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爝接下来拜访的房间是一楼的图书室,亦即当年女作家齐莉住的房间。
这间屋子呈长方形。按照中国风水学的说法,这样格局的房子很不好,叫“穿心剑”格局,民谚云:前通后通,人财两空。房间的中央位置面对面放置着两大排书架,把屋子一分为二。这里虽然比不上我们在思南路的书房,却也颇有气势。书架上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尘埃,看得出很久没人打理了,在我这种爱书之人看来,不免有些心痛。陈爝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接着侧过身子从书架间穿过,来到窗口。
这间屋子的窗户很大,窗外的风景更是一绝,可以望见远处片片树林。若是可以偷闲坐在摇椅上,对着大窗读上几页小说,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除了原本放置在东侧的床位已被挪走外,其他物品和案发当时没有什么两样。
“为什么只把一面书架上的书都丢下来呢?”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哪有?我完全不懂把书丢在地上是为了什么!而且只丢一面!”
陈爝摇头,看来并不同意我的观点。他说:“韩晋,你记住,无论是死者还是凶手,从不会做无用的事。每个反常的举动,通常就是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
“那你告诉我,从这个房间里,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太多了,你看这里。”他走近窗前,推开窗户,“窗台离地面很近啊,这个窗户简直和落地窗没什么两样。你看这间屋子,像不像有两扇门?”
雨水斜落进屋子,打湿了陈爝的上衣,可他毫不在意。
“好啦,我们去下一个现场,青年导演河源的房间看看。”
我们走出图书室后,发现原本聚在餐桌边上的众人都不见了,只留下柴叔一个人在收拾餐具。
“他们人呢?”我走上前问柴叔。
“哦,都切三楼少爷的房间了,说是开个案情讨论会。刚才还满世界找你们呢!”柴叔抬起手,指了指天花板,对我们说道。
“讨论会我们就不参加了,待会儿直接听结果。”陈爝拖着我道,“走,韩晋,我们去河源的房间吧。”
陈爝似乎不屑与这些专家共同讨论问题,比起齐心协力破案,他似乎更喜欢单枪匹马。他从不相信人多好办事的说法,觉得人越多越容易成为乌合之众,做什么事都要糟。我则认为这种自负的态度很不好,劝过他好多次。
河源的房间可以说是黑曜馆中最特别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没有窗户,整个房间只有一扇门。
当初建筑师为何这样设计,我们无从得知,难道想留一个房间供馆主人冥想所用?倘若不开灯,整个屋子就是漆黑一片,只打开门的话,也看不清楚屋内的事物。像这种房间,身处其中有种强烈的压迫感,让我感到非常不适,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坐牢的感觉,打死我也不会住。
“果然铜墙铁壁啊!”陈爝对着房间四处敲敲打打,发出由衷的感叹。
“我不喜欢这里。”
“是吗?韩晋你真没眼光,这儿多好啊!特别适合思考问题。”
“我认为出门散步的时候更能促进大脑的思考,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我什么都想不了!”
“你错啦!散步的时候会有各种信息降低你大脑分析数据的速度。而在这样的房间里,你接触不到其他信息,这样就会迫使你专心对付一个难题。”
看得出来,陈爝很喜欢这里。
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收拾了,和之前的图书室比起来,显得很空。陈爝扫视了一遍,便开始打哈欠。
“我果然不适合旅行,睡别人的床真是一种煎熬。”
“昨天没睡好吗?”
“嗯,根本睡不着。所以我又把古永辉的童话故事读了一遍。”
“有新发现吗?”
“暂时没有。”听他这么说我很沮丧。
我们并肩走出“密闭之屋”,听见楼上争执声不断。看来他们的讨论相当热烈,两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我突然想起了祝丽欣,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于是对陈爝说道:“不如我们上楼听听,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我不等他答应,便拽着他的衣服上了楼。
古阳房间内的讨论声大到站在楼梯口就能听见。我和陈爝推门进屋,发现赵守仁正和朱建平争论不休。古阳一副萎靡的样子躺在椅子上,他身边的祝丽欣瞧见我们,朝我微微颔首。郑学鸿正低头看书,王芳则认真倾听着他们双方的言论。我环视一周,没有看见那个精神科的医师陶振坤。
房间里的四面墙壁都是鲜红色的,看来传说是真的。古阳没有让修整房屋的工程队铲去油漆,而是保留了它原来的样貌。从纹路来看,这人的手法非常生疏,恐怕以前从未干过油漆工,涂色也不均匀,有些地方很深,有些却很浅。从美学上讲,毫无优点,就像是一个三四岁小孩的涂鸦作品。
“总而言之,你所有的推测都站不住脚!”
当我回过神来,赵守仁已经进行了总结性的发言,彻底否决了朱建平的推理。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把头凑近祝丽欣,低声问道。
“朱建平先生认为凶手是一位与古阳父亲古永辉长得非常相像的人。他将古阳的父亲囚禁在某处,并对其进行虐待,致使古永辉先生精神失常。然后凶手在馆内肆意杀人,并用了一个魔术手法消失在房间里。最后因为古永辉先生从监禁处逃离,被值班的警察抓住。而关于这点,那位假古永辉万万没有想到,所以就造成了这个双重不可能犯罪。”
“就算他的推理是真的,那么假扮古永辉的家伙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
“他说有好几种方法。比如先在屋子里放置警服,然后躲在门口,待警察冲入房间后迅速混入其中,或者利用滑翔翼从窗口离开房间,又或者在他消失的房间内另有暗道……不过朱建平先生的种种推理,都被赵警官一一驳倒。他们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祝丽欣微微皱眉,秋波一转,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一颤一颤,真是美得摄人心魄。
我赶紧收回自己那炽热的目光,不希望被别人发现,特别是古阳。
“这件案子非常奇特,如果你坚持自己那套办案方法,用僵化的思路来考虑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朱建平气得涨红了脸。
“那你干脆说是彼得·潘带走了古永辉得了!”赵守仁说完,又跟了一句,“不切实际!”
“那我给你一个切合实际的解答!”
“什么?”
“就是你在撒谎!根本没有什么密室消失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胡编乱造出来的!”朱建平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没有撒谎!”
“你撒谎!”
“我没有!”
“够了!”古阳蓦地站起身来,脸色难看之极,“我找各位来,是为了让大家同舟共济,一起帮忙破案,而不是互相掐架。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讨论,为什么要搞成这样呢?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吧。不好意思,请大家出去,我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赵守仁第一个甩门离开,盖不住脸上的愤愤之色。紧跟着他离开的是魔术师朱建平,刚才受到警官的质疑,可能让他心里很不爽,脸色比赵守仁好不到哪里去。
陈爝临走时,用手拍了拍古阳的肩膀,没有说话。古阳抬头看他,似乎明白陈爝的意思,点头道:“放心,我没事。”
我在一旁看着祝丽欣,她低着头离开了房间。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王芳走到我身边,“怎么一早上都见不到人影?”王芳与我说话的间隙,我看见陶振坤满面愁容地快步离开,似有心事一般。我只是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多想。
“陪陈爝四处逛逛。”我随口敷衍道。
待所有人离开后,我最后悄悄退出房间,准备关门。我看见古阳蜷缩在沙发里,把脸埋进围抱在胸前的双臂之间,肩膀微微抽动。
他在哭泣。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我见到古阳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