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江古川吗?”市刑警队的副队长罗培高冷不丁地问道。
“嗯?哪个江……哦……你是说那位著名的推理小说作家啊,我知道,他的书我都看过。”穷酸落魄的自由撰稿人杜撰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边忙着在床下找拖鞋,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罗培高微微皱了皱眉,说:“江古川自从五年前凭借《书店不见了》一书荣获中国侦探推理原创小说大赛最佳长篇小说奖以后,一炮走红,先后出版了《大厦不见了》《邮轮不见了》《城市不见了》和《海峡不见了》四部作品,极受广大中国推理迷的推崇喜爱,他最擅长的就是描写物体凭空消失的诡计,甚至被媒体誉为纸上的‘大卫·科波菲尔’,我说的没错吧?”
杜撰趿上刚刚找到的旧拖鞋,一脸惊讶地看着罗培高,说:“我以为你从来不看推理小说的,怎么,最近迷上江古川的作品啦。嗯,坦白的说,他的书的确不错,比如这本……”
罗培高冷冷地打断杜撰,说:“我的确是不看推理小说,而且现在也不打算看。”
“那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推理小说作家这么感兴趣?”杜撰扬了扬眉毛,说。
“我之所以这么了解江川是因为……”罗培高有意顿了顿,说:“上个星期,江古川在自己寓所门窗紧锁的书房里,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杜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想了几秒钟后又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培高忽然笑了笑,说:“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个案件的。”
说着,罗培高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笔记本,边看边说:“这个江古川成名前的身份是退休的中学物理老师,得奖时已经是六十二岁,可谓大器晚成了。成名后他在城南苍屏山下买了一处房产,终日在屋子里埋头写作,几乎足不出户。江古川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际,妻子死后一直鳏居,他的一个叫毕亚林的学生和他住在一起,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听说他喜欢在门窗紧锁、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点起蜡烛来写作,真是怪人一个呐。”
“是吗?”杜撰有些惊讶地说,“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些怪癖呢。”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封信说起,”罗培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杜撰,说,“一个星期前,江古川收到了一封古怪的读者来信,这些就是那封信的照片,你先看看吧。”
杜撰接过照片,只见信上用从报纸上剪下的铅字粘成句子,写道:
江古川先生:
一直以来,都是推理小说的作者向读者发出智力挑战,作为您的一位忠实读者,现在我以读者的身份向作者提出挑战,不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吗?我将会在七月六号那天用您最擅长的诡计向您发起挑战,请您届时务必注意。
您的一位普通书迷
敬上
接下来的照片上是那封来信的信封,信封上的地址、收信人名都是打印出来的,邮戳是本市清江区西门邮局,日期是七月一号。
“从这封信上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罗培高摇摇头,说:“信笺纸和信封都是很普通的那种,几乎在全国的邮局、文具店里都能买的到。信封和信纸上有很多杂乱的指纹,但我们只确认了江古川和毕亚林的指纹,剩下的应该是邮递员的指纹了。信纸上的铅字都是从六月份的《商报》《都市报》和《新闻晚报》上剪下来的,而这三份报纸在本地又是随处可见的。总之从这封信上,我们暂时还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位‘挑战者’极可能是本地人氏。”杜撰补充道。
“那又怎么样呢?”罗培高无可奈何地说,“这座城市有几百万人口呢,我们总不能一个一个地去找吧。”
杜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平时江古川总能收到大量的读者来信,这些信件都是由他的学生毕亚林处理的,这封信也不例外。毕亚林曾将这封信交给江古川,但是江古川不以为然地认为这只是读者所开的玩笑而已,并没有理会,于是毕亚林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案发当日就是信中预告的七月六日,”罗培高看了看笔记本,说,“那天下午,出版社负责江古川小说的责任编辑章彦明来到江古川的寓所,据说是准备送一份关于江古川最新小说的出版合同给他签字的。”
“这个章彦明我好像认识,在出版社举办的一次笔会上我们见过面的,是不是高高瘦瘦、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杜撰歪着脑袋,说。
“是的,”罗培高点点头,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案卷递给杜撰,说,“这是当时讯问章彦明和毕亚林的记录,你看看吧。”
杜撰接过案卷,凝神看了起来——
警察(以下简称“警”):出版社方面,一直是你在和江古川联系么?
