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饭店,顺着来路时的斜坡,仙道小心地控制车速缓慢下行。没多久便到闪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过了就是村子的中心地区。
此时刚好是绿灯,仙道顺势通过十字路,往信号对面的坡道前进。他记得从前这条路可以通到比罗夫火车站。当然如今通往比罗夫火车站的路一定不只这条。
依照聪美指引的道路往下走,道路的两旁尽是民宿,密度之高,几乎不亚于大都市的住宅区。偶尔看到一些空地,空地上也多插着招牌,用英文写着“FOR SALE”。应该是要卖给外国投资客的。
再观察走在两侧人行道上的路人,多是年轻的白种人。男男女女,有人肩扛着雪撬、有人怀抱滑雪板、有人两手空空、也有人提着大手提箱,边走边甩。当仙道偶然和白人四目相交时,对方多报以淡淡的微笑。
当车驶近和斜坡垂直相交的第三条巷子时,仙道将方向盘往左打,从一栋栋洋式建筑的民宿中穿梭而过,不久便来到民宿街最底的地方。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再过去有一片沼泽,对面则是一片原生林。
左右两边共有四栋房子,往更里面一点,则有一栋三角形的圆木阁楼小木屋。通往小木屋的路上拉起黄色的封锁布条,上面印着“北海道警察总部”的字样。无庸至疑,这栋小木屋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仙道将车停在封锁线前,然后步下车来。
小木屋的对面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约有一个网球场的大小,在厚度近两公尺的积雪上插着一块招牌,写着:“比罗夫不动产商会管理地”。
站在封锁线外眺望这座小木屋,感觉像矗立在一条私人道路的最底端。小木屋门前积满雪,从门口漫延至道路上。应该是挂着封锁布条,除雪车进不去,没办法铲雪的缘故吧。
仙道索性绕着封锁线,走到小木屋的另一侧,打算从别的角度眺望这栋房子。果然,如他所料,小屋后面就是沼泽,两者间有一道向下直冲的陡峭斜坡。换句话说,这屋子的出入口只有正门而已。
抬头仰望天空,降雪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每年的此时,这一带每日平均积雪都达三、四十公分,所以,发现尸体后,想在小木屋周边寻找凶手留下的足迹或车子的胎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算一算,发现尸体至今已有三天了。当初是亚瑟发现尸体,向警察通报。报上说,死者是被人勒毙的,但是,到底这里是杀害现场,还是弃尸现场?报上并没有提到。说不定警方到现在还不能判定。
忽然,仙道听见车子的引擎声。回头一看,仙道的车后停了另外一辆轿车,车上的两个男人正看着仙道。虽说隔着一段距离,仙道无法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长相,但从他们毫不避诲直瞪着仙道看的视线推断,他们极可能是警方的人。
仙道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车旁,当他准备打开车门时,一个中年男子从后面那辆车走出来,身上穿着看似工作服的御寒衣裤。
男人直盯着仙道,防止他跑走般靠近。仙道也一改准备开车门的姿势,转身面对那个男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间。
“没做什么。”仙道回答。
“这里被封锁了,不能进去。你知道吗?”
“我没进去。”
此时,坐在驾驶座的另一个男人也下来了。看起来比刚才那个人年轻一些。
中年男子再接着说:“驾照呢?拿出来。”
“驾照?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我是警察。”
男子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证件,确实有北海道警局总部的徽章,不过他只把证件朝仙道快速地亮一下,根本不让仙道有机会看清楚姓名。
虽然如此,但对方是警察,又能怎么样呢?
于是,仙道只有乖乖地从皮夹里拿出驾照递给对方。当对方正伸手接过驾照时,仙道马上把手抽回来。
那名自称是警察的男子,脸上立刻浮现愤怒的表情。
“你也要让我确认你的名字,只要名字。”
“你这是什么态度?”
“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是啊,我是总部刑事部的。”
看得出来对方的气焰稍微退缩一些。
“你的名字是……?”
仙道再次出示自己的驾照。
“仙道孝司。搜查一课。”
仙道接着掏出北海道警察总部福利委员会的会员卡给对方看。这张卡片原是让服务于该单位的警察进出相关机构办理权益或福利等事宜时,证明自己的身份,可以说是警察的另一个身份证件。
那个男人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仙道没有缩手,老老实实地把卡片交给他。另一名较年轻的警员马上从中年男子手中接过卡片,拿着它走回车内。
“既然是刑警……”可以感觉对方的态度比刚才和善一些。“你在这儿干嘛?这里可是发现尸体的现场,你不是因为工作来这里的吧?”
“我好奇。”
“你和命案的当事人有关系吗?”
“只是好奇而已,哪需要什么关系。”
“是不需要什么关系。可是,这命案又不是你们的案子,插手的话,我们会很困扰。”
“我让你困扰了吗?我又没进去。”
“你不是一直在这里徘徊吗?”
“这么做违法吗?”
“没有违法,可是案子正在调查中。”
仙道回头看着命案现场问:“这里是杀害现场吗?”
“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
“你们也还不知道,对不对?”
