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公主长安

荣行简头三天在公主府上住的比较拘谨。

一个是公主的威势,另一个便是在陌生人家里多少有些放不开。

但她很快就适应了,因为公主直接拨给她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是春花、秋月,贴身的物件,常用的用度也都从府上带过来了,比如她最喜欢的枕头,不高不低,软硬适中,一沾就睡着。

三天后她就彻底适应了,等她参加公主五日一次的寻常晚宴时,看起来和公主一样自如。

她也是公主府的下人来告诉她时,她才知道,原来公主会在公主府办小宴,叫些与她相熟的官家女子来陪她解闷享乐。

等她来到宴堂时,瞬间成了最瞩目的存在,这些个官家千金都听说了她住在了公主府上,且只是一个县丞的女儿。没开宴时,众人相互认识,闲聊了许久。

说是享乐,除了公主,其他人便也只是聊聊天儿,吃些小食,喝几盏茶,看看歌舞表演。仅有公主面前环伺着她的面首,那些气质各异的男子跪坐在地小心侍奉着公主。

荣行简看着堂中歌舞,捏了一块儿糕点放入嘴里。不自觉的跟着音乐的节奏轻轻的晃腿,用脚打着拍子。说来她喜歌舞,却五音不全,肢体动作不协调。

突然,舞姬中有一个跳错了动作!

瞬间就像按了暂停,舞蹈动作和曲子都戛然而止。

“咚咚”堂里最后回荡了两声荣行简用脚踩节拍的声音。

只见那舞姬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边哭边磕着头颤声道:“公主,奴错了!奴不是故意的!求公主饶了奴吧!”

荣行简看没人出声,看向了公主。

只见公主坐在最高处,斜靠在椅背上,没什么动作,也没什么表情。

像一片坚冷的寒川。

舞姬猛然想起来,越是求饶,受的苦越多,死死的咬住下唇,渗出几丝鲜血,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

公主见她不出声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下去,领罚。”

只见原本立在堂中侧面帘子后的侍卫走出来要把舞姬拖下去。

荣行简这样的外门其实根本没发现舞姬她跳错了步子!跳错会领什么罚?

她没忍住,悄悄问了一下坐在她旁边的大理寺卿府上的庶女贾文雯贾小姐:“贾小姐,您知道是罚什么吗?”

贾小姐似乎见过了,也不奇怪,却还有些害怕,单薄的肩膀轻轻抖了抖,附在她耳边道:“错一个动作,就要敲掉一根指头,若是错了不认,那便挑断腿筋。”

“公主此前这么罚过人?”荣行简也有些震惊。

那贾小姐点了点头,说道:“上一次那舞姬死活不认,如今是废人了,再没见过她。”

眼看这舞姬就要被拖出去了,荣行简实在不能做到坐视不理,她想了想开口道:“公主。”

她这一声落下,其他几位小姐像见鬼了似的看着她。

公主对她尚有耐心,于是道:“怎么?你要为那卑贱的东西说话?”

荣行简旁边的贾文雯轻轻的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荣行简还是开口了:“公主,您可看过专供享乐的滑稽戏?”

“哦?你且说说又是什么新奇心思?”

荣行简起身行了个礼道:“常听的曲子,常看的舞蹈、戏曲,皆追求严格、板正、正确。但若是在严肃的歌舞戏曲中,出个严肃的角儿,却有计划的犯蠢,出新,与别个不一样,会让人捧腹大笑。”

公主听了,招招手让舞姬回到原处,说道:“你按她说的办,让我瞧瞧。”

舞姬愣了,她一直跳对的,何曾故意跳错过?

她身体僵直在原地,不知所措。

荣行简又行了一礼,走上前去,附在舞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不能教会舞姬怎么故意跳错,她只是给了舞姬一个挑战,把所有排练好的动作,每隔三个动作,就反着跳一个动作,这需要舞姬能随机应变,还要掌握好接下来的动作。

琴声鼓声再度响起,场上的舞姬排列着队形整整齐齐的挥起袖子,婷婷袅袅的踩着步子。

突然那个舞姬和众人反着跳了一个动作,脱出了队形。为了接下来动作正确,慌慌张张的提起裙摆扯着大步跟上了队伍。

众人愣住了。

只见好不容易赶上的舞姬,好不容易跟上了动作,结果别个围成圈时,她一个人跳到了外头,像一个局外人。舞姬似乎也进入了状态,她在圈外努力的跳着,自顾自的像是没发现她方向搞反了似的。

突然一个圈中的舞姬跳出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才惊醒似的夸张的左右看了看,与拍她的舞姬并回了圆圈,抬着袖子在空中形成了一朵花。

“哈哈哈”公主突然笑了起来,抚掌说道:“是有点意思,好生滑稽!”