章彦明(以下简称“章”):是的。
警:那么你对于江古川应该是很熟悉了?
章:虽然江老师的稿件一直是我在负责,可是由于老师的怪癖,其实我们一共也就见了两三次面而已。
警:那你上次来拜访江古川,是在什么时候?
章:嗯……大概是在三个月前吧。
警:唔,那么你是今天下午几点抵达江古川住所的?
章:两点半。
警:你是怎么知道的?
章:因为江老师家的玄关处有一座大座钟,从门口进出的时候都会注意到时间的。
警:是谁给你开的门?
章:我通过门口的对讲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江老师便把大门打开了,江老师还说他正在二楼的书房里写作,要我直接上来。
警:然后呢?
章:我便径直上了二楼,书房门没有锁,我打开门,看见江老师正坐在电脑前写作。书房里很闷,也很暗。因为窗帘都紧紧地拉上了,只有书桌上点着的几根蜡烛发出一点光亮。
警:这是怎么回事呢?
章:哦,这是江老师写作时的习惯,江老师习惯在密闭的房间里点上蜡烛写作,他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更好地汲取灵感。
警:知道了,继续说吧。
章:江老师要我把合同放在书桌上,然后又说自己正在写作,让我先到楼下客厅里坐一会,等他把手头这章写完了就谈合同的事。我照做后就退出了书房,下楼去了。
警:你离开书房的时候,书房的门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
章:我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但是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江老师在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警:也就是说,在你离开的时候,书房的门是从里反锁的?
章:是的。
警:那你下楼之后又做了什么?
章:我到客厅里刚坐下不久,就听见大门开了,我起身一看,只见江老师的学生毕亚林提着超市购物袋走了进来,毕亚林说他刚才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了东西。待毕亚林把东西放好之后,便忙着给我泡茶,我们就在客厅里寒暄着。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警:电话铃响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章:没有注意……从我两点半抵达江老师家,到电话铃响,我想至少间隔了有十来分钟的样子吧……你们可以去电信局查查江老师家的通话记录啊,这样就能知道那通电话的确切时间了吧。
警:嗯,知道了,你继续吧。
章:然后毕亚林就去接了电话,接到电话时他一脸很惊诧的表情,还大声问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可是电话好像很快就挂断了,这时毕亚林放下电话,很担心地朝二楼望了一眼。我便好奇地问他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毕亚林当时只是简单地对我说是骚扰电话而已,然后就转身急匆匆地朝二楼走去,我见他一脸担心的样子,也就跟在他的身后向二楼走去。
警:你当时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了吗?
章:没有,我当时坐的位置离电话挺远的,只能听见毕亚林答话的声音。
警:唔,知道了。
章:我们上楼后,毕亚林使劲敲书房的门,不见里面有人应答,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可是打不开门,书房的门是从里面反锁上了的。这时我也有些慌了,忙问毕亚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亚林简单地向我解释了那封信的事,这时我便提议一起把门撞开。书房的门很结实,我们两个人一起又撞又踹,弄了很久才把门锁弄坏,冲了进去。期间我们还特意查看了二楼江老师和毕亚林的卧室,确认没有人躲在里面。
警:这两间卧室都没有上锁吗?
章:没有。
警:当时是谁最先进屋的?
章:是我,当时我使劲踹了一脚,把门踹开以后就顺势冲了进去。
警:你注意到当时书房里的布置和你不久前进来时有什么不同吗?
章:没有,书房里依旧是很暗、很闷,窗帘紧紧地拉上,桌子上的蜡烛还在烧着,惟一不同的就是,原本坐在电脑桌前的江老师不见了,而在他坐的椅子上,却残留着一摊灰烬。
警:之后你们做了什么?
章:毕亚林显得很镇定,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发现窗户是从里面锁住的。我们透过窗户向外面看去,只见外面也看不到什么可疑的痕迹。于是毕亚林和我便退出了书房,立刻打电话报警,之后的情况,你们就都知道了。
警:从你第一次离开书房到和毕亚林一起上楼,在这期间你在楼下可曾听到二楼有什么动静吗?
章:没有。
警:那有没有可能有什么人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上楼呢?
章:不可能的,楼梯口就在客厅门边,如果有人要上楼,我不可能会注意不到的。
警察(以下简称“警”):你是下午几点离开家里的?