“这和你没有关系。”
坐回车上的年轻警员,这时摇下车窗对着中年警员喊:“没错,警部搜查一课的。”
听完,中年警员表情不甚愉悦地蹙着眉对仙道说:“总之,和你有没关系,希望你不要插手。”
年轻警员走回仙道身旁,将证件还给仙道。
忽然,中年警员像是记起什么事情地指着仙道:“仙道孝司……,你就是那个仙道孝司?”
他指的当然是仙道被命令停职在家休养的事。当初,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让人印象深刻——原可防患未然,仍然发生的命案,同时还导致凶手死亡的案件。
“没错,是我。”仙道回答。
刹那间,对方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怜悯、同情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已经辞职了。”
“没有,就像你们刚才查过的。”
“嗯,该怎么说呢?总之,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们,你别管了。”
“我没管啊。”
“随你怎么说,反正,就是这样。”
两名警员坐进轿车,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仙道也回到自己的车上,看着地图,接下来他要找去亚瑟的家,亦即亚瑟和他的日籍妻子、两个小孩居住的地方。
路不难找,仙道一下子就找到了。他将车停在离屋子约三百公尺的地方,熄火并静静地在车内观察。
从屋子外观的新旧可以知道,这户人家的房子是分批建成。先盖主要居住的那栋,然后再加盖车库、仓库。虽然如此,每一栋的屋檐都一般高,而且外墙的绿色油漆东一块西一块的,颜色不很均匀。老实说,就外观来看,这房子实在不美观,甚至有点奇怪。
屋外有一男一女的孩子,大概就读小学一、二年级,他们正在庭院和拉布拉多犬玩耍;屋内的窗边则站着一个女人,应该是亚瑟的太太,她不时地往庭院看,留意孩子们玩乐的情形。
从这栋屋子的门前经过,爬上和方才来时不同的另一条斜坡,便直通民宿街。
穿过北海道三四三线道,有一条与主要街道平行的坡道,路不宽,左右两旁堆着高高的雪,像是两面白墙。顺着它往前走大约两百公尺,就是仙道今晚下榻的地方——二世古滑雪客之村。那是一栋两层楼的银色方形建筑,共八个房间。就民宿来说,是不小的规模了,至少房间里有浴室、厕所,设备还算齐全。
仙道放慢车速,依指示将车驶进侧边的停车场。
这间民宿的除风室非常宽敞,鞋柜上一双双雪鞋并排着,墙边还立着一些雪橇和滑雪板。
穿过除风室进入大厅。大厅的装潢看起来相当摩登,而且不太符合日本人品味的那种摩登,可想见这样的西式风格全是为迎合外国观光客的胃口。播放着海外新闻的电视机旁坐着两名年轻白人。
走向柜台,一位身穿白衬衫的年轻日籍女职员赶忙趋前招呼。仙道瞄了一下她胸前的名牌,上头写着“衫田”。
仙道报上自己的姓名,表明已有预约。
看起来像工读生的女职员翻了翻笔记,然后向仙道确认:“是中村聪美小姐帮您代订的吧。”
登记完毕,拿了钥匙,女职员向仙道指示他的房间在上楼梯后的第一间。
提着背包,仙道径往二楼走去。走没几步,他便停下脚步望着张贴在墙上的地图。那是一张附近区域的地图,大约有一张报纸大小。
在盯着地图的同时,姓衫田的女职员走向仙道。
“您是第一次来二世古吗?”
“不,”仙道的视线仍留在地图上:“最近一次大概是十年前。”
“哦,那么,这次来想必您对这里的感觉完全不同吧?”
“白人变多了。”
“是呀,说句玩笑话,还有人说这儿的官方语是英语呢!”衫田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您看,我们旅馆在这儿。这里是便利超商,就好像是市中心一样。下面是民宿街,上面则是一些比较大型的饭店、公寓大楼的聚集处。如果您想找餐厅或是喝酒的地方,便利超商附近倒有不少。”
“听说三天前这里发现了一名女姓尸体?”
衫田盯着仙道,问:“你是媒体记者?”
“我不是,只不过从报上知道这件事。原本以为这里很单纯、平静,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是啊,这里一向都很平静,也没有黑道份子进出。”
“那名死者是怎样的人?”
“她在二世古工作。”
“你认识她吗?”
“不能说是认识,但有看过,知道她是谁罢了。二世古就这么一点大,在这里工作两年,只要是在同一区上班,几乎都认识。”
“那么,据你所知,警察已经找到凶手了吗?”
“嗯,该怎么说呢?”她笑了笑,“听说那个人之前工作的餐厅老板已经被警察叫去约谈了。”
“那家餐厅在附近吗?”
“嗯,靠近这里。”杉山指着这家旅馆附近的一点。“那家餐厅叫做‘饥饿牛’,里头有吧台,可以喝酒。”
“那家店的评价如何?”
“说好吃嘛……,应该说比较合澳洲人的口味。”
“你的意思是,日本人不会喜欢那家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好,那我就来一趟突击检查。”
衫田微微地一笑,便回到柜台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