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宁的电话打进来,声音中头一次带着惊恐:“欧阳队长,洗手间的窗户下面,发现一具无头女尸,看着装很可能是……靳局长!”
欧阳嘉顾不得细看塞在马桶里的头颅,一下子冲到窗口,向下张望,正好看到李宁他们几个都焦急地站在楼下,一具无头尸体斜斜地依靠着墙壁。
“欧阳队长,人头还没有找到,暂时无法确定身份。”李宁电话里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不用找了,人头在四楼的洗手间,是靳局长。”
“什么?”
“什么都不要多问,通知指挥部,立即通缉谢刚!”欧阳嘉声音坚定,她让陆凡一留在洗手间,自己则直奔电梯下楼。电梯刚到一楼,手机又响了,是指挥中心打来的。
“什么?绑匪索要赎金了?要我回去指挥?”她不敢相信,怎么事情一股脑儿全都凑一块儿了,她压抑着怒气吼道,“你让我去指挥绑架案,那靳局长的案子怎么办?什么?省厅派专案组?这是系列案件!省厅专案组不了解前期的情况,来了有个屁用!”
李宁已经通知了重案队技术科和痕迹科的人,二十分钟后,令人厌烦的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再次拉起来,已经是第五次了。这一次被谋杀的对象居然是公安局靳局长,这事情彻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个国庆假期,真是漫长而血腥啊!
下午16:00,重案队会议室气氛凝重,欧阳嘉汇报了谋杀案的最新情况,顿了顿,又说:“吉姆先生的女儿艾丽被绑架,绑匪提出要赎金,这个案子,市局要我们接手,而靳局长被杀的案子将由省厅专案组接手。”
“这怎么行!”李宁急了,“这一系列谋杀案一直是我们重案队跟下来的!等省厅专案组那帮人熟悉案情,制定抓捕计划,凶手早就跑了。”
“别急!”陆凡一非常肯定地说,“一定是谢刚绑架了艾丽,只要抓住谢刚,靳局长的案子自然也就破了。”
会议室一阵沉默。
这一天几乎耗尽了重案队所有人的力气,就像有一股贪婪的黑暗力量,把每个人灵魂中的亮光都吸得一干二净。
开完会,陆凡一叫住正要离去的欧阳嘉:“谢刚的档案你能查到吗?”
“现在的人事档案都录入电脑,做成人事系统了,你用我的电脑就可以进入公安局重案队的人事系统,密码是我的警号。”欧阳嘉拿出办公室的钥匙,交给陆凡一,“我现在有事,你自己去查吧。”
陆凡一谢过后,在欧阳嘉办公室查谢刚的档案。
而欧阳嘉匆匆下楼,公安大楼门口已经有一辆豪华的黑色奔驰等在那里了。
傍晚18:00,欧阳嘉站在宅邸的客厅里,看着正站在壁炉前示意她坐下的儒雅中年男子,心中闪过一阵诧异。他就是吉姆·肯尼迪?被绑架的那个女孩的父亲?
“欧阳队长,要喝点什么?”吉姆很绅士地问,只是眼中难掩阴郁。
“我们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客套上了,直说吧,绑匪怎么说的?”欧阳嘉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
“绑匪今天中午打电话给我,要我准备赎金,一千万人民币,今晚12:00等他的电话。”吉姆在沙发上坐下来。
“对方用什么电话打给你的?”欧阳嘉问。
“公用电话。”比尔插了一句,“我已经从这条线索上查过了,没有有价值的。”
“对方有没有说人质有几个人?”
吉姆和比尔同时一愣,“难道除了艾丽,还有其他人质?”吉姆问。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绑匪就是谢刚!”欧阳嘉目光灼灼,“他不仅绑架了艾丽,很可能还绑架了我们重案队的实习生贾兰。”
“谢刚?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你们重案队的中队长吗?”吉姆不敢相信,眼神慢慢变得凝重,低声自言自语,“两个人质……又是两个人质!”
一个“又”字马上让欧阳嘉警觉起来,厉声问:“吉姆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瞒着我们?”
