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桩爆炸事件发生在午夜,而且事先毫无预警。周六夜的牛津街热闹非凡,熙来攘往的行人等着公车、挥手招揽计程车、找地方吃东西、上夜总会,或只是漫无目标地闲逛。醉酒的人们在阴暗的角落里呕吐,一名男子拿着手风琴热情洋溢地奏着名曲,一群刚从女性派对出来的年轻女孩沿街高笑狂闹。游民已在商店门口各据其位了,他们蜷在睡袋中,数着当天讨来的钱,准备收摊睡觉。两名魁梧的警员一边看着服饰店橱窗里的西装,一边七嘴八舌讨论着衣服价钱。有人独自骑着脚踏车往大理石拱门奔去。
爆炸声传自牛津街广场附近的一间卡片屋,声音听起来比实际状况还响亮,听见的人莫不吓得魂飞魄散。玻璃窗碎成千万片小小的飞弹射过对街,卡片震得到处都是,“祝你康复”的那些卡片率先着火,女人尖声大叫,男人发声高吼,附近居民纷纷拉开卧室的窗子,或从前门冲出来。两名警员不再看衣服了,他们直奔爆炸现场,其中一人用手机通知警局,另一人忙着警告路人别接近危险区。不到几分钟时间,牛津广场便汇聚一批警车,警方火速展开现场调查,并控制聚集的人群。没多久,一辆消防车和后头的救护车也赶到了,警笛声震耳欲聋。
同样的场景,在伦敦其他地区接着重复上演。第二枚炸弹在伊斯顿街引爆,第三枚在维多利亚车站附近,第四枚在贝克街。紧急救护人员才赶到一处混乱的出事地点,便又轰然传出另一记爆响。而且炸弹并不局限在伦敦市中心区,连黑法列斯、贝佛迪、金费德、怀特堂、潘托维、克莱芬、卡曼、格林威治及其他地区,也都遭受了攻击。伦敦警察可说是人仰马翻,消防队疲于奔命,混乱的场面持之不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死亡人数十分有限。
就在众人慌乱致极之际,最大的一场爆炸在一座地下电厂引爆了,整个西区顿时陷入一片漆黑,恐惧无可抑制地蔓延开来。年老的居民以为发生空袭了,年轻人吓到不知如何自处。每个人都盲目而狂乱地跑来跑去,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是异国入侵?爱尔兰的异议份子在滋事?外星人攻击地球?还是世界末日到了?一直到破晓终于驱走暗夜后,大家才又发现另一项罪行——窃贼趁乱公然在众人面前,干下了一桩令人震惊而无法置信的恶事。
原本耸立在特拉法加广场上傲然含笑俯视着白厅、令所有英格兰爱国人士肃然起敬的纳尔逊爵士雕像,竟然被人从柱子上偷走,并以独裁者拿破仑的巨型雕像取而代之。
雕像的靴子底下踩着一面翻扬的横幅,甭想也知道上面写着:
法国万岁!
指挥官狄克·米尔顿非常不爽被叫回来。他的康沃尔假期还没开始,就已经告吹了,米尔顿决定非找个人为他的损失负责不可。老婆的抱怨言犹在耳,米尔顿已经火速飞回伦敦,负责调查这件被当成第三次世界大战、占尽了所有媒体版面的案子。高瘦、棱角分明、一脸严峻的狄克·米尔顿经验老到,狡黠多变且毅力惊人,能领导一批探员调查一连串紧密相扣的案子。他破案能力强,所以此次才雀屏中选。当他跟老友肯尼·贺雷携手合作时,破案经常有如家常便饭般容易。
苏格兰警场设立了一个紧急办公室,米尔顿抵达时,贺雷已经忙了好几个钟头。
“肯尼,他妈的到底出啥事了?”米尔顿问。
“我要是知道就好啦。”贺雷叹道,“昨晚伦敦发生一连串爆炸,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点,建筑物受到严重损毁,少数人受伤,不过没人挂掉。可是呢——却有一项惊人之举!”
“纳尔逊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他真的消失了,指挥官。”
“怎么消失的?”
“我们就是还没查出来。”
“他们说柱子上摆了别人,是真的吗?”
“摆了独裁者拿破仑。”
“他奶奶的!”
“媒体称之为国耻。”
“说得一点都没错,肯尼!”米尔顿咬牙切齿地说,“我的假期毁了,没什么比那更可耻的。我离开圣艾维斯时,差点没被老婆宰掉。你去跟你老婆说看看,说你得去找纳尔逊,叫她自己想办法渡假,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我没结婚哪,长官。”
“算你好狗运,碰到这种事,独身是一种福气。”
“我又没说我是独身。”
贺雷咧着嘴笑。这人体格精瘦,身高中等,有一头令人称羡的乌黑鬈发。他那身精致的西装,令米尔顿的斜纹夹克相形见拙。指挥官开始正式办公了,他弹弹手指。
“你目前查到哪里?”
“这里。”贺雷走到墙上的巨幅地图说,“钉子指的是爆炸地点,共二十一处。”
“二十一处!他们以为那是什么——营火晚会吗?”
“噢,才没有,他们挑准日期开炸的。”
“怎么说?”
“十月二十一日。”
“那又怎样?”
“是特拉法加战役之日。”
“但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啦,肯尼。”
“一百九十五年前,一八〇五年的十月二十一日。”
“那有关系吗?”
“绝对有关系,长官。有些人的记忆力特别好,从爆炸的模式就可以证实这一点。”他在地图上东指西指,“一开始我以为对方只是乱炸而已,以求声东击西,调离所有纳尔逊雕像附近的员警。”
“结果不是这样吗?”
“不是。”贺雷说,“拿这个为例吧。”他指着其中一个钉子,“老贝斯纳葛林路,炸弹离纳尔逊花园极近。然后还有这个。”他指了另一个钉子,“就在格林威治市场,接近纳尔逊路。”
“有可能只是巧合吧。”
“如果每个爆炸点都这样,就不是巧合了。”贺雷反驳道,“纳尔逊大道附近的莱姆屋被炸了,近纳尔逊工业处的莫顿街也被炸,还有一个在莫宁顿弯道的纳尔逊广场,依此类推。”
“那么牛津街和维多利亚车站呢?”米尔顿问,“我不记得那些地区有任何叫纳尔逊的街名。”
“的确没有。”
“所以这个模式还是有漏洞。”
“你又错了,指挥官。牛津街的爆炸地点,离‘纳尔逊将军酒吧’不到四十码,维多利亚车站对面的那家店叫做‘特拉法加’。我看对方是在挟怨报复。”
“是好战的法国佬?”
“所有迹象都指着那个方向。”
“看起来很像。”
“他们的时机挑得真对。”
“时机?”
“是呀,长官。工人一直到上个星期都还在柱子上清刷纳尔逊,窃贼不仅偷走伦敦最出名的雕像,而且还等上头的鸟粪都清掉了才下手。他们是冲着英国来的。”
“他们没打电话来吗?”
“只有一通,长官,用法文说的。”
“说什么?”
“说得简洁而感性,要我们别动他。”
“别动谁?”
“拿破仑皇帝。”
“竟然动土动到咱国英国人头上来了!”米尔顿激动地大声说,“等着瞧好了,没有人能用法国番话命令老子!走吧,肯尼,加把劲上工了。我们直接杀到特拉法加广场,路上再跟我报告细节。别动他个屁!”他咕哝说,“在那个死拿破仑还没机会说‘今晚不行,约瑟芬’之前,老子就要他从柱子上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