗夫斯基公寓遭受袭击的详细情况。
“他有手机吗?”
“当然有,但我不能把号码告诉你。等会要他给你回电吗?”
“不用了。与他联系,说他在民警局的一个通讯员急需与他通话。有一个重要的爆料。我需要他的手机号码。五分钟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第二次通话时,他得到了帕姆菲洛夫的手机号码。在他打电话过去时,对方在高级警官公寓大楼外面的汽车里。
“帕姆菲洛夫先生?”
“是的。你是谁?”
“我不得不说谎才拿到了你的手机号码。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昨天晚上还有一次袭击。是在大主教的住宅。有人企图暗杀他。”
“什么?企图暗杀大主教?不可能。缺乏动机。”
“黑手党就不一定了。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丹尼洛夫斯基修道院?”
“他不住在那里。他住在清洁巷五号。”
帕姆菲洛夫坐在自己的汽车里,倾听着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他愣住了,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即使只有一半是真的,那也会是他经手的最大新闻。
抵达清洁巷时,他发现那里已被封锁了。通常,他只要亮出记者证就可穿过警戒线,但这次不行了。幸好他看到了一位他认识的民警局刑事警官,于是大声叫了起来。刑警走到警戒线这边来了。
“这里怎么啦?”记者问道。
“盗窃。”
“你是刑侦处的凶杀科的。”
“他们杀死了守夜人。”
“大主教阿列克谢二世,他安全吗?”
“你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
“这不要紧。他安全吗?”
“是的,他在外地的札戈尔斯克。你看,这只是盗贼失手行凶杀人。”
“我听说他们的目标是大主教。”
“胡说。只是强盗抢劫。”
“要抢什么?”
刑警看上去有点忧虑。
“这个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哪里听来并不重要。这是真的吗?他们偷了什么东西?”
“没偷什么。只是枪杀了卫兵,搜查了房子,然后就跑了。”
“这么说他们是在寻找某个人。但他不在。朋友,很好的一个故事。”
“你最好小心点,”刑警警告他,“没有证据。”
但这位刑警开始担心了。当一位民警招手把他叫到汽车那边去的时候,他更加担心了。车载电话里是一位上将局领导找他。刚说了几句话,将军就开始暗示刚才记者说起过的同样事情。
12月23日,新闻媒体热闹起来了。在早晨的版面上,各家报纸按照蒙克的爆料和指点,重点报道了特别新闻。记者们读到其他的报纸后,发现有许多重复报道,把四次袭击行动糅合在了一起。
上午的电视新闻,分别播放了四次暗杀行动的综合报道,其中一次成功了。新闻报道说,在其他三次行动中,被袭击的目标完全是靠运气才幸免于难。
没人会相信盗贼失手的说法。记者们悲愤地指出,盗贼光顾一位靠养老金生活的退休将军住宅是说不通的,专门瞄上一位高级警官的公寓而忽略同一栋楼里的其他住户,也是说不通的,针对大主教住宅的袭击则更说不通了。
盗窃非常富有的银行家列昂尼德·伯恩斯坦的住宅,也许还能说得通,但别墅里幸存下来的警卫作证说,屠杀行动完全像是军事进攻。此外,他们还报告说,进攻者一直都在专门寻找他们的雇主。有可能是来绑架,或者谋杀。在其他两次事件中,绑架是说不通的:在将军的案子中,并没有实施绑架。
许多权威人士认为,罪犯肯定是来自到处泛滥的下层社会,多年来他们搞过无数次谋杀和绑架。有两个评论员讲得更为透彻,他们指出,有组织的犯罪团伙,也许有理由去仇恨打黑英雄彼得罗夫斯基少将,有些也许去找银行家伯恩斯坦算账,但有谁会去仇视一位获得过三枚英雄勋章的老将军?还有莫斯科和全俄的大主教?