毕亚林(以下简称“毕”):嗯……大概是两点刚过吧,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家里的卫生纸和茶叶都用完了,想起待会儿出版社的编辑要来拜访,于是便匆匆出去,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了一提卫生纸和一包茶叶。
警:在这之前你和江古川交谈过吗?
毕:没怎么交谈,今天老师一大早起来后就呆在书房里写作,只是要我把早饭和午饭给他送到书房里。
警:江古川和平常比有什么异样吗?
毕:没有,平时老师也是这样成天呆在书房里写作,偶尔累了就到院子里去散散步,老师不喜欢到外面去,也不喜欢和别人交际。
警:可是今天不就是那封信中预告的日子吗——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毕:说不担心是假的,其实今天早上醒来时我心里多少还是没底,可是老师坚持认为这只是读者开的无聊的玩笑而已,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虽然多少有些担心,但因为老师的态度所以也就没怎么再理会这件事情了。
警:嗯,那么平常有什么人来拜访你们吗?
毕:除了出版社的编辑偶尔会来外,平时是没有人拜访的,老师这个人很不喜欢和别人交谈,即使是和我说话,也只是说一些必需的话而已,在我印象中老师从未主动和我寒暄、闲聊过。
警:可是江古川以前不是中学老师吗,他这样孤僻,怎么能教书呢?
毕:据我所知,以前老师虽然不喜欢交际,但还不至于这样,只是他的夫人去世后,老师因为伉俪情深着实消沉伤心了很久,甚至还想过自杀,后来老师是靠着不停地写作来排遣心中忧思才活到现在的,如果这样想的话,多少也就能够理解老师的举动了。
警:江古川的夫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毕:嗯……大概是六年前吧,正好是老师得奖的前一年。
警:你是怎么成为江古川的学生的呢?
毕:其实以前在高中时,江老师就曾教过我,那个时候我正好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因此和老师比较熟捻,大学时也一直给老师寄着明信片。我大学毕业后没找到理想的工作,后来偶然间在报纸上看到老师得奖的消息,就想老师或许能给我介绍个工作,于是便投奔老师来了。老师说他正好缺一个帮他整理文稿、处理家务的助手,问我愿不愿意留下帮他。我那时正找不到事做,就留下了,并且一干就是五年。
警:你平时具体负责什么工作呢?
毕:很杂,比如帮老师整理资料啦做家务啦一类的。
警:屋子里的钥匙通常都由谁保管?
毕:都由我保管。
警:江古川身上一把钥匙也没有吗?
毕:是的,老师总是嫌随身带着钥匙之类的小东西很麻烦,再说老师也很少到外面去,因此就把钥匙通通交给我了。
警:钥匙你都随身带着?
毕:是的。
警:那有备用钥匙吗?
毕:有,不过我把它们都锁在我卧室的保险柜里了,保险柜的钥匙由我随身携带着。
警:嗯,江古川一直都用电脑写作吗?
毕:不是的,老师最初是用笔写作的,后来变成由老师口述、我在电脑上打字,最近老师学会了使用电脑,就自己在电脑上写作了。
警:说说你回来后的事吧。
毕:好的,当我从超市回来时,发现章先生已经到了,放下手中的东西后便忙着给章先生泡茶。章先生告诉我老师正在书房里写作,我就留在客厅里和章先生客套着,没过多久,电话铃就响了。我接过电话,只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不上来看一下吗”,我立刻想到了之前的那封信,我大声地问那人是谁,可是那人在电话里只是一直说着“你不上楼看看吗”,之后便把电话挂断了。这时章先生见我一脸担心的样子,便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我匆匆解释说只是骚扰电话而已,但是自己却急忙向二楼走去,想一探究竟。
警:在这期间,你在客厅里可曾听到楼上的什么动静吗?
毕:一点也没有,再说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除非是极大的响动,否则楼下是根本听不到楼上发出的声音的。
警:嗯,这之后呢?
毕:我和章先生一起来到二楼,我敲书房的门,可是没人应答。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可是书房的门却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钥匙根本打不开。这时我转身打开了旁边的两间卧室的门,我害怕有人躲在里面。
警:是书房对面你和江古川的卧室吗?
毕:是的。
警:那你在卧室里发现了什么吗?
毕:我只是开打卧室门匆匆一瞥,确认里面没有躲着什么人罢了。
警:也就是说你并没有进入卧室,只是在卧室门口看了一眼?