她一笑,众人也笑了起来,这实在是出乎意料。这一支舞是传统的几支宴舞之一,她们都看过几次了,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滑稽中透着些俏丽与懵懂可爱。

荣行简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若不是她曾看过这样的现代舞蹈,别出心裁的令人觉得有趣,今日她不一定能帮舞姬保下一根指头。

一舞毕,舞姬们还没退下,公主又发难道:“如此故意跳错,便躲过了我的规矩,岂不是便宜了?荣行简,你觉得合理吗?”

荣行简一听,点名自己了,硬着头皮说道:“公主,实则故意跳错并不比跳对容易,更别说对于我这样肢体不协调的来说,光是跳舞就很难了。”

“公主,您若是不认同,身边那些个面首,便叫一个试试跳给公主看。”

“肯定也是艰难的。”

“如同那些乐伶、戏子,同样,台上一刻,台下十年。”

公主一听,她怎的从前没想过让她的小宠跳来?于是她高兴的接受了荣行简的建议,点了一个身段儿好的说道:“你,上去跳。”

那面首站起来,面上有些难堪。

他站了半晌也没过去,而是再次跪倒,说道:“请公主怜惜,奴可为公主抚琴,可伺候公主。”

“只望公主不要去叫奴做那滑稽取乐的事,奴也不会。”

他若是跳了,便成了一众面首中第一个丑角一样可笑的人,他不愿。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他便是做了面首,那也是伺候公主的人,怎可像那些谁都取乐的舞姬一样呢?

说不定将来他有机会,可以像前头两位最得宠的哥哥似的,成为公主的入幕之宾。将来若是公主有了他的孩子,为他生下儿女,他便是皇亲国戚了!

他想得美,还是找补了一句:“奴只愿让公主一人取乐。”

荣行简听这话笑了:“怎的,你作面首还比跳舞的高贵上了?”

听了荣行简这话,公主气压明显低了,双眸中似有风暴漫卷。她抬腿将面前跪着的小宠踹了个侧翻:“丢人现眼的东西。”

“不会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还敢违逆起我的命令了!”

公主越说越气,幽黑的眸子里充满了暴躁:“什么玩意儿都敢违背的我的命令!我这公主算个什么?!”

“来人,把人给我拖下去!”

“你若不愿跳,这腿不要也罢,替那舞姬换双好腿吧!”

那面首瞬间脸色惨白,磕着头道:“公主,奴错了!奴这就跳!这就跳!”他慌慌张张的爬起来,胡乱的伸胳膊蹬腿。脸上因为害怕涕泗横流,在原本跪坐一夜泛起油光的脸上混成一团。

荣行简“嘶”了一声,怎是一个辣眼睛了得。

只见公主似乎也不忍直视,抬手压了压额角道:“什么玩意儿!滚!”

那面首哭喊着被拖了下去。

宴会上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重新热闹了起来。

荣行简被旁边的贾文雯碰了碰,听她问道:“你怎的不帮那面首说话了?”

荣行简偏了偏头疑惑道:“他可帮舞姬说话了?不仅没有,还觉得舞姬低他一等。”

“更何况公主对两人生气根本不一样,舞姬是因为跳错了,那面首却是因为违逆公主的命令。我又如何帮他?我的地位,也低着呢。”说来,她还要感谢公主几次三番的饶过她。

她的话说完,公主突然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同时公主府的婢女上前来给她斟了一杯酒。

公主看着她的眼神她有些不懂,不,应该说,她还一直没能看懂公主。她从善如流的端起酒杯,与公主隔空相碰,而后一饮而尽。

只听公主说道:“好,爽快,有三分像我。”

只这一句话。

荣行简好像突然就想通了为何在几次面对公主大胆言语中幸存下来,没有缺点什么人体结构。

原是公主觉得,自己有些像她。

一时间,本就对大燕这位公主记载不多且全是反面描述的史书记载涌入了她的脑海,从前她的研究方向并不是大燕这个阶段的历史,她的古典文献学研究方向,也主要聚焦于出土文献。

对公主那只言片语的记载,她只是有些印象。

就连整个大燕,对她来说其实是陌生的,她也仅仅知道哪一个皇帝会在接下来登基这样的大事记。

公主这一句话,却在这一刻让她翻过了传世文献上的冰冷记载,看到了一个鲜活的,大燕的长公主。

连通了她所认知的过去与未来。

她突然就有些难过。

在记载中,公主因为所谓的“自私不顾家国百姓”不愿意与匈奴和亲,被她的父皇也就是当今圣上软禁,而后强制押往可汗部的路途中感染了鼠疫,在病痛中,在远离故土的遥远路途上死去了。她留在后世的,只有嚣张跋扈,喜怒不定,不守妇道等语句。

她看着公主,还举着那个酒杯,郑重道:“公主。”

“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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