社论文章的作者们一遍又一遍地谴责发生在这个国家的天文数字般的刑事犯罪案子。有两人呼吁代总统马尔科夫立即采取行动,以防止在大选前二十四天里发生法律和秩序彻底崩溃的局面。
第二天上午晚些时候,蒙克又开始打匿名电话了,这时候,文人们经过头天的艰苦和劳累之后,已经陆续抵达办公室了。
蒙克在两颊各塞进一团织物,以使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头天打电话的人。他把相同的信息,传达给了报道过这四次暗杀事件的七家早报和晚报的文章署名人,先从《真理报》的帕姆菲洛夫和《消息报》的列平开始。
“你不认识我,也不会知道我的名字。这件事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作为俄罗斯同胞,请你相信我。
“我是黑色卫队的高级军官,但我也是参加宗教活动的基督徒。好几个月以来,由于爱国力量联盟内层,主要是科马罗夫和格里辛,所表露出来的不断增强的反基督和反教会的情绪,我越来越苦恼。在他们公开宣称的背后,隐藏着他们对教会和民主的仇恨,他们打算建立一个像纳粹那样的一党专制国家。
“现在我忍无可忍,我必须站出来说话了。是格里辛上校杀死了尼古拉耶夫将军,因为老人识破了他们的伪装,谴责了科马罗夫。银行家伯恩斯坦也遭到了袭击,因为他立场坚定。你或许不知道,伯恩斯坦利用其影响力,迫使电视台终止了爱国力量联盟的宣传报道。大主教遇袭,是因为他害怕爱国力量联盟,他打算把事情公开。打黑部的将军遇险,是因为他冲击了出钱资助爱国力量联盟的多尔戈鲁基黑手党。如果不信,你可以去调查我说的事情。是黑色卫队发动了这四场袭击行动。”
说完后他挂断了电话,把莫斯科的七位记者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他们开始去核查了。
列昂尼德·伯恩斯坦在国外,但那两家商业电视台悄悄地放出话来说,编辑策略的改变,是控制他们资金的银行财团的要求。
尼古拉耶夫将军死了,但《消息报》摘录报道了早先对他的采访,并配上了通栏大标题:“这就是他死去的原因吗?”
打黑部在深夜里对多尔戈鲁基黑帮的仓库、武库和赌场发动的六场袭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有大主教依然隐居在札戈尔斯克的修道院里,无法证实他是否也被爱国力量联盟当作了敌人。
到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位于基赛尔尼大街的伊戈尔·科马罗夫的总部别墅,受到了媒体的围攻。里面则笼罩着一种几近恐慌的气氛。
鲍里斯·库兹涅佐夫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已经脱去西装,只剩下衬衣了,两个腋窝下面都汗湿了一片,几年前戒的烟,现在又一支接一支地抽了起来,他在接听电话,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不,这不是真的,”他对接连不断的询问大声喊叫,“这是卑鄙的谎言,是恶毒的诽谤,如果谁敢进一步扩散谣言,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要把他告上法庭。不,本联盟与黑手党没有关系,财务方面或其他方面都没有关系。科马罗夫先生已经公开宣称要净化俄罗斯……什么资料正由打黑部调查?我们没什么可害怕的……是的,尼古拉耶夫将军确实对我们的政策发表过保留意见,但他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死是个悲剧,但绝对没有关系……你不能那么说……任何把科马罗夫先生比作希特勒的人,都将立即面临法律诉讼……什么黑色卫队的高级军官……”
阿纳托利·格里辛上校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为他自己的问题而烦恼。作为在克格勃第二总局工作了大半辈子的情报官,他的任务是追猎间谍。蒙克已经制造了麻烦,很大的麻烦,这是他深信不疑的。但这些新的指控更为糟糕:在他自己极端忠诚和狂热的精英黑色卫队里,有个高级军官已经变节?这六千名黑色卫兵,每一个都是他精心挑选的。高级军官都是他亲自任命的。其中有个是基督徒,在已经能够看到权力顶峰的时候,成为懦夫成为叛徒?不可能。
