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静用颤抖的手指掀开丝绢的一角——金缕瓶。
和她曾经拼命保护过,但最终还是失去了的那个金缕瓶一模一样。
不过,裴玄静现在可以肯定地说,那个金缕瓶是假的,眼前的这个才是真的。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尹少卿在濒临死亡之际还要赶到昌谷去杀人。他一定发现了从裴玄静手中抢到的金缕瓶是个假货,从而认定自己被崔淼耍了。
尹少卿错怪崔淼了。实际上,是他们都被武元衡耍了。
裴玄静百感交集地合上丝绢。
她应该责怪武元衡吗?竟然骗她为了一个赝品付出那么多,差点丢掉性命,甚至错过了与长吉的最后一面。
不,她想她能够理解武元衡的苦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心中最宝贵的价值。
他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在武元衡死去半年多之后,金缕瓶终于能够物归原主了。
段成式一直在留神观察着裴玄静的表情,这时方问:“姐姐,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对吗?”
裴玄静点了点头。
“可你不是说,东西丢了?”
“我以为丢了。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你外公一直把它藏得好好的。”裴玄静苦涩地笑了笑,问,“你是在哪里发现它的?”
段成式回答:“我按照姐姐的指点,仔细检查了书柜里第三排第二列的那个格子。里面的书卷平平无奇,我并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但书柜的每个格子内都有雕刻得十分精细的暗纹,放满书卷时根本留意不到。我就是从这些花纹里发现了异常!整个书柜之中,唯独这个格子的暗纹中央是活动的,很像一个暗钮。我便用力按了下去,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段成式大大地喘了口气,“起初什么事都没有,我等了好半天,心都快凉了,却突然看到,西墙下的博山炉好像比原先长高了。”
“博山炉可以移动了?”
“对!原来这个机关就是开启博山炉脚下锁扣的!博山炉好重啊,我费了吃奶的劲才将它挪开,可是它下面除了灰也没别的了呀。我又琢磨了好半天,才想到是不是博山炉的底下有什么,就把胳膊伸进去……”
段成式捋起袖子,让裴玄静看他右手腕上的淤青。
“哎呀,怎么弄成这样?”
“博山炉下面的空隙很窄,我一个人抬不起它,只能拼命把手塞进去,然后……就摸到了这个。”段成式指了指绢包,“它就嵌在博山炉底部正中的一个凹塘里。多亏这瓶子小,要不然我可没本事把它扒出来。”
再一次,裴玄静被武元衡的良苦用心震撼到了。难道他就不担心,金缕瓶或将永不见天日吗?
段成式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炼师姐姐,你是从家什均无法移动这一点推测出,屋内设有机关,对吗?”
“是的。而且我认为,武相公的机关以密藏为目的,况且又在自己家中,应当不会有危险的设计。否则,我是断断不敢叫小郎君去探查的。”裴玄静歉然地抚了抚段成式的胳膊,“不料还是让你吃了点小苦头,对不起。”
段成式豪迈地一挥手:“这算不得什么!”但不知何故,裴玄静总觉他今天的神色异常,似乎暗藏心事。
段成式又说:“我就有一点没想通,炼师姐姐是如何从整个书柜中找到那唯一的格子的呢?”
“因为曹子建啊。”
“曹子建?”
“小郎君告诉我,你外公生前十分喜爱曹植的诗文,但他的书阁中并没有曹子建的书籍,却又挂了一幅以曹子建《洛神赋》为题的画。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会否是你外公刻意为之呢?假设是,那么他的用意肯定是要人特别留意这幅画,所以,我们应该从这幅画入手。可惜我不能去现场目睹,但据小郎君的描述来看,画上应该没有明显的线索。而且我认为,以武相公的谨慎而言,他也不太可能直接在画上做文章。因此我们只能从画的含义、暗示或者象征这几个方面去思考。于是,我便注意到了书柜的格局:书柜横十二排,竖十列。十二和十,小郎君,从这两个数字中,你想到什么了吗?”
段成式的眼睛骤然一亮,“天干地支!”他大声叫出来。
“真聪明。”裴玄静夸赞。
“如果按天干地支算,那个格子就应该是——壬寅!可……为什么是壬寅呢?”
“小郎君会背《洛神赋》吗?”