吉姆没有回答,飞快地看了比尔一眼。
比尔会意,转身走进隔壁房间,出来时两只手各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每袋少说也有四十公斤。
吉姆打开其中一只口袋,拿出一沓十元面值的钞票,“这是我按照绑匪的要求准备的赎金,全是十元面值的,一共是一千万人民币。坦白讲,这点钱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艾丽更重要的!”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欧阳嘉紧盯着这位巨商,认真地说,“如果您知道什么情况却瞒着我们不说的话,这对营救艾丽没有好处。”
吉姆面无表情,附耳跟比尔说了几句。
比尔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他把手提箱放到欧阳嘉面前的茶几上,打开,是整整齐齐的一箱美金,全是大额面值。
“这是十万美金。”吉姆把箱子往欧阳嘉跟前推了一下。
“吉姆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欧阳嘉皱起眉。
“我知道欧阳队长是重案队最优秀的警察,拜托你把我女儿安全解救出来!”吉姆紧绷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笑意,“这是给你的酬劳。”
“解救人质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命里事,分内事。”欧阳嘉不悦地说,“请您把这些钱收起来吧!”
吉姆又把箱子往欧阳嘉跟前推了推,语气平静道:“欧阳队长,你刚刚不是说,重案队的贾兰也可能被谢刚绑架了吗?你知道,艾丽是我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孩子,她作为肯尼迪家族的继承人之一,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对你们来说,她应该是一位非常特殊的人质。”
“怎么叫特殊人质?”欧阳嘉心中不悦,冷冷地说,“我不明白。”
“我最担心的是交了赎金见不到艾丽回来,所以我在电话里同意绑匪要求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求绑匪在交接赎金时,必须带上艾丽。”吉姆继续说,“为了保险起见,到时候,我会安排最优秀的FBI配合你们的解救工作,在确保艾丽安全的情况下,FBI会直接开枪击毙绑匪。”
“那贾兰怎么办?”欧阳嘉又气又急。
“救出艾丽后,我可以出钱出人,帮助你们找到贾兰。”吉姆说。
“胡扯!绑匪都死了,还怎么找人?”欧阳嘉怒了。
“你有证据证明贾兰也被绑架了吗?”吉姆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反问,“贾兰的家人接到绑匪的电话了吗?”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是,在明知道可能有其他人质的情况下,怎么能草率击毙绑匪呢?”欧阳嘉激动起来,“我绝对不同意。”
“欧阳队长,你先不要激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吉姆将茶几上的手提箱盖上,推到欧阳嘉面前,笑着说,“这十万美金你先收下,只要救出艾丽,我会通过自己的关系在政治上祝你一臂之力。这样吧,我让公安局给你立个一等功,明年就让你坐上中队长的位置,你看怎么样?”
欧阳嘉从沙发上坐起来,目光犀利:“吉姆先生,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至于其他事情,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话音刚落,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欧阳队长,吉姆先生一番好意,你要是拒绝的话,太不给面子了。”
欧阳嘉一怔,转头,一眼就看到客厅门口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陆凡一?
他怎么在这儿?
她怔怔地看着陆凡一慢慢地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最后和自己并肩而立。
“吉姆先生,我愿意协助欧阳队长,安全地把您女儿从绑匪手里解救出来。”陆凡一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另外,您的好意,我想欧阳队长会明白的。”
“太好了!”吉姆站起来,笑看着陆凡一,“那就有劳陆警官帮我劝劝欧阳队长了,我刚才也是救女心切,没别的意思。”
欧阳嘉不敢置信地瞪着陆凡一,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处事严谨、性子冷淡的首席警探吗?她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呢?
“我倒是有个计划,不但可以安全解救艾丽,还可以让吉姆先生您不花一分冤枉钱。”陆凡一平静地说。
“快,快,坐下来说!”吉姆眼前一亮。
陆凡一在沙发上坐下来,见欧阳嘉还在旁边站着,伸手拽了拽她警服的衣袖。
欧阳嘉低头瞪了他一眼,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定人心的意味,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来。
陆凡一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来,最后嘱咐了一句:“这件事要绝对保密,我们有多少的失败就是坏在泄密上。”
吉姆认同地点点头。
“哦,对了。”陆凡一突然开口,“吉姆先生,你有没有觉得,这次您女儿被绑架一案,和二十年前天使幼儿园的绑架案有一些惊人的相似吗?”
“抱歉,时隔太久,我有点记不清了。”吉姆面不改色。
“这也难怪,都过去了二十年了。”陆凡一笑了笑,深邃的目光像一片无边的深海,他起身告辞,和欧阳嘉一起离开宅邸。
欧阳嘉一坐上吉普车,就气呼呼地瞪着驾驶座上的陆凡一,“你怎么能同意和吉姆做这种无耻的交易呢?”
