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就发现那个男人,一直站在堤岸上看着他。从方才沿着河岸草皮慢跑开始,那双眼就没有离开过。
正好计时器上设定的时间也到了,仙道孝司于是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调整呼吸。
令天的天气相当好,晴空万里、气温宜人,空气也很清新,从远处就可以清楚地看见丰平川下游的地方。甚至连远在前面一公里处慢跑者的脸孔都足以辨识。
在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时刻,唯一让人略感不适,就是那个站在河堤上的男人。他身穿一件爽克外套,头戴鸭舌帽,年龄大概是中年。他也是警察吗?还是工作的关系而认识的朋友?
看到仙道慢下脚步,那个男人也从堤岸下来,站在通往河岸草皮的斜坡上。那个位置正好在河岸公园的出入口。
总而言之,那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仙道有此预感。而且他还知道自己外出慢跑的时间,对自己作息极为清楚。
仙道一边拿出毛巾擦汗,一边走向通往河堤的斜坡。才走近没多久,老远就看见男子神情客气地对仙道微笑。果然是个素未谋面的人。
待仙道走近,对方立刻靠近,“请问您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仙道副课长吗?”
仙道点点头,“我是。请问你是……?”
依仙道的猜测,这个男人的年纪应该在四十五岁以上;至于职业嘛,从他黝黑粗糙、皱纹极深的皮肤推测,可能是在工地现场工作的人。体型则略偏瘦小。
“我姓宫内。是白石署的田边刑警介绍我来的。”
“白石署的田边刑警我认识,只是……找我做什么?”
“他说仙道先生或许可以帮我的忙,要我来找您谈谈。”
“什么事?”
宫内抿着唇,一副难以启齿的痛苦表情。
“我……我想找我的女儿,她或许已经被人杀害了。”
仙道有些吃惊,接着问:“被人杀害?田边这么告诉你的吗?”
“嗯,他的意思是如此。”
“说她被杀了?”
“他说我最好先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其实,我早在女儿失踪时就报案请求协寻,只是一直都没有消息,直到最近终于找到我女儿的东西。田边刑警虽然说得很含蓄,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很可能身亡了。”
“既然是犯罪事件,应该找警察才对!更何况或许是一起凶杀案。田边自己就是警察了,还叫你来找我?”
“是啊!他建议我找你。”
“我不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应该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才是。”
“详细情形他也没说,不过,现在应该是朝向凶杀案的方向侦查吧!”
“那么,就交给警察处理吧。那是白石署管辖的,对吗?”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是有几名员警找我去问过几次话,但据我所知,他们根本没有展开后续的侦查工作。田边刑警也说,他们里面还没有就这个案子成立搜查小组。”
没成立搜查小组?这么说,不管是白石署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都不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刑案?
仙道再次确认。
“你说找到你女儿的东西,是些什么东西?在哪儿找到的?”
“就是我女儿的皮包,在那个强暴犯的房间里找到的。”
最近的新闻确实曾报导过这个事件,仙道目前虽然没有参与总部的工作,但透过报纸、新闻,多少也听说过这个案子。
“那个强暴犯承认他杀了你的女儿?”
“没有。”宫内摇摇头。“那个男人,他死了。”
“死了?”
仙道想起来了。在三、四个礼拜前,白石署确实发生了一起犯人逃走的事件。嫌犯发现警方上门逮捕,便赶紧从自家后门逃走,仓促横越一条大马路时,被一辆大货车撞上,当场死亡。事后,警方在搜索嫌犯的房间时,意外寻获不少跟其他案件有关的物品,证实这名男子可能涉嫌其他案件。
“这样看来,这件事还是交由警方处理比较好。我想现在应该正在进行搜查。”
仙道小心翼翼地选择词汇说。
“可是,田边刑警告诉我,虽然找到我女儿的东西,却无法证明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能说,她确实和嫌犯有过接触。一般来说,没有找到遗体,无法断定这是一起凶杀案件,也无法展开搜查。”
的确,没有遗体,只有少许的物品,警察是不会以杀人事件看待并展开行动的。更何况,嫌犯已经死了。总之,这个事件目前欠缺强力的物证,以及关系人的供述。
“你女儿平常一个人住吗?”仙道问。
“是啊,我们家在名寄。”名寄是北海道北部的一个小城市。“她高中毕业后,就一个人住在札幌。”
“她今年几岁?”