毕:是的。
警:那会不会有什么人躲在卧室里而你没有发现呢?
毕:不可能的,两间卧室的布置都非常简单,一望便知,根本不可能有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
警:知道了,然后呢?
毕:我们决定把书房的门撞开,可是费了我们好大的劲儿又撞又踹的才把门给弄开。我们进了书房后发现里面和平常老师写作时没有什么两样,惟一不同的是老师不见了,在老师的椅子上却留下了一堆灰烬。我们立刻检查了窗户,可是发现所有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好了的,没有被人做手脚的痕迹,而房门又是从里面反锁上的,老师究竟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呢……椅子上留下的那堆灰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警:之后你们便退出了书房,到楼下打了电话报警,并且一直守在书房门口直到警察到来,是吧?
毕:是的。
警:我们在书房的圆桌上发现了一个手机,这个手机是谁的?
毕:是老师的。
警:可是江古川不是从不主动和别人交际吗,再说家里也有电话,他要手机干什么?
毕:是这样的,上次老师说他下一部小说的诡计有涉及手机的内容,可是他自己却从来没用过,于是便要我给他买一个手机来试试看。
警:也就是说江古川纯粹是为了体验生活才买的这个手机?
毕:是的。
警: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毕:是两个星期前的事。
警:那么有别的什么人知道江古川的手机号吗?
毕:据我所知,没有。手机卡也是我给老师买的,老师只是用手机给我打过几个电话,平时根本没怎么见老师用过那手机。
警:家里的一共装了几部电话机?
毕:只有一部,就在客厅里,本来当初在二楼是装了一部分机的,可是老师嫌电话铃太吵,就把二楼的电话取了,家里便只剩下客厅里的一部了。
警:可是这样不是不太方便吗?
毕: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不方便,可是后来习惯了就好了,再说打到家里来的电话也实在是数量有限。
“这是现场的照片。”罗培高又递给杜撰一沓照片,说。
杜撰接过照片,只见现场正如章彦明描述的那样,窗帘紧闭,只是桌上的蜡烛已经被人熄灭了。正对着书房大门的是电脑桌,电脑正开着,桌边凌乱地放着几本辞书、字典之类的工具书。电脑桌前的椅子上,残留着一堆细沙般的灰烬,看上去很像是骨灰。一进门的左手边摆着一个圆桌,上面放着一套茶具,右手窗前放着一张书桌,桌上也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许多书和写作资料。房间里还摆放着三个高高的书柜,里面摆满了这种各样的书,以各国的推理小说居多。从照片上看,房间里的窗户是那种推拉窗,都从里面锁上了,还拉上了窗帘。
“窗户上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吗?”杜撰问。
罗培高摇摇头,说:“窗户是那种普通的推拉窗,用扣环反锁上的,可是正如毕亚林所言,我们在窗子上找不到什么可疑的痕迹。”
“那么那个废纸篓里有什么东西呢?”
“只有几张什么也没写的废纸而已,”罗培高看了一眼笔记本,说,“根据电信局提供的通话记录,那通电话正是用楼上的手机打出来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三分。”
“是吗?”杜撰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说:“你听说过‘都市传说’吗?”
“都市传说,什么是都市传说?”罗培高困惑地问道。
“所谓‘都市传说’一词,翻译自美国,”这时杜撰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资料夹,打开,边看边说,“原文是‘urbanlegend’,这个词在字典上的定义是,‘不确定的地带,想象与现实的中间’。都市传说中的故事一般都发生地点在人口密集的现代都会中,并且大多都在大范围内散布——尤其是在网络上,比如一度很流行的‘学校怪谈’其实也可以算是‘都市传说’的一种呢,比较有名的都市传说有‘裂口女’啦、‘人面犬’啦、‘蠾女’啦——”
“等等,我记得你就曾写过一篇《蠾女奇谈》的小说嘛。”罗培高突然兴奋地打断杜撰的话,说。
“是啊,那篇小说正是取材自都市传说。”
“可是这个和眼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罗培高困惑地说。
“案子里‘从房子里打来的预告电话’这一点,正是模仿了‘保姆与二楼的男人’这个都市传说。”杜撰认真地说。
“这个故事是怎样的?”罗培高闻言眼前一亮,急忙问道。
“我知道的版本是这样的——”
有一家人家聘用了一个女学生给他们看护小孩。一天,她在二楼将两个小孩都哄睡着了后就下楼看电视。过了一会,有人打电话来,她接起来后听到电话里有一个声音说:“你不上来看一下吗?”说完就挂了,女学生认为这多半是普通的骚扰电话而已,就继续看电视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女学生接起来后又是那个声音说:“你不上来看一下吗?”然后便又挂了。该女生终于怒了,便打电话给电话局要求查这个电话是哪儿打来的。过了几分钟电话局打来电话告诉她:“我们建议您最好立刻报警并离开房子,因为这个电话就是从你家楼上打来的。”女学生惊恐万分地立刻离开并立刻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上楼查看,发现两个婴儿都被残忍地杀害了。
“不是‘保姆和二楼的男人’吗,可是故事里并没有说那个声音就是男声啊?”罗培高嘀咕道。
“这个故事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版本嘛,但大致的情节都差不多,所谓‘保姆和二楼的男人’这个标题也只是泛指而已。”
“这个故事流传的很广吗?”