“无耻吗?我倒不觉得。”陆凡一紧盯着路况,不以为然地一笑,“十万美金,再加上公安局的一等功,有几个人不会动心。”
“艾丽和贾兰都是人质,都有获救的权利。”欧阳嘉恨不得给他一拳,“真想不到,你居然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是我看错了你!停车!”
“这是郊外,你打算自己走回去吗?”陆凡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我叫你停车,停车,听到没有!”欧阳嘉气极了,“我要下车!”
嘎一声,车子一打方向盘,在路边急停,陆凡一转头,直视欧阳嘉,声音沉沉:“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如果刚才不答应吉姆的要求,我们还有机会接近这个案子吗?不要说为许建东、老吕、老李、老樊报仇,更不要说解救贾兰,我们连区区一个绑架案都没机会接手。我刚刚查过谢刚的档案,发现一些重要情况。”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一听有重要情况,欧阳嘉一下子来了精神,等陆凡一继续往下说。
“你不是要下车吗?”陆凡一认真地问。
“你……”欧阳嘉一时语塞。
“你不是还说,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吗?”
“陆凡一,你有完没完。”欧阳嘉的脸一下红了,一拳砸在陆凡一肩膀上。她也是个极聪明的人,陆凡一这么一提醒,她怎么会不明白呢。要抓谢刚,要救贾兰,要破连环谋杀案,除了先假意答应吉姆的要求,他们无路可走。
陆凡一笑了笑,重新启动车子,谈话直接进入正题,“我本来只是想查谢刚的档案,既然你的电脑能查到重案队所有人的档案,我就顺便看了一下,看完吓了我一跳。”
“有什么问题吗?”
“1991年6月参加绑架案专案组的人,1991年底都不约而同地得到了一次提拔,就连靳局长,也是1991年11月被提拔到了市局,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局长。”
“破了案被提拔很正常,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仅仅是一个绑架案,可能提拔这么多人吗?”陆凡一反问,“重案队每年破获的大案要案不下百起,怎么就没听说提拔谁了?”
欧阳嘉想了想,也是,就连去年破获620连环谋杀案,那么大的案子,也仅仅是全市通报表扬了一下。
“你忘了刚刚吉姆先生是怎么对你说的?”
“啊!你是说……”欧阳嘉恍然大悟,“是吉姆在幕后运作?”
“肯定是这样!”陆凡一目光坚定,“别忘了,吉姆和省委、市委领导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想提拔几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原来如此。”欧阳嘉点点头,“可是,这件事,许建东从来没有和我提过。”
“许建东那时候还只是专案组的内勤,他恐怕并不清楚事情的内幕。”陆凡一继续说,“我还查到一件更让人吃惊的事。”
“什么?”
“谢刚的档案里注明他有个女儿。”
“我从来没听说他有个女儿啊!”欧阳嘉惊愕不已,“我也没听说他有老婆,我居然一直以为他是单身呢!”
“他女儿二十年前就失踪了。”陆凡一说,“我问了谢刚原来的同事,谢刚的老婆是他的小学同学,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他老婆身体一直就不太好,那件事一出,便终日郁郁寡欢,病情一日比一日重,最后就扔下谢刚撒手去了。从那往后,谢刚再也没有结婚,一直是一个人。”
“怪不得。”欧阳嘉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来不提家里的事。”
“我在全国失踪人口库里找到了谢刚的女儿,失踪时间正好是1991年。另外,谢刚档案里注明他女儿上的幼儿园是一家私立幼儿园,我查了一下,那家幼儿园位于皇后大道,现在已经倒闭了,变成了一家百货商店,不过附近的居民都还记得那家幼儿园的名字,叫天使幼儿园。”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谢刚的女儿和艾丽上的竟然是同一所幼儿园?”
“你一定猜不到他女儿叫什么名字。”陆凡一故意卖关子似地顿了一下,扭头飞快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又继续盯着路况,清清楚楚的说出三个字,“谢天赐。”
“谢天赐?”欧阳嘉惊愕地看着陆凡一,谢刚的女儿居然叫……谢天赐?英汉字典里对‘John’这个词有四个解释,第一个解释是男子名;第二个解释是警察;第三个解释是洗手间;第四个解释是上天的恩赐。
上天的恩赐,难道说的就是谢天赐?这就是凶手的谋杀动机?