“二十三岁。她租屋里的家俱、物品完全没动,一点也不像是要出门旅行或搬家的样子。可是,就是找不到她,她突然离奇失踪了。”
“你女儿和那个身亡的嫌犯在交往?”
“我想没有。我问过女儿的朋友,她们都说看不出来她有交男朋友。”
“可是,她的皮包却在那个男人的房间里。”
“嗯,田边刑警拿给我看的。皮包里面有我女儿的照片、金融卡,还有影片出租店的会员卡。是我女儿的没错。”
“那张金融卡在她失踪之后,有被用过吗?”
“有,有一次提款记录。不过因为密码错误,领不出钱来。”
看来,这事案件意味浓厚。但只能怀疑那个已死的男人可能犯下连续强暴妇女的罪行,却不能说他杀人。按照一般辖区内刑事课长的经验,遇到这样的情形,迩常多会指定一位员警进行搜索,如果再找不出什么线索,搜查可能就到此为止。就这件案子为例,虽说现场留有宫内女儿的金融卡,可是后续的搜查行动如果没有什么重大发现或突破,也有可能不了了之。
宫内一脸不安地看着仙道。
仙道问:“田边为什么会叫你来找我呢?要知道,在警方展开搜查行动时,被害者家属不能指定搜查员。”
“我知道。”宫内点点头。“可是,田边刑警说,仙道先生正停职休假中,可以不受约定自由行动。”
是啊,因为停职休假中。
仙道苦笑着。的确,经精神医师诊断,自己有抑郁性情绪不稳定的毛病,所以被强迫停职休假,然后每四个礼拜接受一次精神科医生的诊疗,直到精神状态恢复健康为止。在此期间不需前往职场工作,可以自由行动。但是,所谓的行动,是指个人的私人行动,而非以警官的身分进行调查活动。所以,如果这个叫宫内的男人期待仙道能出面帮他成立搜查小组展开调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仙道能做的,顶多只是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的搜查经验,建议负责搜查的员警可以朝哪些方向展开搜查,如此而已。不过说真的,这半年来,他也确实接到了不少卷入刑案纠纷的市民们拜托他帮忙洗刷冤屈。
但是,即使如此……
“不管田边的想法是什么,警方没有再继续搜查,代表他们判断这件事构成案件的可能性极低。或者你也可以拜托征信社帮你找人。”
“我找过了。”说着说着宫内不由激动起来,眼框也跟着红了。“从发现女儿失踪开始,我就花了四十万找征信社帮忙,结果,一点线索也没有。现在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再雇用他们了。”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这时恰巧经过仙道身旁,看样子是刚慢跑完准备回家。那位老人要横过堤顶上的马路时,竟然不看灯号,冲着就要过马路,令站在一旁的仙道不自觉地为他捏了一把冷汗。顾着看老人过马路,等仙道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站在这里听宫内说话似乎已有一段时间,因为原本身上流的汗早就已经干了。
仙道打算赶快把两人之间的谈话做一个结束。
“我看再等等吧,年轻女孩有时总会想冒险一下,尝试不同的生活,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宫内似乎也看穿了仙道的心思,顿时急了起来。
“不!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刚才就说过,我有预感我女儿已经被杀了,我想要赶快找到我女儿的遗体。”
仙道赶紧安慰他:“你女儿一定在哪个朋友那里,这年纪的孩子很多都是这样。”
然而,宫内像是没听见仙道说话似的,语气坚定地说:“我女儿在特种行业上班。当初都是因为我和妻子两人感情不睦,她讨厌这种家庭气氛,所以才会离家的。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我们做父母的要负极大责任。总之,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宫内的眼神里充满悔恨,以及对自己的愤怒,令仙道相当震憾,刚才想赶快离去的念头也消失了。
“我知道了。既然田边要你来找我,我也没有理由回绝你,就把你女儿的事说给我听吧!不过能不能帮上忙,我就不敢跟你保证了。”仙道说。
宫内的脸上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