“你在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找到,而且这个故事还被拍成了电影。”
“什么,还被拍成了电影?”罗培高惊奇地问道。
“是一部美国电影,叫《When a stranger calls》,中文翻译是《陌生来电》。情节和我说的那个故事差不多,只不过结尾变成了女学生战胜了杀人恶魔而已,典型的好莱坞惊悚恐怖片。顺便说一下,电影里面的女主角还长的很可爱哦。”
“喂喂,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吧,”罗培高不客气地打断了杜撰的遐想,说,“你认为会是有人知道了这个故事后而去刻意模仿吗?”
“不知道,”杜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说到比拟都市传说杀人,日本推理作家法月伦太郎倒是写了一篇《都市传说拼图》的小说,里面的凶手就是比拟‘幸亏你没开电灯’这个都市传说杀人的——”
“别跟我提什么推理小说了,”罗培高恶狠狠地打断杜撰,苦恼地说,“我现在快被你们这些写推理小说的烦死了。我在汽车站、火车站、机场、各大宾馆等人流密集的地方都部署了警力,可是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江古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个影子也抓不着。这江古川也算是咱们市的文化名人了,现在领导对这件案子十分重视,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调查进展,可是现在我真的是束手无策了,不要说找到江古川,就连江古川究竟是怎么从那间密室里消失的,也没弄清楚。”
“你手上有江古川的照片吗?”杜撰问道。
“有的,”罗培高从公文包里取出照片,说,“江古川这人不喜欢照相,就这张照片,还是五年前他得奖的时候照的呢……唔,这张是毕亚林的照片,这张是章彦明的。”
杜撰接过照片,只见照片上的是一个相貌普通的老头,戴着厚厚的茶色眼镜,几乎遮去了他的半边脸——这恐怕也算是他面部最大的特征了吧,否则把他放到人群里,绝对是那种见了就忘的大众长相。
“长的普普通通,可是脾气却那么怪。”杜撰小声嘀咕道。
“喂,长相和脾气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吧。”罗培高说完咳了两声。
相比之下,毕亚林的容貌倒是让人过目不忘,他中等身材,留着长长的头发,几乎把眼镜都要遮住了,虽然长相没有过人之处,但是看上去却给人一种非常颓废的感觉——这便是毕亚林的容貌让人过目不忘的原因了。
“看起来很像是颓废青年啊,”杜撰感慨道,“我觉得这副长相应该安在江古川身上才对嘛……唔,章彦明和上次我见到他时是一样的,一点也没有变嘛。”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都快烦死了,你还有闲心在那里品评别人的长相,你要是再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提议,那我就直接走人了。”罗培高威胁道。
“别急嘛……难道是人体自燃?”杜撰想了想,翻开他的资料夹,说,“说到人体自燃呢,历史上最早记录在案的人体自燃事件是——”
“这个我们早就想过了,可是如果真的是人体自燃,那么那通电话又怎么解释呢?总不可能有人能控制人体自燃吧。”罗培高掏出香烟,点燃抽了起来,说,“现场残留的那摊灰我们拿去检验了,证明是有机质燃烧的残余,烧的非常彻底,一点残存组织也没留下——连骨头渣都不剩,也找不到任何衣物残骸之类的伴随物,这样我们根本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江古川的骨灰,我们甚至连这摊骨灰到底是人还是动物的都不知道呢。现场除了那摊灰外,我们找不到任何燃耗的痕迹。”
“除此之外,这件案子也有很多地方和人体自燃的事件是迥然不同的。一般的人体自燃虽然尸体被焚烧的程度比正常火灾严重,可是身体并非均匀燃烧,一般都会留有残体,比如在一些案例中,躯体完全被烧成灰烬,而四肢还好好地留在现场,而在本案里,却没有一点残体留下,全是灰烬。其次,在人体自燃事件中,现场往往会留下一层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黏乎乎的黄色油状液体,其实就是人体脂肪的残渣,可是在本案中却找不到这样的一点痕迹。”