“我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陆凡一娓娓道来,“谢刚当年只是派出所的一个小民警,为了让女儿受到更好的教育,不惜花重金将女儿送到全市最好的私立幼儿园,谢天赐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和艾丽成了同学。6月1日郊游时,两个小孩可能在一块玩,结果同时被绑匪绑架了。绑匪的目标只是艾丽,所以只向吉姆先生索要了赎金。当时,谢刚就是个片警,在公安局没有什么地位,说不上话,再加上吉姆先生为了确保艾丽安全获救,收买了专案组的人,让他们对外一致宣称人质只有一个。这样的话,警察营救时就不用顾及其他人质的安危,可以在第一时间解救艾丽!”
欧阳嘉听完,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你觉得,这次的结局还会和二十年前的一样吗?”
陆凡一默默开车,一言不发。
车子拐了一个弯,经过中信广场,公安大楼就在不远处。现在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中信广场上人流密集,广场中间的LED超大户外显示屏正在播人物访谈节目。
欧阳嘉发现车子越开越慢,忍不住催促:“快点走吧,还要安排晚上的营救行动呢。”
“哦。”陆凡一淡淡地一应。
看陆凡一眼神有点飘忽,冷静的表情也有些神不守舍,欧阳嘉忍不住问:“喂,你在想什么?”
“啊?”像是被她惊醒,陆凡一的语气有点局促,“没什么,想起以前和一个朋友去看露天演出,人太多,两人走散了,他就爬到人家演出的舞台上,抢人家的钢琴来弹。好在他琴艺卓绝,短短几秒内就把台下的人给震住了,要不然,我真怕他被赶下台。”
“为什么?”
“我曾经也这么问。”陆凡一淡淡地一笑,“他说,既然我找不到他,他只好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我找到了。”
广场中间的LED超大户外显示屏上正在播出黎冉登上维也纳音乐盛典的电视访谈,节目最后是他的钢琴独奏。
他穿着白色庄重的西服,剑眉微蹙,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飞快地跳跃,流泻而出的音符如风中翻涌不息的云,一刹那,四周寂静无声,惟有带着几分悲怆和激越的琴声响在心头。
黎冉在电视上露面,是希望他看到吗?
或者,是想告诉他,一切安好,勿念?
又或者,是他想多了?
“你朋友?”欧阳嘉顺着陆凡一的视线望过去,一下子就看到大屏幕显示屏上那个英俊潇洒的男子。
陆凡一没有回答,良久才低声说:“很好很好的朋友。”
回到重案队正好8:00,大部分人还在各自的办公室加班,欧阳嘉让李宁通知8:10开会。走进办公室,电话留言信号灯在闪烁,她走过去按下接听按钮。
一个低沉而迷人的男性嗓音像毒气一样飘散在空气里,污染了她吸入的每一口空气。她吓了一跳,手直觉地伸向腰上别着的枪,最后发现,不过是一则留言。
她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呆望着答录机,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卡着,心脏怦怦直撞肋骨。
“……听说,公安局局长的脑袋被人砍了,塞在马桶里,这一次,没有《Rape Me》伴奏,还真是遗憾呢。我真希望自己能在现场欣赏,那景象是不是美极了?够震撼吧,欧阳队长?不论是谁,犯下了罪,总有一天是要还的,现在你知道了,现在你知道了……哦,对了,欧阳队长,你的书房真不赖,我喜欢你桌上摊开的那本《遗骨档案620》,我看到第235页了。你知道我在哪里,这是你抓住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来,或者报警的话,这辈子,别想再抓到我。”
答录机停了,留言灯亮了,欧阳嘉闭上眼,慢慢地深呼吸,不敢相信,那个叫秦川的记者阴魂不散,就因为她那一天召开记者会,当众批判涅磐乐队,玷污了他心目中的神。比起抢劫、杀人、强奸、恐吓、斗殴……她这样,也算罪吗?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正感受着和那位死在自己房内的女演员一样的恐惧,她的双手猛烈地颤抖,想打电话给陆凡一,只一刹那,她猛然惊醒,晚上就要实施人质营救计划,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能让他分心呢!