“会啊,我可喜欢呢。”段成式朗朗地念起来,“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啊!”他倒吸一口气,“黄初三年!是……”
“正是壬寅年。”
段成式呆了呆,随即由衷地道:“炼师姐姐,你真是神了!所以,我外公是用《洛神赋》作暗号啊。”
他起劲地往裴玄静身边凑了凑:“姐姐,你怎么能一下就算出黄初三年的干支来?”
“这并不难,有些窍门以后我教你。”
“太好了!”
聊到现在,段成式面前的羊肉羹都结成肉冻了,他还一筷子没吃。裴玄静说:“凉的肉羹会吃坏肚子的,我给你再要一碗热的吧。”
“不用了,我不饿。”段成式又显得心事重重起来。
沉默片刻,段成式问:“姐姐,这个小瓶子值很多钱吧?”
“应该是……无价的吧。”
“你要拿走它吗?”
裴玄静让段成式给问住了。
原先她只希望找到有关金缕瓶的线索,却不料直接发现了金缕瓶的真身。那么,现在是该决定如何处置它了。
既然任务是皇帝下达的,裴玄静琢磨,最合适的办法还是把金缕瓶交给皇帝吧。
于是她说:“此瓶最早是太宗皇帝赐给臣下的,所以我打算,仍将它呈交给当今圣上。”
段成式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裴玄静问:“怎么了?”
段成式抬起脸,清亮的双眸上好像遮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姐姐,金缕瓶是在外公的屋子里找到的,为什么要交给别人呢?”
“这……”裴玄静居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而且她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早有盘算。
她索性问:“那么,你想怎样呢?”
“我想要这个金缕瓶。”
意外,却又不意外。
裴玄静思忖,其实段成式也有他的道理。
从渊源来讲,金缕瓶的确属于皇家。但自从太宗皇帝将其赐给萧翼之后,又历经了多次辗转,武元衡应该算是最后一位拥有者。虽然裴玄静曾经拿到过一个金缕瓶,但那毕竟是假的。
若论起来,外孙要外公的东西,并不算过分的要求。
可是她怎么向皇帝交代呢?
裴玄静试探着问:“小郎君会把金缕瓶交给父母大人吗?”
“不!”段成式断然否认,见裴玄静仍在犹豫,他有些急了,“姐姐,我就是拿去派个用场,用完了便还给你,行吗?”
似乎不好再拒绝了,但裴玄静的内心被愈发浓重的阴影所笼罩。段成式今天的种种表现都很失常,让她不能不担心。
她决定再试探一把:“小郎君要用尽管拿去。不过……能不能告诉炼师姐姐,你打算怎么用呢?”
段成式的脸腾地涨红了。他回避着她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说:“不能……告诉你……”
“好。”裴玄静道,“你拿去用吧,用多久都没关系。”
“谢谢……”段成式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裴玄静的心中有底了——很显然,段成式自己也认为不应该占有金缕瓶。他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必须借金缕瓶一用。
他们仍然回到金仙观门口,裴玄静目送着段成式乘上马车走了。
马车出了辅兴坊后便一路向南,在皇城前的大道左拐,继续往东行驶。
段成式把金缕瓶塞在怀里,感觉到它随着自己急促的心跳,也在不停地跳跃着——扑通,扑通……
他掀开车帘,对赖苍头道:“赖伯,到了朱雀大街别拐弯,一直朝前走。”
“小郎君,咱们不回家啊?”
“不回家。”
“那去哪儿?”
段成式用力咬了咬嘴唇,说:“平康坊。”
“啊?”赖苍头差点儿从车上掉下去。他回过头来,瞠目结舌地看着小主人。
“就去我爹爹最近常去的地方,你知道的!”
“可是小郎君,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啊!”
段成式蛮横地说:“我说能去就能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赖苍头连连摇头:“不行。这要让阿郎知道了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不行不行……”
段成式把脸拉得老长:“我爹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我也有办法帮你开脱。但你若是不帮我……我从今天起就天天找你的茬儿,你等着,不出半个月,我就让阿母把你赶出府去!”