“你倒是调查的蛮清楚的嘛。”杜撰赞许地点点头。
“你当我这些天都在睡觉啊,我可是玩命地在调查呢。”罗培高不满地抗议道。
“台湾推理小说家既晴的《网络凶邻》就是以人体自燃为题材的,书里面提到了一个灯芯效应。”杜撰起身,从书柜里抽出《网络凶邻》这本书,翻开,说,“一九九八年四月,加州犯罪学研究所的约翰·德·哈安博士做了一个实验,首次验证了灯芯效应。他到屠宰场买来一头死猪——猪的脂肪含量与人体近似——并在猪尸体上裹了毛毯,然后在毯子上浇了一些汽油,并点火。实验证明,猪油随着高温而渗入毛毯,形成灯芯,火焰持续地燃烧了好几个小时。大约五个小时后,猪骨被火烧裂,与脂肪成分相近的骨髓流出,火焰最后把骨头烧成了碎炭。至于未裹毛毯的猪肢,则没有遭到波及。由此可见,一些人体自燃是在特定状态下,由于被火焰烧灼溢出的皮下脂肪浸润衣物而使人体像蜡烛一样地燃烧。稍有不同的是,人体自燃的‘烛芯’是包裹在外面浸润油脂的衣物,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人体自燃大多会残留肢体,这是因为所残留的肢体多半是积存脂肪少、没有被衣物包裹的部分。”
听了杜撰的话,罗培高的嘴瞬间变成了“O”形,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是,如果是仿照灯芯效应,至少需要将近十个小时才能把人体焚烧殆尽,而在本案里,章彦明分明在十多分钟前还看见江古川好好地坐在电脑前写作,仅仅十多分钟的时间,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把人体就这样焚烧成如此彻底的灰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杜撰陷入了沉思。
罗培高则在一旁默不出声地抽着烟,两道眉毛早就绞在了一起。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杜撰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由于罗培高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屋里早就烟雾缭绕了,被电风扇一吹,一阵浓浓的青烟随风飘出窗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了火灾呢。
深谙杜撰禀性的罗培高忙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杜撰,急切地问:“怎么样,有什么头绪了吗?”
杜撰搔搔头,有气无力地说:“头绪是有了一点,不过还不太确定,需要调查一些事情才行。”
罗培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迫不及待地嚷道:“要调查什么事交给我们好了,你快给我说说吧。”
杜撰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说了起来……
一个星期后,罗培高再次拜访了杜撰那堆满了各种书籍、几乎不容落脚的陋室,这次刑警队副队长的脸上写满了成就感,杜撰则依旧表情迟缓地坐在电脑桌前喝着茶,仿佛一只新陈代谢缓慢的大乌龟。
“疑犯全招了,过程和你设想的差不多。这次咱们刑警队可立下大功了,一件毫无头绪的奇案在一个星期内迅速告破,呵呵。”罗培高兴奋地搓着双手,刚一坐下,就急不可耐地说道。
“是吗,疑犯主动招供了?”杜撰有些意外地问。
“是啊,只不过有一点我们都没想到,江古川并不是被疑犯杀死的。”
“那江古川是怎么死的?”杜撰问道。
“自然死亡,按照疑犯的指点,我们在江古川的院子里发现被埋在地下的尸体,尸检结果也证实了疑犯的话,江古川的确是死于心肌梗塞。”
“可是,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疑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布这个局呢?”
罗培高闻言狡黠地一笑,说:“那就投桃报李,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案件的真相的,我呢,则告诉你犯人的动机,如何?”
