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C说:“‘恶本身’?少说蠢话了。就那个吗?肯定不是啦。那只不过是你的‘恐惧’而已,他为了让你害怕才自称是‘恶’的吧。哼,说白了那家伙就是你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你的很大一部分。再说白了,就是看你自己如何决定的,这样解释比较能让我接受哦。”
我还是不明白?
“你知道‘奥丁’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一头名叫芬里厄的巨狼吞到肚子里死掉的。”
说着,水星C用拇指顶在自己胸口上。
“哇、哈哈哈。说不定哪天你也会被我吞掉哦。”
被口出狂言的水星C复活后,我赶紧把世界切开。
我将意识的两只长长的手臂直直伸入八号房和九号房之间,一直延长到维哈拉比小岛町的三〇三号房,不过那里已经没有了我曾经认为将会成为“先驱者”的森永小枝和梢,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命运和启示又不是绝对的命令。我继续让手臂不断向东方延伸,一口气插进世界的尽头。然后“嘎吱”一声向两边舒展,世界也跟着被大大地敞开了。连凤梨居也已经完全敞开。
那就是来自“终结时刻”的信号,一个巨大的世界从凤梨居的断面“砰”地跳了出来,我只偷瞄到了一眼,马上就被那个炫目而馨香的世界新生出来的“壁垒”=刚刚诞生的“世界尽头”所包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个全新的“壁垒”并不是白色的,而是混杂着各种各样的颜色不断蠢动着,显得如此美丽而怪异,其表面也是凹凸不平的。虽然闻起来有点奇怪,但孩子们通过这里只需要一瞬间,所以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想到“壁垒”另一边的广阔世界,以及散落到其中的同伴们。再见了,名侦探们。再见了,天使兔。最后,再见了,我即将送到其中的孩子们。
因为找不到跟sayonara相对应的英语,我只得一直不停地重复沙扬娜拉、沙扬娜拉……但在说了好多遍之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于是我停了下来。
难道这也是格式塔的崩坏吗?
莫非一个人在不断重复哀伤和苦楚之后,就会引发这种格式塔崩坏吗?
莫非快乐和喜悦也会这样?那不断重复认真和好好活下去这种意欲呢?
小枝在我身边说:“迪斯科你这个笨蛋,肯定是想一个人背负全部的责任吧。虽然这种逞强硬撑的确很符合你的硬汉形象,但你绝对不能真的变成孤单一人哦。世界不是自己和他人共同创造的吗?要是只剩下一个人,就会变得像刚才那样弱小。而弱小,虽然我很不想借用那种人的话,不过,我觉得完全可以认为那是罪恶哦。因为一个人只要有他人的存在就能变得坚强起来了。虽然也要靠自己的努力。对吧?所以啊,迪斯科,你可千万不要离开我哦。”
弱恶强罚是来自我的“罪恶感”的言语,虽然那家伙引用这句话可能只是为了恶作剧,不过我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对这个明智的小枝只有说不完的感谢。
作为超越时空的我的搭档,小枝也不是那种被丢在一边就会乖乖待着的人,她好像一直一边保护梢的安全,一边躲在时空的边缘跟踪我,以便在必要时刻给我援助。
在小枝把我被切开的肚子复原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像上次一样哭得稀里哗啦了。
经验会让人变得强大。
那么,拥有了旧世界的经验,新世界的人类是否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明智呢?
希望他们会吧。
我一边祈祷着,一边跟小枝一起满世界地诱拐孩子,同时也冷眼旁观着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迅速腐朽下去。
人类这个物种是否不应该延续太长的时间呢?
