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做了一场噩梦。而今天,则是噩梦的现实化、具体化。
因为昨天傍晚,雨净又对我做出了另外一个更疯狂的要求。她说:“与我一起上辅导室。”
雨净从来没有去过辅导室,所以她当然天真地以为辅导室是一个普通场所,每个人都偶尔可以进去玩玩的。她根本就不了解,事实上辅导室是一种邪恶、恐怖、堕落、充满罪孽的地方,辅导室里的人,每一个都具有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心肠,他们就像撒旦一样,会一面以甜言蜜语麻醉你的判断能力,一面噬肉啃骨般对你剥皮拉脏,逼迫你承认许多你根本不可能承认的事,我以前就曾经深切地领教过他们这种可怕的本领,我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进去第二次。
而雨净现在竟然要拉我一起闯向地狱!
“我不要!”我以颤抖并尖锐的声音叫着,“我不要!”
“给我一个理由好吗?”雨净说。
“给我一个理由好吗?”我反唇相讥。
“好,我就给你一个理由。”雨净也气了,她两眼圆睁地凝视我。“你跟我在一起,从头到尾,一直都很痛苦,对不对?”
我哑然了。
“你不说话表示你承认了?”
雨净缓缓地在我面前,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走来走去。
“我告诉你为何你会一直很痛苦。”她说,“那是因为,我们做的是败德的事。”
雨净的这句话犹如上帝降下焚烧索多玛与蛾摩拉的天火那样,刹那间就将整个世界燃成死灰般地,狠狠灼穿了我的心灵。为什么?为什么雨净的话总是那么精准、那么见血?难道她不明白,我最不愿意承认、最不愿意接受的,就是这个贴切的形容词吗?
没错。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和雨净的恋爱完完全全就是一件败德的事。一个渺小、平凡的女高中生,怎么有资格去挑战、扭转、改变这个世界行之几千年的价值观呢?
“稚玲,我们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们跟那些成天叽叽喳喳、一事无成的同班同学不一样,她们充其量只不过将爱情当做是一种流行、一种游戏、一种嗜好,或者就像是生水痘的过程罢了。但我们不是。我们追求的是真实的爱情。别人哪里会懂?他们哪里会懂两个高中女生所拥有的是真实的爱情?他们只会认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玩玩而已,不然就说我们不正常,我们败德。这种大家都不可能懂的事,唯一的可能出路就在辅导室。”
“雨净,你少来了,你没有一次不是用似是而非的道理在敷衍我。辅导室这种鬼地方我还会不了解吗?爱情和辅导室,这两者怎么也牵扯不上关系!我倒觉得不了解辅导室的人是你!”
“你错了,稚玲。我当然知道辅导室里的老师,一定会像解剖青蛙一样地凌虐我们。但是你要知道,相反的只要我们能够说服他们,让他们明白道德或是其他什么鬼扯的伟大真理在我们身上并不适用,那他们就会相信我们,接受我们,承认我们的的确确是正常人,拥有正常的爱情!稚玲,我太明白你想要将我们的爱情向世人宣告的欲望,但如果你连辅导室老师都说服不了,你要如何去说服其他人呢?”
我无言以对。
“我们自然要有心理准备。辅导室老师在一开始绝对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他们一定会将我们的存在当成一种罪孽。但我们不能够怕,因为不可能再回头了。我们要勇敢、要对抗!否则,我们将永远无法改变任何事!世界、包括你自己,将永远认定我们的爱情是败德的!你难道希望这样吗?”
我的内心好矛盾,好难过。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雨净继续说着,不过她声音已经轻柔许多。“稚玲,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并不容易,不是一下子能够负担得了的。但无论如何,你最后还是要做出决定。我给你一天时间,你今天晚上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雨净说完以后,一个人独自走向教室外的黑暗长廊,只留下我。
昨晚,我梦见自己身穿一袭白衣,被钉在由粗糙巨木交叉而成的十字架上。我的四肢没有知觉,鲜血不停地汩汩流泻。在我之下有一群人,那群人没有面孔,只发出纷扰的声音,叫骂着“瞧!这个人”一类的嘲笑言语。
我侧耳听着,声音有男有女。垂头望着,那群人的面孔渐渐清晰了:书店老板、戴深度眼镜的店员、老处女语文老师,甚至那个没见过的秃头语文老师(长相也被我任意想象出来了)、我最亲爱的妹妹,还有……还有……——我结结实实地被吓醒了。
我按照雨净的说法去做,就可以回得了伊甸乐园吗?我没有任何把握。然而,我却几乎别无选择,就如同雨净所说的,这是一条单行道,有去无回。
于是在午休前,我答应了雨净的要求。雨净点点头,说今天下午的第一二节美术课跟老师请个假,就到辅导室去。
我和雨净两人在同学们的侧目冷眼下离开美术教室。在进入辅导室门口的头一秒,我愣住了:这种气氛……这种气氛……这种可怕的气氛……“咦?奇怪,辅导室里似乎没有老师在……”雨净说。
“我们不要待在这边好不好?我好怕——我们不该来的。我们走,好不好?”我胆怯了。
“稚玲,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你居然还说这种话,你……”
“雨净,你不了解,你不会了解的。我……”
就在我们争论不休的同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这两位同学,你们课不上,来这里做什么?”
我与雨净同时回头。我看到两位高大的女老师,目光锐利地盯着我们。她们硬生生地挡在门口,我们不得不稍稍退进室内。
雨净很快地说:“我跟……我跟我朋友有一些困扰,希望能够得到辅导室老师的帮忙……”我则感到背脊一阵透骨死寒。
“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好好谈一谈吧。”另外一个粗重的女声说。
我终于陷进地狱了——又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