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很甜美的梦境——似乎是在一个舞会上,吴建轻挽着她的腰肢,她紧紧地依偎在吴建的肩头,二人在优美的音乐声中频频起舞……
听着耳畔响起的呼唤声,陆雪却执意不肯醒来。她得抓住这美丽的梦境,紧紧地抓住,决不让它轻易溜走。
“喂,快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在一阵剧烈的摇动下,陆雪才不得不睁开眼睛:“吴建——”
“这里没有吴建,这里只有艾思琳。”
艾思琳不快的声音让陆雪感到了羞愧:“天哪,艾思琳,真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还梦见了吴建,在这样的时候……”
“是呀,这的确像是痴人说梦。”
“对不起,刚才你好像说过要和我一起讨论‘证据’的小说,我却做起了美梦……”陆雪揉着惺忪的睡眼说。
艾思琳毫不客气地截住了她的话头:“你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好啦,现在我们总该能谈正事了吧!”艾思琳有些不耐烦了,“打起精神来!”
“哦……”陆雪只好伸伸懒腰,强打精神。
“在讨论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艾思琳的语气十分严肃,“如果我告诉你,我认识这部小说的作者,你相信吗?”
陆雪笑着说:“艾思琳,别开玩笑了。”
“我没必要骗你!小说的作者和我打从童年时代就是最好的朋友。不然我怎么可能也读到《我从未出生》?”艾思琳一字一顿地说。
陆雪这才认起真来,她像是有点被吓住了,情不自禁地朝一边挪动着身子,同艾思琳隔开了一段距离,说:“艾思琳,你在说胡话吧!你怎么会认识小说的作者?你怎么可能和那个恶魔是朋友?”
“我怎么就不会、不可能与小说的作者是朋友?”
“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是幸运儿,你一直生活在社会的上层,过着优雅高贵的生活,你不可能有‘证据’那样恶魔一般的朋友!”
“小说创作的素材来源于想象和虚构,真实的生活只不过是故事的影子!”
“问题是《我从未出生》中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原型。我一路走来,小说中的情节也一幕幕地上演着,它的真实性让我瞠目结舌。”
“那你觉得‘证据’的原型是谁呢?”
“眼下还不太确定,但他很有可能就是我失踪三年的丈夫吴建。”
“吴建?”
“你说除了吴建,还会是谁呢?秀梅岭、县城、葬身火海的父母、图书馆里陈旧的档案……这些都与吴建的身世有关。”
“唉……陆雪,你对你丈夫究竟了解多少呢?你为什么固执地认为他还活着,甚至还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小说,然后装神弄鬼地发给你看?其实,在小说的结尾,吴建已经死了,你必须将他排除在外。”
“小说的结尾?艾思琳,我们看到的小说是两个版本吗?”
“也许吧。在我看到的结尾中,吴建的确死了,死于‘证据’之手。”
陆雪沉思了半晌才问:“照这样说,‘证据’真的不是吴建,那你认为他是谁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艾思琳没有直接解答她的疑问,而是反问道:“陆雪,你听到吴建被害的消息,似乎半点儿也不难过?”
“我让你搞糊涂了,艾思琳。你一下跟我说小说的这部分是虚构的,一下又告诉我那部分是真实的……还有,如果‘证据’真的是你的朋友,小说的结尾也是真实的,那你的朋友真的是个杀人犯吗?”
艾思琳像是被她问住了,没有吭声。
许久,沉默的黑暗中才再次响起艾思琳甜美的声音:“嗨,陆雪,你在哪儿?干吗离我这么远?”
这声音让陆雪感到熟悉而亲切,唤起了她对艾思琳的许多美好的记忆。真的,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想疏远艾思琳?从心底涌上的歉意盖过了陆雪心中的疑惑和对艾思琳莫名的恐惧,她又悄悄地蹭回到了原地。此时,她依然看不清艾思琳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离自己很近。
“陆雪,我们暂时抛开小说不谈,我要问的是,你爱你丈夫吴建吗?”
