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一,如果我找到你是凶手的证据,我会亲自把你扔进监狱。一旦你要保释,我就会告诉法官你人格分裂,将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威胁。这辈子,你休想再出来了。
晚上十一点,葛艾青敲开了陆凡一警队宿舍的门,交给他一个沉沉的档案袋:“明天早上六点,我过来拿。”
台灯下,陆凡一竭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打开这个尘封已久的绝密档案,一页页地仔细翻看。
档案中大部分资料是一些很表面的案情介绍,陆凡一越看越失望,看来最秘密的内容已经被人毁掉了。
凌晨00∶45,一篇论文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葛艾丹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发表的一篇研究论文。全篇有一半是专业英文词汇,他看得一知半解。
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猛然看到葛艾丹的署名,ada ge。他像被针扎了一下,人一下子清醒过来,隐隐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马上拨通葛艾青的电话:“小葛,你姐姐的英文名是不是ada ge?”
“是啊!”葛艾青还在半睡半醒间,“我姐的中文名叫艾丹,和英文中的‘ada’发音类似。她干脆就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ada ge’。”
“ada ge,ada ge……”陆凡一默念着,突然灵光一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英文中,adage还有古语、格言的意思。”
“对,我听她讲过,adage这个单词的寓意很深刻。”葛艾青醒了一半,“她在国外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时,一定会用ada ge署名。凡一,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暂时还没有!”陆凡一安慰他,“别担心,一定能找到线索的。你快睡吧!”
挂断电话,陆凡一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ada ge……ada ge……太熟悉了,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答案仿佛就在嘴边,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又如同身处茫茫迷雾,什么也抓不住,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天哪!原来是它!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狂跳起来,一头冲进书房,发疯一样地翻着自己的包:“我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呢?放哪里了?”
突然,他浑身一僵,找到了!
他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黎冉修改过的曲谱。黎冉把杀手刻在被害者身上的数字编成了一首死亡旋律,他在一旁标注的和弦依然清晰可见:am-dm-am-g-e。
陆凡一用笔划掉字母m,纸上立刻就出现了“a-d-a-g-e”。
他的心,跳得越来越急促,大脑飞速运转着,一个谜底似乎昭然若揭:“第二个受害者代表a,第三个受害者代表d,第四个代表a,第五个人身上没有数字代表空格,第六个代表g,第七个代表e。”
纸上出现了“ada ge”的字样!
天啊!他当时还天真地推理出第五个人身上没有数字,是因为凶手在杀第五个被害者的时候,还没有确定下一个抛尸地点。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凶手为了表示空格,不是别的,仅仅只是为了表示姓和名之间的空格而已!
如果不加空格,adage是古语、格言的意思。加上空格,就是葛艾丹的英文名字。天哪,他真蠢,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短暂的狂喜后,陆凡一又陷入了沉思。这宗连环杀人案件,怎么和五年前去世的葛艾丹扯上关系了呢?案件似乎刚刚有了眉目,马上又变得错综复杂。
他仔细阅读葛艾丹的那篇论文,突然被文章里一个反复出现的单词吸引了:pna。
pna?他低头沉思,这个词他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一晚上,老天给陆凡一的惊喜实在太多了,他的心脏一直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一起涌向头顶。
一瞬间,他如醍醐灌顶,猛然想起出院那天,收拾东西时,在重症病房的抽屉里发现的那张纸条。
纸条上面写的,不正是pna三个字母吗?
这张纸条现在应该还在他的背包里。陆凡一像火箭一样蹦起来,匆忙翻看自己的背包。可是,里里外外找了三遍,压根没有发现什么纸条。
不可能啊!他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明明把纸条塞进包里了。这个包,从医院背回来后一直没动过。再说,他丝毫没把纸条的事放在心上,不可能特意把它扔掉的。
可是,纸条确实不见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纸条被人拿走了!
陆凡一后背一凉,隐约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什么。那张纸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抽屉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拿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真后悔当初没有重视这张纸条。
难道有人在暗中协助他查清真相,也有人在暗中阻挠他破案?可是,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们有什么背景?而他为何成为这两股力量博弈的交叉点?
