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那么大。
隔着急救室的玻璃窗,桑荞一动不动地望着里面忙碌的医护人员,却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安静。
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好像懵然不知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周围川流不息的人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如同正在上演一幕无声滑稽剧一样。
她想笑,却隔着玻璃清楚看到自己欲哭无泪的脸。
她恍然记起,庭恩就在里面。十年了,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近也这么远。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就隔着时间,隔着身份,隔着彼此匆忙的脚步和回避的眼神,隔着爱,隔着恨,隔着十年毫无交集的人生,以及永远无法填补的遗憾。
她曾以为再没有比他们更加可悲的恋人。
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些全都不算什么,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即将隔了生死。
她这样想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望着即将再也不会见到的他。
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就好像这十年艰辛,不过是一场一闪即逝的梦魇,梦醒了,她就可以跑着推开他的房间,哭闹着要求他的安慰。
可是她分明知道,这场梦,不会醒了,现在她只想快一点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抢救,然后所有人都离开,她就可以握住那双冰冷的手,微笑对他道一句,好久不见。
他突然动了动,眉心转瞬即逝地蹙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偏过头来,茫然四顾地寻找着什么,最终定格在她的脸上。
桑荞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放在玻璃窗上,却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
然后,他笑了,他的脸被氧气罩遮住了大半,但是桑荞知道他在笑,他笑的时候,眼睛总是弯得好像一尾月牙,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他伸出手来,示意周围的人不要阻止他的动作,然后缓慢地将氧气罩拔了下来,做这些的时候他自始至终都凝望着她,带一点艰难却从容的微笑。他的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桑荞点头,不停点头。他仿佛安心了一般,眼神中有一些很明亮的东西忽然散开了,然后他缓慢地闭上眼睛,心电图上拉出一条直线。
桑荞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用力敲打着玻璃窗,撕心裂肺地呜咽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有她明白,她懂得。最后的最后,他只是望着她,微笑着说了一句:“你长大了……”
那是他亏欠她已逾十年的话。
那一年,她十八岁,他三十一岁;这一年,她二十八岁,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而他的岁月却永远定格在了四十一岁。
像是一本看了很久却少了结局的书,一场听到尾声却忽然停电的广播节目,一个期待多时却根本不好笑的笑话,让人总觉得缺少了一些什么。是结局戛然而止,还是过程太过敷衍了事,桑荞根本不明白,她只是知道,用十年的时间去喜欢,十年的时间去怨恨,却来不及用一天的时间去相爱。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向谁质问,到底是谁带走了他,带走了他们的十年,带走了他们的永远。
她只是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任凭命运予取予求地带走了他。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