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操纵室里,町田拉出一个放在地上角落的不锈钢材质,看起来像个小冰箱的箱子。
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摆放许多工具,那些工具和修理汽车的工具看起来有些类似。
“幸一这孩子啊,对机械、引擎很在行,不过电工方面就不行了。”町田说。
町田从里头拿出一个用旧毛巾包着的棒状的东西,掀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马奇利。和刚才町田的那把相比,这把刀峰处似乎磨得较锐利,刀刃部分也较刚才的长个两公分左右。
“这把马奇利的种类和你刚才的那一把不同?”仙道问。
“形状有点不一样。应该是幸一那孩子个人的喜好吧,常常用,用了就磨,磨久了形状自然就变成这样。”
“你确定这是石丸的东西?”
“他的马奇利,我只看过这一把。”
仙道看了山野一眼,此时山野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是在说:看吧,我就说他不可能带刀去寻仇的。瞧,他的马奇利还在这儿呢!
问题是,为什么石丸的母亲要承认那把刀子是自己儿子的呢?况且,警察拿的不过是一张照片。一个平常根本不在渔船上的女人,照理说应该无法确认才对。还是因为警察对她出示照片,表明这是加害人所使用的凶器,他母亲心头一慌,便承认这是儿子的东西?
另外,当成凶器的那把刀明明不是石丸的,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它又是为什么握在石丸的手中呢?
矶田说,当天石丸是一个人前往,相对于石丸,竹内的身边则有几个和他同一“统”的渔夫,店里也有几个和他要好的角安帮的人。
如果石丸的话属实,这把刀一定是那天在场的某个人带去的,然后在发生事情时塞给石丸。那会是谁呢?还是那把刀本来是要拿来刺石丸,被气得冲昏头的石丸夺下后,顺势刺向竹内?或许因为当下过度激动,所以石丸也记不得详情了。
“角安帮的人有插手捕鱼这块工作吗?”仙道看着町田和山野问。
“他们做暗的,也就是盗捕鲑鱼,在离小镇远一点的河里,用小型的网子捞。”
“他们的成员有谁?”
“他们会雇用一些小喽罗帮他竹做。像远藤,他是不自己动手的。”答案就要揭晓了。
命案现场的马奇利,一定是当天在场的某个人带去的,而这个人十之八九是角安帮的人。说不定就是今天看到的那三个当中的某一人。
矶田啊矶田!仙道在心底呐喊着。你应该将当天在场的人一一找来侦讯,一个一个比对他们的证词才对呀!这样不就可以找出是谁在说谎?在事情发生的关键刹那的真实情况?
如果不想这么做,至少也把凶器拿去化验一下,握把上面一定留有那把马奇和主人的汗水,要验DNA绝不是件困难的事。只要你有心想抓到真正的凶手。
看来,石丸的罪状要从杀人罪降为伤害致死罪是极有可能的。只是,动机呢?他要找竹内算帐的动机又是什么?
仙道谢过町田,转身向山野说:“麻烦你再载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山野问。
“雄多香。”
仙道坐进那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坐在驾驶座理平头的男人怒声大喊:“王八蛋!你是谁?”
仙道把脸凑近对方,不慌不忙地说:“没听你们老大提过啊?我是道警的刑警。”
平头男撑大着鼻孔,下嘴唇突了出来,看似气愤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问你一件事。山本。你叫山本博之,是吧?”是山野告诉仙道的,说这个理着平头的男人姓山本。
山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一昧地瞪着仙道。
“我只要一句话。一句话就好,听懂了没?”仙道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山本说。
“不要这么严肃嘛!我不过要你说一句话就好,又没说要逮捕你,怕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事。”
“就是‘那’件事,你知道的。”
山本望着仙道一言不发,目光隐约含有一股防卫的神情,不断地臆测仙道下一个的话题究竟是什么。
“石丸的妹妹,由纪。”
山本的表情完全不变,依旧看着仙道。换言之,在仙道还没表明说出这件事时,他应该就已经猜到仙道问的是什么了。
“告诉我那件事。”
“不知道。”
“一句话就好。是?不是?”
“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个‘意外’吧?本来你们老大没说要这么做:对不对?”
“我不知道。”
“给我一句话就好。保证不远捕你。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个‘意外’嘛!怎样?是?还是不是?”
仙道佯装着一脸笑容,逼近山本的脸孔,一双几乎要把人着穿的眼神盯着他。
看得出山本的内心相当挣扎,究竟要回答?还是再硬辩称自己不知情?到底仙道知道了多少?
“拜托嘛!”仙道故意做哀求状。“是‘意外’吧?还是不是?怎样也给一句话嘛!是‘意外’,对吧?”
被逼得简直招架不住,山本最后才相当痛苦地吐出一句:“……对,是……是‘意外’。”
刹那间,仙道突然觉得自己肩头上多了千万斤的重量,像是有个巨人将两支手用力强压他的肩膀,然后恶作剧似地问他:“怎么样?重不重?你承受得了吗?”
停了半凑,仙道才得以喘过一口气,缓缓地说:“真有你的。”
一回到车上,山野惊讶地看着仙道问:“怎么啦?”
“什么?”