“为什么要问这些?”陆雪诧异地问。
“我想知道。”
“这是我个人的隐私!”
“但这也关乎到你的生命安危!”
“你在说什么呀?干吗吓唬我?”
“有些事情必须在你敞开内心世界的大门后,才能一锤定音。”
“即使‘证据’真的杀害了吴建,他也没有理由加害于我呀!”
“唉,你越来越糊涂了……”
自作聪明是女人的专利,被艾思琳扣上“糊涂”的帽子,让陆雪感到耻辱:“我当然明白你问的是什么。如果你这么感兴趣,我就告诉你。我爱过吴建,至少曾经爱过他。”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这严重地破坏了我对他的感情。”
“他有了外遇?”
“不,有外遇的人是我。”
“你有了情人?可你从没对我讲起过。”
“是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担心你会瞧不起我。”陆雪叹了口气,“他叫秦方童。我和他交往也是不得已的。一个女人,婚后不久就被丈夫冷落,这种滋味真比死还要难受。我太渴望异性给予的爱,就忍不住去找了大学时代曾追求过我的秦方童,很轻易地就和他发生了一夜情。”
“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
“你爱他吗?”
“也说不清楚。”
“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越详细越好。”
“这……”
“讲吧,这对你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再说,婚外情的故事会让这漫长的黑夜过得快一些。”
“那……好吧!”
说完这句话,陆雪却一直没有开口。艾思琳并没有催促她,而是颇有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陆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艾思琳,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那你被人爱过吗?”
“没有。”
“你在说谎,艾思琳,像你这样完美的女孩怎么会没人爱呢?”
“那就算是曾经被人爱过吧!我要听的是你的婚外情,而你却追着我不放……”艾思琳用揶揄道。
陆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转入正题:“吴建对我的冷血,让我被秦方童的柔情深深吸引。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很会对女人献殷勤,一切都恰到好处,看似随意却并非漫不经心。我喜欢这样的男人,吴建失踪后,我偷偷和他同居了。但当秦方童流露出他想娶我时,我却断然拒绝了。因为他的条件不如吴建,达不到我的要求。秦方童很伤心,申请调到白云市工作,要和我断绝来往。这一切都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形下秘密进行的。直到一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床边空了,电话机下面压着秦方童留给我的字条:因工作调动,要赶火车前往白云市电视台报道。我这才如梦方醒。”
“然后呢?”
“知道他要弃我而去,仿佛有一只大手拽住了我的五脏六腑,那种无法割舍的痛苦促使我一跃而起,趿着拖鞋,衣衫不整地冲上街头,搭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那天早上,我本来约了白云市的警官刘凯和马森见面,可我将这件事忘得精光。我最终没追上秦方童。没有吴建的日子,我感到迷茫,但没有秦方童,我却像失去露水滋润的禾苗,几近枯萎。无法承受的折磨让我终于下了决心,追随秦方童来到白云市。我们和好如初了。”
“那吴建呢?”艾思琳问。
也许是这幽谷和黑暗给了她勇气,陆雪索性全盘托出:“对你,我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来白云市,是为了把即将打入死档的吴建失踪案重新激活,我也只得硬着头皮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怨妇,假装对有关吴建失踪的所有细节都感兴趣,在报上登寻人启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我更愿意将吴建忘掉,让这个名字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可冥冥中,像是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拉硬拽地把我推向吴建失踪案的调查中,那混乱的、盘根错节的是是非非让我难以脱身,有时我是局外人,有时甚至成了警方怀疑的对象,鲜花舞厅员工宿舍失火,警方竟认为我是元凶……”
“警察把你找去问话,我也很为你抱不平。不过,现在想来,那件事也不能全怪警察,你也有责任。你既然对吴建失踪的事毫无兴趣,为什么还要偷偷跑到鲜花舞厅调查呢?”