陆凡一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他感觉自己刚刚开始接近案件的核心,但是,直觉又告诉他,这里面隐藏着一个惊天的机密。
他仿佛站在一片黝黑的海面上,两股巨大的海浪像两条凶恶的黑龙,相互博弈、角逐、较劲,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正被漩涡拉向漆黑的深渊。
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立刻清醒了很多。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猛然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就站在自己身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颗突兀的眼珠子嵌在漆黑的眼眶里,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关涵?他吓得连忙转头,身后空荡荡的,一股阴冷之气从窗户中吹进来。
是他的幻觉吗?陆凡一慢慢扭头,镜子中,关涵就站在他身后,眼中射出青灰色的光芒,那是尸体的颜色。
陆凡一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再次飞快地转头,身后依然什么也没有。只有风从卫生间的窗户吹进来,刮得浴帘哗啦作响,像一群索命的孤魂野鬼。
那一刻,陆凡一忽然有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迷茫。他在做梦吗?梦中撞见了关涵。如果不是做梦的话,那就是……见鬼了。
“陆警官,别来无恙!”关涵突然开口,声音清清楚楚地响在他耳边。
“关涵,你已经死了,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的。”陆凡一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做梦吗?”关涵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冷冰冰的。
陆凡一觉得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与自己十指交缠。刹那间,他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极寒之地,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往外冒冷气。一低头,看到自己手中正捏着黎冉写的的那张乐谱,上面有他刚刚用铅笔划去的m。
一切真实得不像梦境。难道,他不是在做梦?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陆警官,如果再找不到凶手,你会死得比我还惨。”
一句话,说得陆凡一冷汗涔涔,“害我的人是谁?”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真相被谎言埋葬。”
“真相是什么?”
关涵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已经找到ada ge和pna两条线索了吗?真相已经握在你手中了,问我做什么?”
“真相在我手中?”陆凡一愕然:“我只知道,ada ge是葛艾丹的英文名字,可是,葛艾丹已经死了五年了,她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620连环杀人案的七具尸体上呢?一位世界知名的生物学教授和一宗变态的杀人案之间能有什么关系?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pna这三个字母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谁在帮我?谁又在阻挠我?真相到底是什么?究竟谁是凶手?”
关涵犀利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镜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如果我说欧阳嘉是凶手呢?”
“欧阳嘉聪明过人,如果她真是凶手的话……”陆凡一沉默良久,声音低沉,“那实在太可怕了。再加上她的冷血无情,简直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我怎么斗得过她?”
“是啊!善良正直的陆凡一怎么斗得过恶魔呢?”关涵冷冷一笑,“谋杀者最了解谋杀者,你只有把自己变成欧阳嘉的同类,才能了解她的犯罪心理,揭开她的真面目。”
“变成欧阳嘉的同类?什么意思?她是冷血变态的杀人犯,我是警察,‘同类’两个字从何说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每个人只是坏的程度不同。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身体里还隐藏着另一个陆凡一,只是被你的潜意识压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那个陆凡一,说不定,正是欧阳嘉的同类。”
“你的意思是,我有多重人格?”陆凡一摇头,“不可能,医生鉴定过了,我的心理完全正常。”
“呵,”关涵眯眼,“谁知道呢!”
“不对,你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和死人对话。”陆凡一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天哪,如果我不是在做梦,就一定是在自言自语。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大半夜的自言自语。”
陆凡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慌过,他飞快地走到门口,开门离去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镜子。就是这一眼,吓得他脸色大变,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
镜子中哪有什么关涵,他看到另一个自己正慢慢地、慢慢地从镜子里走出来。陆凡一突然像钉子一样钉在门口,挪不动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来吧!陆凡一,让我们融为一体吧!”一句话,说得如此认真。
诡异的气氛在周身蔓延,陆凡一像被谁死死地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打了个激灵,像突然从定身法中解脱出来,一口气喘过来。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哪有什么关涵,哪有什么另一个陆凡一,只是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脸色煞白,白得像鬼。
“凡一,是我。”葛艾青的声音。
雾霭沉沉,窗户中透进沉重的光,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陆凡一用手撸了一把脸,满头的冷汗,他走向门口的时候,脚还在发软,打开门,连声音也有些颤抖:“小葛,进来坐。”
“不了,已经六点了,我得趁现在没人,把档案放回去。”葛艾青惊愕地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你怎么了,凡一?怎么看上去这么惊慌?不,应该是……魂不守舍。”
“哦,也许是被今晚的重大发现吓到了。”
“你找到线索了?”葛艾青眼睛一亮。
“明显的线索倒是没有。”陆凡一压低声音,“不过,我有一种直觉,你姐姐的案子和620连环杀人案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只要解开620案件的真相,就一定能找到杀你姐姐的真凶!”