“我说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是吗?”仙道一开口,就止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我刚才差点忍不住要杀人了。那……那家伙,真想把他打趴在地上。”
“怎么了?你问到什么?”
“那家伙干的好事,他居然强暴石丸的妹妹。”
山野整个人怔住了。“什么时候的事?你说由纪?什么时候?”
“竹内为了挖角的事,找了角安帮的人想给石丸好看。或许本来竹内和远藤也没想要这么做,只想警告警告、吓唬吓唬石丸而已,没想到开车的那个光头,居然控制不住强暴了由纪。”说完,仙道又接连打了两个哆嗦。
“请把你推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我。”
“我们去刚才喝酒的那家店吧!”
“这次不要再阻止我了,让我喝个痛快。”
“我也想喝。”
在餐厅柜台最边端的位子,仙道压低着嗓子,对山野描述着自己推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山野不发一语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像是换不过气似的喘息声。
依仙道的推断,石丸幸一杀害竹内胜治的案件,并非如矶田所认定,是由于挖角事件引起的。它同时也不是一件杀人案,而是伤害致死案件。至于握在石田手中的凶刀,因为并非石田所有,因此也可以说明石田会这么做完全是基于一时的愤怒,并未事前计划,也没有要致竹内于死地的念头。
另一方面,就动机部分,从石丸及其家人一道刻意隐瞒的举动看来,石丸并不想要让外界知道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原因,甚至有意想将它带往牢狱的准备。对于石丸的决定,他的家人也表示尊重,即使石丸因此遭到判决,对整个家族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说到这里,仙道啜了一口烧酒,山野也举杯跟进。
“他们要给石丸好看。”仙道再度开口,“竹内授意角安帮的人三不五时就去找石丸家人麻烦,而石丸的家人怕石丸生气找他们算帐,要是和这群黑道混混牵扯不清,到时不是进监牢,就是这季的鲑鱼都别捕了,所以一直吞忍下来。
“可是谁知,在一次欺负由纪的时候,小混混山本擦枪走火强暴了由纪。角安帮的人虽然本意没想这么做,但做都做了,更何况真要出了什么事,顶多牺牲一个同伴,至少要给石丸好看的任务也达成了,所以事后根本不以为意。
“至于由纪,发生这种事,但为了哥哥的前途,由纪依旧强忍了下来,没去医院验伤,也没到警局报案,只希望挖角事件顺利进行,哥哥能移到町田那‘统’去。心想待事件落幕,角安帮的那些人也就不会再来了。
“结果,就在石丸转到町田那一‘统’后不久,由纪发现自己怀孕了。石丸的母亲和姐妹们一来怕石丸去找角安帮的人算帐可能酿成祸事,二来也担心由纪被强暴的事万一传了出去,以后由纪没脸在这保守的小渔镇继续生活,于是随便找个理由让由纪向工作单位请假,安排她到别镇做堕胎手术。
“可是,既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可能瞒过石丸的眼睛?石丸知道事情真相后,立刻冲去找他们算帐。
“虽说强暴由纪的是角安帮的人,但石丸知道幕后的指使者就是竹内,于是便到竹内经常出入的那家餐厅。当他到达餐厅时,正巧竹内的车子也驶进停车场。
“看到竹内,石丸二话不说就挥拳揍他。竹内的朋友赶紧阻止,不!说不定一起反击,这让石丸更加愤怒,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性。
“听到吵架的声音,原本在店内喝酒的角安帮的人也出来加入竹内的阵势。这时,角安帮的其中一人,也就是没有眉毛的那个男人,取出自己的马奇利要刺石丸。没想到刀子一把被石丸夺下,接着就刺向竹内的胸膛。
“几秒钟后,石丸回过神来,见竹内已倒卧在自己的脚边,自己的手上则握着一把马奇利。石丸当然不知道这把马奇利从何而来,他放下手上的刀子,身旁的人马上冲了上来,将石丸逮捕,交给警察……”
推论结束后,仙道叹了好长一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推论是否能帮助石丸从本来的杀人罪改为伤害致死。不过这推论在法庭上,还是要有由纪和石丸的母亲出面做证。届时,幸一会不会为了保护家人的名誉,宁可赔上自己的一生?
山野看着柜台的桌面发呆,没有任何反应。
“如何?我的推论,可以接受吧?”仙道问。
山野低着头,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幸一好可怜呐!”山野说。“那么好的年轻人。”
“幸一所背负的痛苦,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受得了的,他的家人也应该分担才是。只是不知道由纪,要多久才能忘记这些伤痛,重新站起来……”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该告诉那个承办的警察吗?”
“不要。”几经考虑后,仙道这么回答。“明天一早,我再去见石丸的母亲一次,想办法说服她出面救石丸。只要她能撤回‘凶器是石丸的’的证词,加上由纪所遭受的对待,矶田就不能以杀人罪来办石丸了。现在能救幸一的,只有他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跟矶田说,这样不是更快吗?”
“你不了解,我们刑警自负得很!被另一个停职中的刑警指出哪里不对,是件很没面子的事,说不定反而更加固执。让他自己去找出线索,发现石丸犯下的是伤害致死罪吧。”
仙道再次伸手拿起酒杯。不知道是不想把今天的酒留到明天?还是口渴了想喝水?他向老板再要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