“是秦方童硬把我拖进去的。也许是为了我,他一直在独自调查这件事,甚至找到了那个后来被大火烧死的女孩阿云……”
“就是你跟我提到过的,有可能知道吴建消息的阿云?”艾思琳问。
“是的,我当时只告诉你,鲜花舞厅一个叫阿云的伴舞女郎可能知道吴建的一些消息,却没告诉你阿云是秦方童发现的。”
“从她那里,秦方童知道了什么吗?我记得你后来还提到了一个叫阿丽的女孩。”
“没有,阿云什么也不知道,手里真正有‘料’的是阿丽。阿云葬身火海后,阿丽才浮出水面。大概是担心遭到阿云一样的不幸,她迟迟不肯露面。结果,就在前天傍晚,秦方童打来电话说,阿丽遭遇了车祸,生命岌岌可危。”
“哦……不过,她很有可能活下来,她还这么年轻。”
“但愿吧!”陆雪的声音越来越低。
艾思琳的嗓音却越来越高:“你确定秦方童没有跟阿丽见过面吗?”
“绝对没有。毕竟,秦方童是为我才涉足调查吴建失踪案的。”
“他会不会另有目的?”
陆雪莞尔一笑:“你高看他了。”
“你在袒护他?”
“也许有点儿。就在今晚,我发现自己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难怪!女人坠入爱河时往往会失去理智。你冷静地想一想,秦方童有没有跟阿丽偷偷见面的可能?”
这重复的追问让陆雪感到有点儿不对劲:“这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为了‘证据’。”
“我不明白。”
“那就别问了。有些事情你也许这辈子都糊涂着。”
“艾思琳——”
“我让你别问了——”艾思琳说,很显然,她又生气了。
陆雪开始觉得莫名不安起来,仿佛某种东西隔在她与艾思琳之间。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霎时,谷底变得像墓场一样静寂。两个女人仿佛都已死去,彼此除了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再感觉不到半点儿活着的气息。千头万绪涌上陆雪的心头,各种疑问和不解纷至沓来——
“艾思琳,这是真的吗?”经过一阵沉默的煎熬,陆雪还是忍不住问,“‘证据’亲手杀害了吴建,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这会不会是吴建布下的迷魂阵……他是个让人看不懂的男人,从我们结婚到他失踪,我用了几年的工夫想去读懂他,但越是往深里去想,在谜团里陷得就越深……”
“你为他的死感到难过吗,陆雪?”艾思琳问。
“如果这是真的,我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只是,这样的结尾简直是漏洞百出。也许吴建是为了让我不再寻找他,才虚构了自己遇害的情节。”
“那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
“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而是‘证据’的。你说过《我从未出生》的作者‘证据’是你的朋友……”陆雪理直气壮地辩解着。
“你倒是学会拿我的话来反驳我了。可你最应该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呀。刚才你还说,一路走来,‘证据’那部小说中的场景全都得到了验证。”
陆雪一下方寸大乱,她明明知道艾思琳是强辞夺理,却不知该如何回击:“好吧,就算结尾是真实的,就算‘证据’杀死了吴建,可理由呢?‘证据’为什么要杀死吴建?”憋了半天,她才在后退一步之后,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还能有什么理由?为了爱呗!”
“天哪,艾思琳,你该不会是说,‘证据’和吴建是同性恋吧!”陆雪反问道。她十分确信自己的丈夫不属于那个群体,此时认定艾思琳为了自圆其说,已经开始前后矛盾了。
“我没说他们是同性恋。”艾思琳淡淡地说,“‘证据’本来就是女人,你连这个都没读懂?你也太笨了,居然连小说中那么多隐喻都看不出来!你也不想想,‘证据’为什么喜欢她的小哥哥?还有她的眼泪,她对花儿的迷恋,对蝴蝶的爱……”
“这只是作者的喜好!”陆雪固执地说。
“陆雪,你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证据’就是个女人!她跟我是连体姐妹!”艾思琳愤怒地说,“你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你都快要把我逼疯了!”
“艾思琳,你在捉弄人!”陆雪仍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口气。
艾思琳却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冲她大声嚷着:“谁捉弄你啦!这一晚上,你总是错误地领会我的意思!”