如果好的事物在不断被重复的同时也会渐渐失去意义,变得遍体鳞伤的话,正义和伦理最终都是没有胜算的。
就算恶也会一样地被削弱下去,但却绝对不会失去其本来的意义,突然转变成善。
这样一来,在永劫回归这个狗屎一样的系统中,人类只能不断地被磨损。
如果他们没有变得足够明智的话,从那个双胞胎的方舟上开始的新世界也总有一天会开始腐朽吧。
不过,我还知道人类也会创造出好的事物,更加清楚他们有时会突然发挥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善良。如果想让世界每天都往正确的方向生存,就必须时不时地注入这些燃料才行。
就算每天被各种人施以各种轻蔑和辱骂,也依旧存在着支持我行动的人们,所以我和小枝每天都能够保持笑容。
所谓的他者,其实是个巨大的齿轮。
在这些齿轮组成的连锁中,世界酝酿出了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拥有这样一个能够酝酿出全新的,更好世界的系统,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只有坏的东西存在。
不过我还是会在疲惫不堪的时候,对这个系统本身也充满怀疑。在旧世界的腐朽和新世界的创造被不断重复的时候,那个再生的循环说不定也会渐渐被削弱,长满锈迹,最后变得千疮百孔。
不过,这种事情在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是没办法弄清楚的。
这里只有一大群阴沉疲惫的人类,而我也难以避免的会受到这个世界的影响。
只有我身边的小枝脸上的笑容,才是我最后的救赎。
她就是我每天活下去的希望。
虽说如此,我也还有一些别的希望。
就算在我现在身处的世界里,也还存在着许多正常的人类。比如威廉·伊迪和克里斯·马凯。克里斯是纽约一个有名的DJ,他是非常符合威廉性格的人选,而且已经在曼哈顿进行了很久的反史泰龙运动,为此还让许多年轻人“英年早逝”了,不过这样就好。反正那个岛本来就应该是个充满危险的城市。
连景色也是这么美。虽然我诱拐孩子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但即便不是喜马拉雅、阿拉斯加或博拉博拉岛,我也能在非常普通的地方发现美。比如孟买白天的某个河岸,主人亲手搭建的小码头边,被人遗忘的破旧珐琅材质洗脸池上,一动不动地蹲着一只光泽饱满的绿色青蛙,看到这个场景,我也会暂时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它,心中猜测它究竟要跳到哪边去。午间的阳光、泥浆、小河与青蛙,这些细小事物也有着自己的美和正确性,特别是在那只青蛙用浓浓的印度腔英浯呱呱地说“世上没有死胡同,有的只是累得停下脚步的青蛙”的时候,我更是被感动得差点仰天流泪了。
我把空空和点点交给我的竹枝带给了伦伦,它接过去以后马上就吃掉了。
“我吃饱啦。”那只熊猫母亲双眼含泪地向我深深鞠躬,不过我没有必要去安慰它。因为它的眼泪中并不只有悲伤。
我清楚地知道。孩子所拥有的未来的希望,也正是母亲一直以来的祈愿。
我偶尔还会想起梢。如今已经变成水天宫的井上梢,作为一个普通女孩不断成长的梢。
其实在那个时候,在“终结时刻”我差点儿死掉的时候,我心中所想的好像是梢的事情,担心她的将来那个心意好像也化作了实体,我的心意将星野真人的身体复原后进入其中,把梢带到了星野家,星野的母亲彼时已经离婚,并跟外遇对象再婚了,所以梢就变成了井上梢,并健康成长起来,而我的心意好像也时时改变着面容一直在梢身边晃来晃去。变成她男朋友之后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虽然这样想,不过那也已经不是我的问题了,总之看到梢平安无事,我就非常高兴。
其实还有一个,这是我连小枝都没告诉过的秘密希望。
在“终结时刻”目送新世界脱离的时候,我偷偷在里面做了个小小的改动。虽然那搞不好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不过没办法,冲动是魔鬼啊。
其实,当时我突然想起了陈腐旧世界的那个初始与终结合为一体的构造,便在冲动之下把新世界强行修改成了那种甜甜圈一样的结构。我把两个世界变成圆环,让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见图19)
我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出现两个世界之间只存在凤梨居一个连接点这种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状况。我担心凤梨居的历史万一在某个契机下消失了,新世界就会跑到我遥不可及的地方去。
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是为了在最坏的情况下抛弃这个旧世界,跟小枝一起逃到新世界去,哈哈。
不过因为我自作主张把它变成了圆环,所以新世界可能也会酝酿出某种类似“永劫回归”的循环,并慢慢腐朽下去,这样一来我就真的是万恶之首了,不过我毕竟是个小小的人类。所以还是原谅我吧。
小枝每天不离不弃地陪在我身边,因此我才能够继续努力。在那个“终结时刻”到来前,我为什么会打算把小枝送到新世界去呢,现在的我实在无法认同自己当时的想法。就算这个世界一直处在新世界的旁边,也跟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转头就能看到笑脸的距离、侧耳便能倾听的距离是完全不同的啊。
我今天也严守着每秒一个人的效率,打算拐走七万个孩子。
我的行为已经不存在善与恶。
这样的格式塔崩坏我格外欢迎。
还有,我和小枝真的会频繁地想起水星C这个人。不管回忆多少次,我们都会因为实在太过有趣而爆笑出来。
他居然一口吞掉了“黑鸟男人”!
肚子里装着那个不知道究竟是“恶本身”还是“我自身的恐惧”,不管怎么说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水星C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应该正在某个地方制作那些美味的和式点心吧?
“别以为每次遇到危险我都回来救你。”水星C大大咧咧地丢下那句话,消失在了不知道是新世界还是旧世界的角落,不过人的希望是无法被压抑的。
人类的希望创造了新世界,从这一点上来考虑,如果一切创造的源泉是希望,是想要一个美好世界的心意,那无论其中酝酿出多少恶,无论历史的重复会让事物如何消磨,世界都一定会重生为更好的世界,就算那个重生同样会在不断反复的过程中消磨,希望也一定能够将其克服的。
在这样的音乐(music)声中,我和小枝(muse)至今仍在不断地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