葛艾青显得很激动,一把握住陆凡一的手,“凡一,拜托你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杀我姐姐的凶手。”
“我尽量!”陆凡一取了档案袋交给葛艾青,“你赶紧把案件卷宗放回去,别被人发现了。”
葛艾青离开的时候,正好六点。天快亮了,街上车辆稀疏,夜晚静止的一切慢慢喧嚣起来。
陆凡一深深地陷在沙发里,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和疲倦让他一动也不想动。
早晨八点,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老张惊愕地看着他:“小陆,你看上去像打了一晚上的仗!”
“有这么明显吗?”陆凡一紧盯着老张,“咦,你嘴巴怎么破了?眼角也青了。老张,你跟谁打架了?”
老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吗?”
“没什么。”老张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我告诉许队,你是趁我睡着的时候离开去赛文路的。”
陆凡一睁大了眼睛,瞬间明白了:“天哪,我打昏了你是不是?”
老张没做评论。
“这太可怕了,我竟然一点都不记得。”陆凡一懊恼地抓自己的头发,“我到底还做了些什么?还有哪些事,是我毫无意识的时候做下的?”
老张沉默。
“我当时还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
“你没说太多话,说话就好像要你命一样。不能说你暴力,但你下手之重,简直像要把我打死。”老张笑了笑,“幸亏我身子骨结实,要不然,现在就躺在医院了。”
“那时候,我是……清醒的吗?”陆凡一声音有些发抖。连日来,那些诡异的梦,让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老张想了片刻,凝视着陆凡一的眼睛,“既然你提到了,坦白说,那时候你很清醒,我觉得有点可怕。”
“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小陆,我们没有时间谈这些。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老张打断他,“关于620连环凶杀案,你有什么线索?”
“盒饭!”
“什么?”老张愕然,“什么盒饭?”
“关涵的死,一定和盒饭有关。”
“你怎么还在调查这件案子啊?”老张皱眉,“都过去五年了,而且案子早就结了,你现在查还有什么意义?”
“老张,你还记得关涵出事那一天的情况么?”
“我想想。”老张沉默良久,“那天是大年夜,当时孙保军还是我们的大队长,由于葛艾丹这个案件社会反响很强烈,我们几个人当时都在他办公室研究如何应对媒体。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老孙问大家年夜饭想吃什么……”
说到这里,老张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最后订了哪一家的盒饭,总之,那一天的饭菜特别丰盛,我们一个个都吃得狼吞虎咽。当时,你还催促我赶紧回家过年,你说你一个人审关涵就够了。然后,你随便挑了两个盒饭就去审讯室了。”
陆凡一沉默不语。
老张叹了口气:“要是那一天我和你一起审关涵的话,也许事情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陆凡一依然沉默。
“小陆,你该明白,现在可不是查这件旧案的时候。”老张用他一贯谨慎的态度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陆凡一目光沉静:“我记得很清楚,盒饭是孙保军亲自提进办公室的。”
“这不是重点。”
“不,这正是重点。”陆凡一认真地说,“我怀疑孙保军!”
“别瞎说,怎么能怀疑领导?”老张急了,“就算孙保军有这个可能性,可是,他不会这样害你的。当年,他多器重你啊!即使现在,他依然爱惜你这个人才。你当协警就是他同意的,否则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而且现在,欧阳嘉一直怀疑你是凶手,孙保军力排众议处处为你担保。没有老孙,你小子现在已经在看守所了。你凭什么恩将仇报!”