但他回想起,以前耶稣会会士曾经这么说:给我一个七岁男孩,我会还你一个成年男子。他手下最优秀的人员中,是否有一个已经在多年前回归宗教?他将不得不去核查。每一个高级军官的档案,都必须经过仔细的梳理。
“高级”是什么意思呢?有多高级?低两级的有十人,低三级的有四十个人,低五级的差不多有一百人。这将是一项耗费时间的任务,而他没有时间。在短期内,他也许不得不清理他的全体高层,把他们全都隔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审查他手下最优秀的指挥官。他自我承诺,总有一天,造成这个灾难的那些人是会付出代价的,看看他们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首先是杰森·蒙克。想到这个美国特工的名字,他气得连搁在书桌边沿上的手指头都变白了。
快到五点钟时,鲍里斯·库兹涅佐夫与科马罗夫约定了一次会面。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确定这次会见,使他能有机会见到他崇拜的英雄,以便提出自己的建议。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库兹涅佐夫就研究过花言巧语和公关包装的力量,并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经过吹嘘和包装也能使之得到广泛的认同。除了他的偶像科马罗夫之外,他还崇拜语言的力量,以及那种能够感动人,具有说服、迷惑,以至最后征服所有反对派别的力量。即使语言所表达的内容是谎言,也无关紧要。
与所有的政治家和律师一样,他也善于言辞,深信没有言辞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一天,言辞会用尽并失去说服力,或者其他人会用更好的言辞超越和打败他,或者他和领袖的言辞会失去信任,那么,这样的一天对鲍里斯·库兹涅佐夫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美国人所说的公共关系,是一个能创造几十亿美元的产业,它能把无能的蠢材吹成名人,把傻瓜说成贤人,把卑鄙的机会主义者捧成政治家。在俄罗斯,人们把公关称作宣传,但那是相同的工具。
运用这个工具,加上利特维诺夫卓越的制片和剪辑能力,库兹涅佐夫已经协助一个口若悬河、具有演说天赋的工程师转变为一位伟人,使其走到了俄罗斯总统宝座的门槛边。
俄罗斯的新闻媒体习惯于共青团那套粗放和平淡的宣传方式,好像是容易上当的小孩,遇上了他为伊戈尔·科马罗夫策划的圆滑和具有说服力的宣传。现在事情出了差错,很严重的差错。
现在出现了另一个声音,一个热情似火的教士的声音,通过库兹涅佐夫认为是属于他个人领地的广播和电视媒体,回响在俄罗斯大地上,鼓励人们信仰更伟大的上帝,并崇拜另一个偶像。
这个教士的背后,就是那个打电话的人——他已经获悉了匿名电话战役——在散布谎言,但是,嗯,这些谎言太有说服力了,已经灌进了那些资深记者和评论员的耳朵里。
对鲍里斯·库兹涅佐夫来说,解决问题的答案依然在于伊戈尔·科马罗夫的言辞,那是不能不信服的言辞,是从来没有失败过的言辞。
进入领袖办公室后,他对眼前的变化大吃一惊。科马罗夫坐在办公桌后面,目光呆滞。地上摊满了各种报纸,谴责的大标题极为醒目。库兹涅佐夫已经看过这些报纸了,都是关于尼古拉耶夫将军、袭击、暴徒和黑手党资金的指控。以前,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谈论伊戈尔·科马罗夫。
幸好,库兹涅佐夫知道应该怎么做。伊戈尔·科马罗夫必须公开讲话了,然后一切都会顺畅。
“总统先生,我真的认为,您明天应该召开一个大型的记者招待会。”
科马罗夫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似乎在设法理解他说的话。在他的全部政治生涯中,在库兹涅佐夫的赞同下,他一直在避免记者招待会。记者招待会的效果是不可预测的。他更喜欢专访,问题是事先递交的,演讲是设定的,讲话是有准备的,集会的人群都是崇拜他的。
“我不召开记者招待会。”他厉声回答。
“阁下,这是消除这些恶毒谣言的唯一办法。媒体的猜测已经不着边际了。我再也指挥不了媒体。没人能够指挥,它正在自我发展。”
“我讨厌记者招待会,库兹涅佐夫,这个你懂的。”
“但您善于对付媒体,总统先生。有理、冷静、具有说服力。他们会听从您的。您自己就能够谴责那些谎言和谣言。”
“民意测验结果如何?”