艾思琳突如其来的暴烈把陆雪吓了一跳。虽然她看不清对方的手势,但能想象出艾思琳正忿忿地挥舞着拳头,恨不能把她揍扁的怒发冲冠的模样。
“艾思琳,你怎么啦?”她胆怯地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时间紧迫,担心天快亮了。”
“天亮了有什么不好?天亮了我们不是就可以爬出百丈崖了吗?”
“你又来了!干吗想那些没用的。我们不是在在讨论小说吗?”
陆雪依然不明白艾思琳为什么如此恼火:“可你的态度让我有点害怕。”
“对不起!”艾思琳讲这话时,没有任何道歉的成分,更多的却是敷衍。
出于本能,陆雪轻轻从地上站起身,接连朝后退了几步。这是今晚她第二次想与艾思琳保持距离,越远越好。
直到觉得安全了,陆雪才站在那儿,大胆地沿着自己的思绪说下去:“也许你是对的。可小说中的‘证据’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男人……”
这下,她又冒犯了艾思琳。
“不是伪装!”艾思琳忍无可忍了,“你用词要恰当。伪装,这是对‘证据’的侮辱!你要设身处地地为‘证据’想想,她有她的难处,假如一开始她就将自己的身份暴露,这部小说还能完成吗?作为吴建的妻子,你能对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不闻不问吗?”
“于是,‘证据’就来个乾坤颠倒、阴阳交换,搞乱我们的思维?”
“不是我们,是你一个人的思维。这样,你就会被‘证据’牵着鼻子走,你就会不假思索地把种种罪名强加到吴建的头上。你终于变得聪明起来了。”黑暗中,艾思琳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
这笑声让陆雪不寒而栗。眼前的艾思琳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善解人意、活泼、阳光、天使般的艾思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狂躁、阴郁、凶狠的陌生人。她这是怎么了……
直到这一刻,陆雪才开始琢磨起“连体姐妹”这个词来——连体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两人共用一个身体或大脑吗?难道……这不可能!艾思琳怎么会是制造了一系列惨案的恶魔“证据”?
在艾思琳为此已作了太多的注解、炫耀和标榜之后,再她的种种反常和怪异面前,陆雪还是执拗地不肯将她和“证据”联系在一起。
然而,也许是午夜山谷中这浸淫骨髓的寒冷和内心深处某种不安的警示,让她不停地颤抖着。她远远地站着,一点点儿地回想着自己与艾思琳在谷底的所有谈话,试图将其完整地串联在一起。
突然,一束光亮直射过来,那强烈的光束像无数根钢针直刺着陆雪的脸,让她不得不用手蒙住眼睛。
“过来,陆雪,到我身边来!”艾思琳边晃动着手电筒,边拖长语调命令着,声音听上去粗暴蛮横。
这更加剧了陆雪的紧张情绪。“不——”她战战兢兢地说。
“为什么?”
“我想独自呆一会儿。”
“为什么?”
“有些事,我需要认真想一想。”
“为什么?”
艾思琳接连问了三个“为什么”,语速一个比一个快,语调一次比一次高。在强光照耀下紧闭双眼的陆雪,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怒不可遏。
“她神经错乱了。”陆雪悄悄在心里说。于是,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招惹到艾思琳。
“我……艾思琳,我很感谢你到谷底来救我。”她本想说,“艾思琳,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掉进谷底的?”这样的问话分明是在怀疑对方。因此,话到嘴边,她又强迫自己咽了回去,她急中生智地说了一句废话。
艾思琳并不拿她的感激当回事儿,仍用嘶哑的嗓音命令着她:“陆雪,我要你到我这边来!快点!”