她匆匆留下纸条,通知陆凡一晚上的人质营救计划由他指挥,自己则开车回家,一路狂踩油门,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法停止战栗。
那个叫秦川的记者在她房里四处游荡并翻看她私人物品的景象,在她脑中不断盘旋,这已经超出了她能忍受的范围。
午夜00:00,吉姆先生的手机准时响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赎金准备好了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好了,谢刚,请你不要伤害我女儿!”吉姆恳求。
“放心,我要的只是钱。你马上出发,我会再联系你。”
吉姆驾驶着黑色奔驰,按照谢刚的要求,独自驶入广安路,此时已经是凌晨1:00,他的手机再一次响起。
“广安大厦门口停着一辆黑色丰田轿车,看到这辆车后,你靠边停下来。”谢刚在电话里指挥吉姆。
五分钟后,吉姆果然在广安大厦门口看到了一辆黑色丰田轿车,他靠边停车,手机又响了。
“丰田车的钥匙在左前轮上,你把赎金放进车后备箱,然后开着这辆丰田车,一边听音乐一边继续向西北方向开。”
吉姆知道谢刚一定在某处监视他,否则不可能在他刚靠边停车的时候就打来电话。他把沉甸甸的两只麻袋从自己车的后背箱提出来,吃力地转移到丰田车的后背箱里,然后坐进丰田车驾驶座,启动汽车,打开车载音响,继续向西北方向开去。
他的耳朵里一直塞着FBI为他特制的通话耳机,衣服里还藏有三个追踪器。可是自从坐上这辆丰田车,通话耳机就再也没有传来比尔的声音。他烦躁的思绪被车载DVD里播放的摇滚乐搅得一团乱,怀疑是不是FBI那边的信号出了问题。
开了近五分钟后,车载DVD里的音乐声突然停了,传来谢刚的声音:“吉姆先生,如果想确保你女儿的安全,请按照我的指示做,千万别想搞什么花样,否则,我也不确定会对你女儿做出什么事来。”
吉姆突然间听到谢刚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辆丰田是我精心改装过的,可以屏蔽任何电磁信号,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自己的手机。”
吉姆立刻拿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
谢刚又说:“我知道你身上藏着FBI为你提供先进的监听和追踪装置,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些东西现在都没用了。不要试图打开车门或车窗来恢复信号,这辆车一旦启动,车窗车门就已经自动锁死。好了,现在立刻调头,一直往西郊火车站东广场开,凌晨2:00之前必须到达。不认识路的话,车上有导航。”
一切全在对方的控制之中,吉姆咬了咬牙,猛地打转方向盘,掉头,再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轮胎吱吱地摩擦地面冒出一阵白烟,顷刻间像箭一样飞出去。他直奔西郊火车站,生怕错过谢刚要求的时间。
凌晨1:57,吉姆的车顺利到达西郊火车站。他不时地观察后视镜,不知道比尔他们发现信号断掉后,有没有跟过来。
车载DVD再一次响起:“吉姆先生,恭喜你按时到达,广场西边有一条小路,你现在开车过去,停在路口,那里凌晨2:00的时候会经过一趟火车。当火车即将通过、路口的栏杆放下去之前,你要开车冲过铁路。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中,不要耍花样!”
吉姆赶紧把车开过去,按要求停在路口,后视镜里出现一辆黑色的奥迪,应该是比尔跟上来了。他稍微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警告声“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铁路两旁的栏杆徐徐放下,正好2:00,吉姆见时机已到,将油门一踩到底,加速冲了过去。就在车子冲过铁路落在另一侧的瞬间,栏杆完全落下,将道路从中间阻断。一辆载满货物的列车轰隆隆地驶过。
好险!
车载DVD再一次响起:“现在,你开上南郊高速,然后保持180迈的速度一直开,直到我让你停车为止。”
货车的车厢极多,等到下一次恢复通车时,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了。而这个时候,吉姆已经在南郊高速上以180迈的速度飞驰,他心里非常清楚,此刻,任何车都已经无法跟踪自己了。
三十分钟后,车载DVD内突然传来“熄灭车灯,靠边停好”的指令,他照做。等他把车停在紧急停靠带上,这才发现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居然还停着一辆车。一个男人拽着一个金发女孩下车,他仔细一看,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宝贝女儿艾丽。而那个男人,正是重案队中队长谢刚!