“全国对您的支持率是百分之四十五,但还在下降。从八个星期前的百分之七十下跌。社会主义联盟的久加诺夫是百分之二十八,正在上升。代总统马尔科夫的民主同盟略有上升。但这没有包括那些举棋不定的选民。我必须说,阁下,这两天可能又下滑了百分之十。如果这样下去,也许还会下降。”
“我为什么要召开记者招待会?”
“这是全国性的电视报道,总统先生。每一家大的电视台都会抓住您说的每一句话。演说开始之后您就会明白,没人能够抵挡您的说服力。”
最后,伊戈尔·科马罗夫点了点头。
“那就安排吧。我会自己准备好演讲稿的。”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记者招待会在都市大酒店的大宴会厅里举行了。库兹涅佐夫首先对到会的国内外新闻记者表示欢迎,然后他及时指出,最近这几天社会上针对爱国力量联盟的政策和行为,流传着一些难以启齿的恶毒的指责。他有权对那些卑鄙的诽谤进行彻底的有信服力的反驳,并欢迎“下一届俄罗斯总统伊戈尔·科马罗夫”上台讲话。
爱国力量联盟领袖大步从舞台的幕后走到了演讲台。就像以前在那些忠于他的群众集会上一样,他开始谈论,一旦人民拥护他当上了总统后,他将创建一个伟大的俄罗斯。五分钟后,在一片寂静中,他感到了不安。强烈的反响到哪里去了?热烈的掌声到哪里去了?啦啦队到哪里去了?他抬起眼皮去看远处的云彩,描绘他的祖国曾经有过的辉煌历史,但现在控制在外国银行家、不法商人和罪犯的手中。他慷慨激昂的讲话声在大厅里回响,但听众并没有起立,并没有举手向爱国力量联盟致敬。他结束演讲后,人们继续沉默着。
“也许要提问吧?”库兹涅佐夫提议说。这是一个失误。至少三分之一的记者来自外国的新闻媒体。《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以及来自伦敦的《时报》和《每日电讯报》的记者,都能说流利的俄语。
“科马罗夫先生,”《洛杉矶时报》记者大声说,“我猜想到目前为止,你已经为竞选活动花费了大约两亿美元。这肯定是世界纪录了。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科马罗夫怒视着他。库兹涅佐夫在他耳边轻声提醒。
“来自伟大的俄罗斯人民的公共捐献。”他说。
“这差不多是俄罗斯所有人一年的工资,先生。这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其他人也一起附和。“你打算清除所有的反对党,建立一党专制的国家,是这样吗?”
“尼古拉耶夫将军在谴责你三周之后被谋杀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是不是准备否认,两天前的暗杀行动是黑色卫队搞的?”
国家电视台和两家商业电视台的摄像机和麦克风,在整个大厅内漫游,把外国记者尖锐的提问和结结巴巴的回答都摄录下来了。
《每日电讯报》的记者,也接到过一个匿名电话,而且他的同事马克·杰斐逊7月份在莫斯科街头遭到枪杀,现在他站了起来。照相机镜头都对准了他。
“科马罗夫先生,你听说过一份叫《黑色宣言》的秘密文件吗?”
大厅里一片寂静。俄罗斯的新闻媒体和其他外国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伊戈尔·科马罗夫倚靠着讲台,保持着自我控制,他的脸色变白了。
“什么宣言?”
又是一个失误。
“先生,根据我的消息,那份宣言描述了你所设想的各个计划:创建一党制的国家,重新启用古拉格关押你的政治对手,用二十万黑色卫兵统治国家,入侵相邻的共和国。”
会场静极了。大厅里有四十个记者来自乌克兰、白俄罗斯、拉脱维亚、立陶宛、爱沙尼亚、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俄罗斯的一半新闻媒体支持注定要被废除的党派,如果这个英国人是对的,那么这些党派的领袖将被送去劳改营,随之还有这些媒体。他们的眼睛都盯住了科马罗夫。
这时候,场面开始混乱了。然后,他犯了第三个错误。他发脾气了。
“我不想站在这里听你们胡说八道了。”他尖声叫着,高视阔步地离开了讲台,身后跟着倒霉的库兹涅佐夫。
在大厅的后面,格里辛站在垂挂的幕布阴影里,怒视着在场的新闻媒体。不会太久了,他对自己做出承诺。不会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