“这是两回事。”陆凡一坚持。
“要是你这样说,我也应该怀疑你!欧阳嘉对你的推理提出的质疑,我认为不无道理,而且你确实有充分的作案动机。如果我也和你一样无情无意,我早就躲得你远远的,能多远就多远。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杀人犯?”
“老张,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怎么可能去杀人呢?”陆凡一也有点急了。
“人家欧阳嘉都说了,你经历失业和失恋的双重打击,产生了严重的人格分裂。就算医院鉴定你不存在多重人格问题,谁知道呢,说不定医院搞错了。另一个你做的事情,你自己根本就不清楚。前天晚上你怎么打昏我的,你现在还记得吗?”
陆凡一回答不出来,心中的挫折感逐渐加深。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
“我恐怕不能回去过春节了。”他看上去极度沮丧,对方是他的父亲,“老实说,我不回去反而更好,我不记得有哪个假期被这些恐怖案件弄得心情低落,影响到全家人的情绪。所以,我还是单独一个人比较好。”
“你必须学着放开些,凡一。”他的父亲在电话里说。
“我已经尽力了。”
可是他办不到。没有一天,回忆不被勾起,死亡的影像不断地在眼前闪动。他经常看到一张因受伤而肿胀的脸,一具被捆绑的尸体,几段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残肢。他太了解受害者了,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挣扎的女人,血,像鲜红的念珠,沿着凶手锋利的手术刀一串串滚落。
“你必须把某些事情关在门外,要不然,你会陷在那些罪恶里,越陷越深。”他父亲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悲伤,“过去几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你知道你有多少个假期没有和家里人共度了吗?”
“我知道。”
“凡一,你母亲病得很重,你应该回家看看。”轻轻的一句话。
陆凡一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我尽量。”
挂断电话,他站在走廊上,长久地沉默不语。恍惚中感觉有人走过来,一回头,是欧阳嘉。
“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他问。
“从你说不能回去过春节开始,也许更早。”欧阳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陆凡一,看来你陷在这宗连环杀人案中,已经无法自拔了。”
“偷听别人讲话是你的癖好吗?”陆凡一语调冷漠。
“我没有偷听,在你接电话之前,我一直站在这里。只是你自己太专注了,没注意到我而已。”
陆凡一四下望了望,仿佛有第三个人会突然冒出来。确定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后,他把目光落在欧阳嘉身上,这才看到她手里夹着一根烟,已经燃烧了一半,留下半截长长的烟灰。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抽烟。
“要不要来一根?”欧阳嘉问。
“不,谢谢,我不抽烟。”陆凡一紧盯着她,“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
“好!”欧阳嘉没有回避他的注视,“说吧!”
“看来必须由我先开始。”
“我先开始也可以,但大概你不会喜欢听。”
“说说看,没有什么事情我不喜欢听。”
欧阳嘉冷漠的表情充分表达了她心中的情绪:“我在想,此刻站在我眼前的你,是不是真正的陆凡一?”
“你还是怀疑我有双重人格?”