“我的小祖宗啊!”赖苍头连死的心都有了。段成式的聪明劲儿他平日可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个小主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要是真想把自己赶出去,只怕自己难逃此劫。赖苍头一辈子在武元衡府上当差,压根没想过离开后该怎么生活。
朱雀大街就在眼前了。
“咳!”赖苍头一咬牙,扬鞭催马横穿而过。好歹府里的主母还是武家大小姐,段成式又是他母亲的心头肉,就把宝押在这个小祖宗身上吧。
车轮从“平康坊”的北门下缓缓滚过。
毕竟是生平头一次进到烟花柳巷,段成式紧张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刚回长安时,因是武元衡的家人,皇帝还亲自召见过他们一家。可是段成式分明记得,那回面见天子,自己好像也没这么害怕过。
他悄悄掀起车帘朝外望,只见青砖铺就的坊街净水扫洒,纤尘不染。坊街两侧均是一处连一处的精致小院,扇扇院门前竹帘高挑,遮住深锁的门扉。正是午后时分,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更没有想象中的丝竹管弦。整座里坊幽静淡雅,宛如一幅江南人家的画卷。
马车停在西南隅的一个小院前。赖苍头干巴巴地道:“小郎君,就是这儿了。”
段成式跳下车,却见此处的门庭比别家更窄小,又是一条断头路,周围静得有些森严。
段成式让赖伯靠边等候,自己直了直发软的双腿,上前叩门。
须臾,门扉开启一条小缝,有人自里面道:“秋都知今日不见客,请回吧。”就要关门。
段成式早料到这一出,忙扒住门叫:“有人让我送样东西过来给都知。”
门开大了些,一个遍体绫罗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前,上下打量段成式:“你这小郎君是从哪儿来的,谁让你送东西?拿来给我。”
“不能给你,我须亲手交给秋都知!”段成式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会告诉你是谁让我来的。”
“哎呦!”鸨儿倒有些吃不准了。看段成式的相貌和打扮,分明出身显贵,难不成是个小郡王,从宫里头来的?她再一琢磨,反正就是个孩子,放他进去料也无妨,便笑道:“跟我来吧。”
进门便是一座小小庭院,假山怪石、花卉鱼池,无不精致。鸨儿领着段成式在阁道上左拐右绕,很快就把他转晕了。原来这所院子外表深狭,里面却别有洞天。
总算来到一处回廊四合的内庭,娇声笑语扑面而来。透过长架檐下垂落的藤萝望进去,只见几个姹紫嫣红的女子围在庭中央的一口水井旁,正在热闹地谈笑着。
鸨儿叫道:“秋娘,这位小郎君找你呢。”
一个女子闻声转过脸来。刹那间,段成式觉得自己的面孔升温,从脖子到耳朵后面都发烫了。
所谓绝代佳人,就该是她的样子吧。
隆冬时节,这女子却穿着件抹胸长裙,雪白的酥胸和两条莲藕般的玉臂傲然裸露于外,肩上搭着的金色披帛长曳及地,与大红罗裙的凤尾一起拖在身后。她含笑走来时,仿佛携带了一整片春光,寒冷都不知退缩到哪里去了。
“妈妈,谁找我?”她的声音更是婉转动听,似莺歌如燕语,“我不是让你去找两个苦力来,爬下井去看看怎么不出水了,你到底去了没有呀?”
“正打算出门呢,这不,让他给截住了。”
“他?”杜秋娘的目光这才落到段成式的身上。
环佩叮当,浓香袅袅,段成式简直要晕倒了。杜秋娘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两只秋水般的明眸中隐现困惑——很显然,她也没猜出他的来历。
“有人让你送东西给我?”
段成式竭力镇定自己,朗声道:“不是,是我自己要见你。”
鸨儿生气了:“呦,你这孩子怎么骗人呐。”
“妈妈勿恼。”杜秋娘倒像是来了兴趣,对段成式道,“你见我做什么呢?”
“我素闻秋都知色艺冠绝长安,我、我就想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他的话音刚落,庭中众女子笑作一团。鸨儿都笑出了眼泪:“这雏儿,毛都没长齐呢,就要见识人家的本事,开蒙得够早啊!”伸手来摸段成式的脸,“要不阿姨来陪你尝个鲜?”
“别碰我!”段成式劈手将鸨儿的手打开。
唯一没笑的是杜秋娘,她盯着段成式道:“要见识秋娘的本事,小郎君付得起缠头吗?”