可陆雪不但没有向前,反而机械地一步步后退。
手电筒的光亮开始在陆雪的身上胡乱地晃动着,艾思琳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听话是吧?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总是背着我一意孤行。瞧瞧你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了?”她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开始大声咆哮起来,嗓音尖利得犹如刀锋一样,似乎要把陆雪撕成碎片。
手电筒的光亮倏地熄灭了,艾思琳却在步步靠近。虽然听不到任何声响,陆雪却能感觉到她那咄咄逼人的气息正向她压迫过来。
“对不起,艾思琳,对不起……”陆雪呆愣愣地站在那儿,手脚像是被捆绑住了,无法挪动半步。她想,艾思琳是真的疯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艾思琳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朝自己逼来。陆雪有些害怕了,她只好不断说着“对不起”,希望用温柔的话语来滋润艾思琳狂暴的心,唤醒艾思琳的神智。
但艾思琳却没就此罢手。她把手电筒狠狠地扔在地上,在陆雪猝不及防的当儿猛地扑过去,将陆雪死死地压在身下。然后,她从衣袋里取出一根像是早已备好的细绳,狠狠地勒住陆雪的脖子,嘴里恶狠狠地叫着“叫你背叛小哥哥……”
手电筒的光照着她狰狞扭曲的面孔。
直到陆雪不再作无谓的挣扎,艾思琳才松开手,慢慢站起身,弯腰捡起一直照着她行凶的手电筒,移动着光束,让它射向陆雪纸一样苍白的脸。她久久地站着,眼睛望向别处,目光涣散,神情恍惚。陡地,她跪在了地上,把已经奄奄一息的陆雪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失声地痛哭起来。
泪水雨点般地落到陆雪的脸上。她知道这是艾思琳的眼泪。她很想劝艾思琳别哭,很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不等这最后的一个问号在她的脑海中画完,她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刘凯和马森一路追踪陆雪而来,可由于他们动身本来就晚,坐的又不是直达车,且在县城又耽搁了半天时间,最终还是被陆雪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他们到达小县城后,追踪的过程就远非陆雪那么顺利了。陆雪寻找“证据”的足迹有《我从未出生》作指引,而刘凯和马森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城里却举步维艰。他们只好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在其协助下找到了卖给陆雪衣服的女老板。就这样,直到陆雪离开县城的那天午夜,他们才搭乘了一辆县公安局的公务车,赶往秀梅岭。
爬上高高的秀梅岭,让两位警官震惊的,不是满目焦土和疮痍,亦不是那令人惊悚的死亡气息,而是一个漂亮女人——她穿了一件白色真丝上衣,大红长裙,楚楚动人地坐在焦土上,一手拿着化妆镜,一手沾着粉饼抹脸。她为自己梳了好看的发髻,别了一朵精致的玫瑰色绢丝凤尾花。她的额头白皙,黑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她的脚边是一只打开的皮箱,里面堆放着衣物和化妆品。
眼前的情景让刘凯和马森面面相觑。
“小姐,请问山上只有你一个人吗?”诧异之余,刘凯急急地问。
听到有人讲话,女人很快将手里的化妆镜放进箱子里,然后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看着女人这一反常的举动,刘凯不由得皱了皱眉。
“小姐,问你话呢!”马森紧接着说。
女人微笑着摇摇头。
“这么说,还有别人?”
女人依然微笑着:“你们是在找陆雪,对吗?”
“没错。你认识她?你看见她了吗?”
“是的,我看见她了。不过,亲爱的警官,你们来晚了,我杀死了她。”女人缓缓放下高举的双手,抬起下巴,一脸得意地望着他们。
马森和刘凯半信半疑地对望一眼,马森焦躁地问:“快说,她在哪儿?”
女人瞟了马森一眼,然后扭过头去,用手指着不远处的百丈崖,若无其事地说:“她在谷底。”
马森恼火地问:“你说的是真话吗?”
女人不屑地冷笑道:“我干吗要骗你!”
刘凯犹豫了一下,才用和缓的语气问:“请问,你是谁?”
“哦,警官,你是问我吗?”女人歪着脑袋,眨动着黑亮的眼睛,表情生动惹人爱怜,“我是谁?我是水水呀!”