“我没法不怀疑,医院的鉴定不一定百分百准确。”欧阳嘉掐灭烟,就像掐死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领导怎么会让你继续留在警局。”
两人之间的气氛随着他们的谈话一直在恶化。
陆凡一垂下眼睛:“是啊,我也觉得很讽刺,让两个被怀疑的警察继续留下来办案,最要命的是,你我陷入了互相指证的状态。”
他沉默的时候,欧阳嘉看到他脸上犀利的棱角和漂亮的唇形,不可否认,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也是个隐藏得极深的杀人犯。
“谁说互相指证就一定是件坏事?”她冷漠的表情不带一丝起伏:“如果我找到你是凶手的证据,我会亲自把你扔进监狱,哪怕那一天是大年夜,我也会这么做。一旦你要保释,我就会告诉法官你人格分裂,将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威胁。这辈子,你休想再出来了。我想,等到那个时候,你的父亲一定很伤心,他的儿子恐怕再也不能陪他过春节了。陆凡一,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很难说。”陆凡一说,“我想要的不多,但不包括这个。我相信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会很遗憾。”
走廊如此寂静,两人刀子一样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铿然有声。
“这样的谈话很难继续下去。”欧阳嘉笑着,眼神冰冷,“谢谢你昨晚的款待,改天我会请你喝一杯的。希望那时候你不是在监狱。”她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陆凡一挤了进去。
“还有话要说?”欧阳嘉问。
“不,我刚好要下楼。”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沉闷,电梯缓缓下降。
快到八楼的时候,“哐当”一声,电梯猛地一震,停在两个楼层中间,伴随着钢索“嘎吱嘎吱”的声音。
糟糕!陆凡一飞快地看了欧阳嘉一眼,见她后背紧贴着电梯壁,惊恐和无助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闪动。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真实的表情,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头顶的灯闪了几下,突然灭了,狭小的空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陆凡一试了试电梯里的紧急求助电话,一阵嘟嘟的忙音,一连试了几次都是这样,看来电话线路出故障了。
气氛压抑地令人不安。他静默了几秒钟,开口:“欧阳队长,你没事吧?”
没有声音。
陆凡一自讨没趣,也就不再做声。
就在这时,又是“哐当”一声巨响,电梯猛地下降几米,最后卡在六楼和五楼中间的某个位置。头顶响起一道破空之声,听起来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空气。
陆凡一很快意识到,有一根钢索断了。再加上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使用电梯的人寥寥无几,没有人发现电梯的异样。
情况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黑暗中听不到欧阳嘉的声音,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她如同一道青烟,凭空消失在了电梯里,只留下陆凡一独自一人面对危险。但是,陆凡一知道,她就在对面,也许正吓得发抖。
“欧阳队长,既然你相信我犯下了连环杀人案,倘若我和你死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遗憾?”陆凡一问。
没有人接腔,一瞬间,气氛略显尴尬。不过在这样冷涩压抑的空间里,连生死都成了悬念,没人在乎尴尬不尴尬。
“嗨,你怎么了?”他隐隐觉得不对劲,摸着黑,一点点朝对面挪过去,指尖忽然碰到一具颤抖着的冰凉的身体,他心中一怔……这位向来冷静强势的美女警官竟然吓成这样,这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他握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你没事吧?”
欧阳嘉沉默不语,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陆凡一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欧阳队长,你该不会有幽闭恐惧症吧?”
话音刚落,他明显感到掌中的肩膀猛地一僵,看来他猜对了。
瞧着这个女人明明怕得要死却故作坚强的模样,他觉得好笑,本能地伸手抱住她。
欧阳嘉挣扎了几下,最后安静了下来,静静地靠在他胸口。
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一股淡淡的发香飘进陆凡一鼻中,他偷偷地吸了几口,是柠檬的清香,很好闻。
她的身体依然在轻轻地颤抖,陆凡一感觉到了她的焦躁、惊恐和不自然。
他想,作为幽闭恐惧症患者,欧阳嘉一定忍受了很大的折磨吧!但是,转念一想,这个女人忍受多大的折磨关他什么事。她处心积虑地想干掉他,他却像个青皮娃儿似的贪恋她的发香,甚至试着让两人目前的状态变得自然一点……这事情就彻底变味了。
一时间,思绪转来转去,究竟是个什么念头,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算了!看在两人生死未卜的分上,先不想那么多了。
黑暗中,他低声问:“欧阳队长,你知道,小鳗鱼为什么叫小鳗鱼吗?”
没人搭腔,那一瞬间,陆凡一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不敢相信这个愚蠢的问题竟然出自自己的口中。
“算了,当我没说。”说完这句话,他保持沉默,决定再也不开口。
过了片刻,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因为总是慢吞吞的,所以叫小鳗鱼。”
他愕然,她竟然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不过,她的反应似乎迟钝了些。
他又脱口问道:“那海胆为什么叫海胆呢?”
“因为胆子特别大!”
“秋刀鱼为什么叫秋刀鱼呢?”
“因为长得像秋天的刀子!”