“呵呵,你也和我玩这手啊,”杜撰也笑了笑,说,“这件案子看上去扑朔迷离,其实只要一点一点地分析,还是不难看出真相的。首先我们要解决的就是,在这件案子里,犯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事前发出预告——犯人不仅寄来了一封预告信,甚至在案发当时还打来电话。能够做出这么诡谲离奇的案子的犯人,一定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家伙,绝对不会做对于自己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那么我们就要问问自己,犯人这么做对于自己究竟有什么意义,或者说,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先来看看案发当时的那通电话,因为那通电话,现场的章彦明和毕亚林都获得了牢固的不在现场证明。如果他们二人中的某一个人是犯人的话,那么这通电话对于他来说,就是必不可少的脱罪手段了。那通电话是用江古川的手机打来的,二人都可以把手机预先藏在口袋里悄悄拨通号码,在破门而入的时候趁对方不注意把手机放回现场的圆桌上。”
“等等,如果是毕亚林的话,他可以悄悄拨通电话,再假装听电话,可是如果是章彦明的话,那他怎么可以在悄悄拨通电话的同时,还和电话那端的毕亚林通话呢?”罗培高不解地问。
“章彦明可以预先在口袋里装一个录音机,把要说的话录下来,手机拨通后放到录音机边,那样即使是开很小的音量,声音也能清晰地传到对方的话筒里。”杜撰呷了一口茶,说。
“这么说来,犯人打来的那通电话,其实就是为了获得自己的不在现场证明了?”
“若是结合后面的线索,可以这么说。既然犯人当时打来了电话,在这之后毕亚林和章彦明又都一直在一起,那么也就是说,其实在这之前犯人便已经布置好了现场。我们先来看看章彦明,如果他是犯人的话,那么他之前那通在书房里遇见江古川的话就完全是撒谎了。他可能预先在口袋里准备录音机,然后趁毕亚林出去的时候一个人潜上书房,杀掉江古川,拿了江古川的手机,在现场放上预先准备好的灰烬,藏好江古川的尸体后再回到楼下,装作无聊的样子静静等毕亚林回来。”
“可是这样的假设却存在着许多漏洞。首先,那天毕亚林去超市买东西对于章彦明来说完全是随机事件,章彦明不可能预先知道这一点,并在计划里把这一点考虑进去;其次,江古川买手机对于章彦明来说也是一个随机事件,章彦明一共也就和江古川见了两三次面而已,并且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在三个月前,章彦明又是怎么知道江古川在两个星期前刚刚买了一个手机呢,要是没有手机,那么章彦明利用电话来制造不在现场证明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第三,按照毕亚林和章彦明的说法,书房的门都是从里面反锁上的,如果犯人是章彦明的话,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最后,同时也是这个假设最大的漏洞,那就是章彦明把江古川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章彦明一共也就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行动时间,在这半个小时里,他除了要行凶、布置现场外,还要隐藏一具尸体,时间是根本不够用的。”
杜撰顿了顿,继续说道:“由此可见,犯人不可能是章彦明,那么就剩下毕亚林了。如果犯人是毕亚林,那么他完全可以预先杀死江古川,再藏好江古川的尸体。可是根据章彦明的证词,他在那天的的确确见过江古川,还和他说过话。不过我注意到,这个章彦明一共也就见了江古川两三次面,最近的一次还在三个月前,再从从照片上来看,江古川长相极为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特点的长相,何况他还戴了一副几乎遮住了半边脸的茶色玻璃眼镜。我想,只要是略通化妆的人,在那样昏暗的环境下,完全可以装扮成江古川来骗过章彦明的眼睛。其实那天毕亚林根本没有去超市购物,他化妆成江古川,一直呆在二楼的书房里等待章彦明。当章彦明来后,毕亚林简单地和他交谈了几句,就把章彦明赶出门外了,由于现场光线昏暗,只见过江古川几次面的章彦明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大作家竟然是由别人假扮的。对了,我要你调查的事呢,结果怎样?”