“艾丽!艾丽!”吉姆急得大叫,想打开车门下去,可车门锁得死死的。
谢刚拽着艾丽走到丰田车边,艾丽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趴在车窗上拼命敲打玻璃,吉姆也激动地反复尝试打开车门。
谢刚冷冷地看了这对父女一眼,嘴角斜了斜,讥诮一笑。还真是感人的一幕,呵,他都快被感动了!
大半夜的,在这黑咕隆咚的高速路上,艾丽就算想跑也是白费。谢刚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绕到丰田车后备箱前,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轻轻一转,后备箱开了——两支乌黑的枪管从里面伸出来。
陆凡一和李宁一前一后跳出来,用枪顶住了谢刚的脑袋,后备箱里只剩下两只空空的袋子。
“好戏该收场了!”陆凡一冷冷地说。
“呵,把赎金变成警察,好一招瞒天过海,偷梁换柱,这么绝妙的主意,我想,只有陆凡一才想得出来吧!”谢刚平静地一笑。
“我相信,这种局面,应该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吧!”陆凡一紧盯着谢刚,一刻也不敢放松。
“既然被你们当场抓住,还有什么好说的,来吧,开枪吧!为许建东、老吕、老李、老樊,还有靳局长报仇啊!那几个蠢货都是我杀的!”
“你把贾兰藏哪了?”李宁用枪管狠狠戳了戳谢刚的额头,那是他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谢刚嘴角勾了勾,没有回答。
“谢刚,把车门打开,放了吉姆先生!”陆凡一命令道。
“对我来说,好戏不是收场,而是刚刚开始。”谢刚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惊慌,脸上一直挂着坦然的笑,“再过三分钟,车内就会释放毒气,吉姆先生将和他亲爱的女儿诀别,你们就好好在旁边看着吧!”
“你这个混蛋!”李宁怒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紧了紧。
“李宁,别冲动!”陆凡一连忙阻止。
“反正他也不打算说出把贾兰藏在哪儿了,不如让我一枪毙了他算了!”李宁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噙着泪,怒视谢刚,“你怎么能对他们下手?你怎么下得了手?”他气得一脚踢在谢刚的膝盖上。
谢刚一下子跪在地上,却仍高昂着脖子,冷眼看着李宁,平静地笑了笑:“想不想知道,那些人死的时候是怎么哀求我的?”
“闭嘴!闭嘴!闭嘴!”李宁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噙在眼中的泪一下子滑落下来,枪口狠狠抵在谢刚脑门上,扳机又是一紧。
“把枪放下。”陆凡一厉声命令。
“为什么不让我打死他?”李宁情绪激动。
“你打死他,正合他意!”陆凡一大声劝解,“谢刚痛失女儿和妻子,二十几年来如同行尸走肉,早已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他不但计划杀死许建东他们,还计划杀死自己。你一旦开枪打死他,正好圆满完成他的计划。艾丽将失去父亲,老贾将失去女儿,他们将体会到和谢刚当年一样的痛苦。尤其是老贾,因为他是1991年绑架案专案组的组长,谢刚专门为他设计了和自己当年完全一样的遭遇。老贾明知贾兰被绑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吉姆的女儿获救却无能为力解救自己的女儿,这是作为父亲最大的耻辱和悲哀。谢刚就是要利用你冲动的心理,为他的计划划上圆满的句号,你明不明白?”
李宁扣动扳机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看得出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和痛苦。丰田车内一股绿色的气体慢慢四散,毒气开始释放了。
吉姆猛烈地咳嗽起来。
“爸爸,爸爸,你没事吧?”艾丽急得大哭,重重地拍打着玻璃。
“谢刚,你的女儿谢天赐没有死,我知道她在哪里。”陆凡一打出最后一张王牌,“你放了吉姆,我带你去见她。”
“陆凡一,大家都是明白人,事到如今,别白费功夫了!”谢刚的目光中含着淡淡的讥讽。
“你女儿的胸口是不是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
“你怎么知道?”谢刚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陆凡一,许久,他摇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二十年前,绑匪被击毙后,我女儿就失踪了,你不可能见过她。她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你放了吉姆,然后带我们去找贾兰,我就告诉你谢天赐的下落。”
谢刚迟疑了一下,渴望见到女儿的父女之情终于战胜了冷酷的理智,他按下手中的遥控装置,车内的毒气停止释放。
“带我去见我女儿!”谢刚急切地说。
“你先带我去找贾兰!”陆凡一步步紧逼,他知道谢刚想女儿都快想疯了。
谢刚犹豫地半天,终于抬起头,说:“上车!”