“水水?”一个大大的的疑问号在刘凯的脑海里转来转去,他霍地想起阿丽出事前在电话里说起过这个名字。但眼下的情形却不容他追根问底。
“水水?你还有其他名字吗?小姐!”马森问。
“可我真的叫水水呀。当然,你也可以叫我艾思琳。”
“艾思琳?”马森和刘凯同时想到了陆雪的那个同事。
“其实,我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实质上是不存在的。这就像老鼠捉弄猫的游戏。老鼠是不存在的,所以猫只能跺脚叹气……”女人眉飞色舞地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刘凯耐着性子打断了这个脑子似乎有毛病的女人。马森更是被这番疯话搞得晕头转向。
但女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好像听不懂我的话……算了,我讨厌和愚蠢的人论战。艾思琳捉弄警察的小把戏到此结束。打起精神来,警官,现在该轮到你上场了!”女人把双手朝刘凯伸了过去,“请给我铐上手铐吧。我在攀上崖时摔伤了右腿,再也逃不掉了……”
刘凯仍然无法确定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疯子还是嫌犯。但迟疑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取出手铐,铐到了她的手腕上。与此同时,马森跑向了谷底。
女人饶有兴趣地盯着手铐看了半天,又轻轻地晃动着双手,竟是一副爱不释手的神情。她眉眼上挑,笑着望向刘凯,说:“你不去谷底吗?其实你没必要看着我,我的右腿真的不能动,否则我早就走了,不会等着你们来抓。”
刘凯没有理睬她。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秦方童打来的。几天几夜的煎熬,让他的嗓音变得干涩嘶哑:“刘警官,你们找到陆雪了吗?”
刘凯迟疑了一下,说:“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了线索,很快就能找到她。”
“谢谢你们!找到她后请马上通知我。”
“好的。”
刘凯本以为通话到此结束了,不料,停顿了一下,秦方童又说:“我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阿丽没有救过来。”
刘凯叹了口气,“哦”了一声。
秦方童接着说:“对不起,前天晚上我对你们隐瞒了一件事。我是知道阿丽的,阿云死后,她曾主动跟我联系过。可约她见面,她却屡屡爽约。”
“你始终没有与她见上一面?”
“没有。在车祸现场我是第一次见到她,但那时她已无法开口。”
“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为了得到她手里有关吴建的‘料’。我担心你们得到消息后,会捷足先登。”
“警方得到线索,不是可以早一点儿破案吗?”
秦方童沉吟了一下,说:“反正阿丽已经死了,无论她手中握有多么重要的线索,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跟你讲实话吧,刘警官,我调查吴建失踪案,既不是为陆雪,也不是为吴建,而是为我自己。”
“为你自己?”
“为了满足一种欲望。如果说刚开始调查是为了陆雪,那么后来,就是我自己难以自拔了。我发现这个案件非同寻常,就想深入到案件的心脏,得到第一手材料,利用吴建失踪案写一本小说。我爱好文学,可努力多年,如今仍是个业余作者……”
“你想借此出名?”
“我承认。我有野心。”
刘凯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啊,太晚了。”秦方童也长叹了一声,“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刘警官。”
“但愿吧!”刘凯含糊地答道,挂了电话。
“如果我没猜错,是秦方童打来的吧。”等刘凯关上手机后,女人自信地望着他问。
“没错,是秦方童打来的。怎么,你还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他是陆雪的情人,所以我对他比较关注罢了。”
刘凯决定放弃这个索然无味的话题,想了想,说:“对了,你刚才说你是水水?”
“你不相信?”女人娇嗔地撅起嘴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当然相信。只是……”刘凯刚想追问下去,远处传来马森的喊声:“我找到陆雪了。”
“她死了是不是?”女人抢着说,“瞧,我没骗你们,对吧?”
刘凯没有理会她的话,大声问马森:“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她的确在谷底,已经死了。快打电话联系山下的司机,我们得把她弄上来。”
刘凯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愤怒地瞪了女人一眼,然后拨通了司机的手机。
女人依然一脸笑意地望着他,就像舞台下的观众在等待最后一幕的美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