一问一答,十足的默契,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欧阳嘉知道陆凡一在盯着她,她脸颊忽然发烫,不清楚这个男人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他这些问题虽然无厘头,却让她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点儿。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像是闷在棉花里的爆炸声,电梯飞速下降,犹如一辆呼啸而过的列车。短暂的一秒钟后又猛地停住了,两人的身体重重一震,这一次不知道停在几楼。又是极度惊险的一次空中旅行。
见鬼!陆凡一急促地喘息着,脖子上青筋毕现,抱着欧阳嘉的手浮凸着小块肌肉。
他怀里的女人僵直不动,惊恐地用十根手指抓着他的腰。他敢肯定自己的腰上一定留下了很多爪印。
一阵寂静后,黑暗中,陆凡一突然开口:“欧阳队长,我曾经说过,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一辈子都活在愧疚、恐惧、悲伤和罪恶感中,比任何人都更想抓住凶手。我也曾要求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应该说是请求。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多傻。很显然,有人想让我做替罪羊。如果有天理,那个人应该下油锅才对。”
“你说得对极了!是该这样!”欧阳嘉知道陆凡一在盯着她,她仰起头,毫不回避他的注视,“那个混蛋毁了7个无辜的女人,我会替她们讨个公道。”
“很好,要是能活着出去,就这么做吧!”
“我会的。”
就在这时,一道亮光穿透沉寂的空气,电梯门开了。
一个电梯维修工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电梯在维修,你们不知道吗?”
陆凡一和欧阳嘉怔了几秒,各自倒退一步,同时放开对方。
欧阳嘉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走出电梯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修理工:“你有在十楼放维修警示牌吗?”
“放了!可能清洁工打扫的时候,挪开了。”修理工有点委屈。
“你应该把电梯锁上。你可知道电梯故障有多危险,会出人命的。”欧阳嘉怒气冲冲地离去。
陆凡一倒是从容,临走之际拍了拍维修工的肩膀,“说起来很讽刺,这是我第一次玩垂直极限,还是免费的,谢谢。”
维修工听得目瞪口呆。
没走出几步,陆凡一突然站住了,觉察到手背凉飕飕的,一低头,上面有几道暗红的液体,是鼻血。他胡乱擦了擦鼻子,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的身体真的差到了这个地步。
不到六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同事陆陆续续地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葛艾青留下来加班,而陆凡一则是在等待一个开口的时机。
眼看着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陆凡一走到葛艾青座位旁,压低声音说:“小葛,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葛艾青抬起头,面容极度憔悴。这个英俊的小伙子被许建东交代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天天加班到凌晨一两点。
“我想进孙保军的办公室。”
“啊?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得确认他和你姐姐的案件无关。”
“这么做太冒险了。”
“我知道!”
葛艾青略微犹豫:“我没有孙保军办公室的钥匙,不过,我和孙保军的秘书小李很熟,我可以进李秘书的办公室。孙保军办公室的备用钥匙一定放在他那里。凡一,你怀疑孙保军?”他再度迟疑,“坦白说,我不认为孙保军跟我姐姐的案件有关联。他的人品,我很清楚。”
“先不要急着下结论。”陆凡一说,“所有跟这个案子相关的嫌疑人我都得一个个排除。”
葛艾青眼眶微微发红:“凡一,你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我姐姐的案子上,那620连环杀人案的调查怎么办?”
“我开始觉得620连环杀人案并非第一要务了。”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不会陷入麻烦中。万一你在孙保军办公室被发现了……”
“我不会提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葛艾青急了,“我的意思是,万一你在孙保军办公室被发现了,我们不如实话实说,我想孙保军会理解我们破案的心情。”
呵,理解才怪!陆凡一笑着拍了拍这个年轻小伙子的肩膀:“别担心,没事的。”
葛艾青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起身:“凡一,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陆凡一知道他一定去找李秘书了。
果然!二十分钟后,葛艾青回来了。他的脸颊因紧张而通红,飞快地将一串钥匙塞进陆凡一手里,气息不稳地说:“小心点。”
这个小伙子显然不适合干间谍这类工作,他太容易让人看穿了。陆凡一朝他点点头:“有什么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