“毕亚林在大学期间曾经是戏剧社的成员,他的化妆、表演技巧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吧。”罗培高说。
杜撰点点头,露出一副“果然没错”的表情后继续说:“待章彦明出去后,毕亚林还特意发出很大声音地把门反锁上,制造出密室的假象。然后迅速卸下化妆,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灰烬放在椅子上。做完这一切后他便离开了书房,注意,这个时候书房的门只是锁上了,可是并没有从里面反锁。毕亚林从二楼走廊的窗户沿着下水管道爬下,然后装作从外面购物回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来,我想那个时候他手里的购物袋,其实装的就是那些化妆道具吧。”
“和章彦明聊了几句后,毕亚林悄悄拨通了口袋里的手机,然后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在章彦明面前演了一出独角戏。之后他和章彦明冲上二楼,拿钥匙开门时却假装打不开,从而在章彦明的心中牢牢树立起了书房的门从始至终都是反锁的假象。之后二人便开始撞门,把门弄开的同时,自然也把门锁给弄坏了,这样除了章彦明的证词外我们就无法确定当时那扇门到底是不是真的反锁上了。冲进现场后,毕亚林趁章彦明不注意,把手机放回了书房的圆桌上,造成了犯人是在书房里用手机给楼下打电话的假象。这样,毕亚林便完成了他的密室消失之谜。”
罗培高点点头,说:“毕亚林所说的犯案过程和你说的差不多,值得补充的是毕亚林去超市买的那些东西是预先准备好了藏在玄关的座钟后面,这样他从正门走进来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装作是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了。至于超市的收条嘛,他完全可以推说是半路扔进垃圾箱里了。”
“那么,既然江古川不是毕亚林所杀,他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布下这么一个局呢。”杜撰问道。
“是这样的,根据毕亚林的交待,虽然毕亚林的身份是江古川的学生,可是近来,他也渐渐参与到了江古川的创作中。实际上,江古川最近的两部作品《城市不见了》和《海峡不见了》可以说就是江古川和毕亚林合作完成的,只是最后的署名为江古川一人而已。最近一段时间,二人正共同创作着一部名为《世界不见了》的全新作品,可是当写作接近尾声时,江古川却突然心肌梗塞而死。如果这个时候公布江古川的死讯,那么这部小说的创作工作肯定要因此而受到影响。用毕亚林的话来说,他几乎已经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部‘天上来的’推理小说中,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创作因此受到影响。于是他决定隐瞒江古川的死讯,好在江古川的交际圈极为有限,要隐瞒他的死讯是很简单的事情。毕亚林把江古川的尸体埋进院子里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小说的收尾工作中。可是当小说完成时,麻烦也出现了,出版社要江古川签署新小说的合同,如果他冒充江古川的笔迹的话很快便会被识破,再说这么长久地隐瞒江古川的死讯也不是办法。于是毕亚林便想出了这么个局,戏剧性地制造出江古川在密室里离奇消失的事件。至于那封预告信,用那小子的话来说,竟然是为了‘制造推理小说的戏剧效果’,这不纯粹玩我们警察吗?”罗培高愤愤不平地说。
“是啊,这件案子从头到尾充满了太多的推理小说戏剧性元素了……这么说来,毕亚林所做的这一切,都也只是为了一部推理小说啊。”杜撰感慨道。
“是啊,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了一部小说,值得这样干吗?”
“呵呵,”杜撰心有戚戚焉地一笑,说,“日本推理小说家有栖川有栖在他的小说《第四十六号密室》中,把世上的推理小说分为‘天上’和‘地下’,所谓‘天上’的推理小说,几乎是穷极作家一生的智慧才能完成的、令所有推理小说迷都情不自禁沉醉其中的传世巨作。对于一个有志于推理小说创作的作者来说,能完成这样的一部作品,是毕生的荣耀,即使是为此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我完全能够体会毕亚林这么做时的心情。”
“我早就说了,你们这些写推理小说的都是一群怪人。”罗培高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小声嘀咕道。
“对了,毕亚林这么做会被判多久?”
罗培高想了想,说:“至少得告他个妨碍司法的罪名吧,估计没个三、四年是出不来的。”
“真想早点看到这本‘天上’的推理小说啊,我想那个时候,出版社应该会在书上印上毕亚林的名字了吧。”
罗培高“嘿嘿”一笑,说:“你还别说,这小子连自己的笔名都想好了,不过这名字还起的真怪。”
“哦,”杜撰闻言扬起了眉毛,问道,“叫什么名字?”
“岛田军副将。”罗培高摇头晃脑地说。
“岛田军副将……”杜撰口中慢慢念叨着这个名字,扭头向着窗外正徐徐升起的一轮红日望去。
但愿中国的岛田庄司能够早日诞生吧,杜撰由衷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