陆凡一和李宁跟着谢刚上了他那辆车,而艾利留下来陪她的父亲。
车子驶下高速公路,在一栋民房前停下来,三人下车。
谢刚取出钥匙,打开铁门,夜风吹得破旧的窗门哐当作响,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屋里只有一张床,贾兰安静地躺在上面。
“她没事,我给她打了镇静剂,天亮就会醒过来。陆凡一,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女儿谢天赐在哪里了吧?”谢刚急切地问,他已经知道,这场生死角逐的游戏,这位首席警探才是最后的赢家!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陆凡一平静地回答。
“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贾兰就是你的女儿。”陆凡一补充。
“怎么可能?贾兰是老贾的独生女儿,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谢刚有些懵了,随即反应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骗我!”他立刻从腰上抽出枪,对准陆凡一的眉心。
李宁早有准备,几乎同时举枪对准谢刚。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
“我没有骗你!”陆凡一继续说,“我也是今天无意中看到老贾的档案才知道,原来,贾兰是他领养的。他的档案上还有孤儿院的地址,我就打电话过去问,贾兰是1991年6月被人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这个日期你应该非常熟悉吧!而从你的档案中,我知道了你是RH血型,这种血型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三,偏偏贾兰也是这种血型,所以我更加肯定她就是你的女儿——谢天赐。当年被击毙的绑匪果然有同伙,那个同伙最后没有杀掉谢天赐,而是把她遗弃在了孤儿院门口。而老贾因为老伴无法生育,就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孩子,取名贾兰。他领养的孩子,就是你的女儿谢天赐。”
没等陆凡一说完,谢刚已经冲过去,抱着昏迷的贾兰失声痛哭起来。
昏暗的房内一阵沉默,只剩下谢刚毫不掩饰的哭声,他实在压抑了太久太久。
二十年啊!
妻离子散!
有些人选择放弃别人的生命来交换自己的仕途,一如靳局长;有些人在幕后用金钱和权力操控警方,只因为解救女儿的迫切心情,一如吉姆。
他们的所作所为,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另一个家庭的破碎。陆凡一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谢刚的愤怒和绝望、不甘和无奈,他恨啊,恨得肝肠寸断。
谢刚、老贾、吉姆都是父亲,他们深爱自己女儿的心意是没有错的,那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错的,到底是谁呢?
陆凡一想不明白。
良久,谢刚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地站起来,眼中犹带着泪光。这位精明能干的中队长,那一刻,竟让人有一种瞬间白头的错觉。“小陆。”他低声开口,“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让我见到了我女儿。”
陆凡一摇摇头,“其实,你才是整个案件最大的受害者。”
谢刚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眼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车门的锁定装置只能维持两个小时,吉姆应该已经得救了。”
“我替艾丽谢谢你。”陆凡一诚恳地说。
谢刚迷蒙的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说:“天快亮了啊。”
然后,他慢慢地贴着床沿坐下来,伸手轻抚床上那张年轻的脸庞,把她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低声说:“天赐的妈妈临走的时候,还在怪我没有保护好女儿,到死都不肯原谅我。现在,知道天赐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只可惜,我不能再听她叫我一声爸爸了。”说着说着,这位硬汉的眼泪涌出来,声音哽咽,“天赐也快醒了。”
“谢刚,你想干什么?”陆凡一突然注意到谢刚手里多了一把手枪。
“你不会懂的,天赐要是知道她的父亲原来是一个杀人犯,她会吓坏的。”谢刚缓缓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你死了,你女儿怎么办?”陆凡一大叫一声。
“谢刚,你想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李宁这时候也急了,短短一晚上,发生了那么多始料未及的事,他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其实,他是想劝谢刚放下枪的,可他笨嘴笨舌的,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
“老贾比我更像一位父亲,天赐生活得很幸福,这样挺好的,真得挺好的。只有我死了,这种幸福才能继续下去。小陆,李宁,我请求两位,不要告诉天赐我是她的父亲。从我没有救回她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失去了作她父亲的资格。为了天赐的幸福,你们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吗?”
陆凡一和李宁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内心复杂难解的感情,只得点点头。
“谢谢你们,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谢刚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
一声沉闷的枪声惊醒沉睡的云层。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