“你要多少?我付。”
杜秋娘面无表情地说:“掀帘一睹,即需百金。若想听一曲,则以无价宝物换之。小郎君今日已经占得便宜了,难道还想得寸进尺吗?”
“我不想占便宜。”段成式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已经焐得温热的绢包,递上去,“你看值不值一曲。”
丝绢褪下,杜秋娘用纤细的玉指摩挲了金缕瓶许久,忽道:“跟我来。”
杜秋娘领着段成式进入设厅,吩咐:“取我的琵琶来。”
小婢果然取来一柄紫檀琵琶。杜秋娘小心翼翼地把金缕瓶放在几案上,然后盘腿上榻,把琵琶横抱怀中,纤指轻拂琴弦,屋中便响起一片冰敲玉碎般的乐音来。
杜秋娘扬声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段成式觉得胸口遭到狠狠一击,他的那颗少年心陷入难以言表的巨大哀伤中,仿佛就在这短短一曲中,把人间所有的愁滋味都尝尽识遍了。
段成式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
一曲终了。静默片刻,杜秋娘才放下琵琶,道:“你可以走了。”
段成式不动。
“还有什么事?”
段成式红着眼圈道:“秋都知,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帮忙?”
“你可不可以,不再见我的爹爹。”
杜秋娘一凛,问:“你爹爹?他是谁?”
“他是、是段……”
“原来是他!”杜秋娘冷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位西川来的段大人的公子。哼,果然有出息,今天跑到我这儿来找麻烦了。”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来求都知帮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不想看到阿母难过。”
杜秋娘愣了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段小郎君,你这是要断了秋娘的财路啊。若是为了哪家主母不开心,我们就不做生意,那整个北里还不都得关门咯。”
鸨儿来拉段成式:“行啦行啦,快回家去吧。”
“我不嘛!”段成式索性耍起赖来,“你不帮忙就把金缕瓶还我!”
正闹腾着,又有一名侍儿跑进来,对杜秋娘说:“都知,门口来了个女道士,说见到咱们院子上方有黑气凌空,恐有异物,说得怪吓人的,要不要让她进来识一识?”
“女道士?”杜秋娘冷笑,“今天还真够热闹的,什么人都来了。好啊,那就请她进来,我倒想听听有何说辞。”
片刻之后,那侍儿果然领进一个白衣女子来。只见她头顶道冠,全身缟素,不施脂粉也不配首饰,偏偏呈现出一种勾魂摄魄的美来。此间的女子个个自恃绝色,今天忽见这位女道士,居然都生出自叹弗如的挫折感,连杜秋娘的眼神中都含了点酸。
暂时没人理会段成式了,其实他刚才一听说女道士,就料到是裴玄静。这时见到她,真是又惊又喜又愧,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哭诉一番。但裴玄静的眼神往他这边淡淡一瞟,段成式便赶紧克制住了自己,心领神会地做出一副旁观者的样子。
他明白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让裴玄静去发挥。
裴玄静实在放心不下金缕瓶,所以另雇了辆马车,紧跟着段成式进了平康坊。她远远地看着段成式进了杜秋娘的院门,起初也对他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裴玄静越想越不对劲,干脆去找蹲在墙角发呆的赖苍头打听。
愁眉苦脸的赖苍头一见裴玄静,就像见了救星,把苦水一股脑儿倒出来,连主人家的隐私都顾不上藏了。
裴玄静前后一联想,几乎能断定段成式要金缕瓶到底想干什么了。
傻孩子!她在心中暗叹,这不是胡闹嘛。
裴玄静决定得自己闯一闯了。
但是,女道士怎么才能进妓院呢?
这可难不住裴玄静。就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已经观察到妓院的侍儿从角门带了几个苦力进去,谈论着水井突然莫名其妙地干了……
就这样,裴玄静姗姗来至平康坊第一名妓杜秋娘的房中。
杜秋娘懒洋洋地问:“请问这位炼师,你看出此院有何异样了?”
裴玄静行礼如仪,款款道来:“贫道偶过此地,见贵宅上空黑气压顶,阴霾凝滞,恐有邪祟入侵。敢问……这一两天来,府上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有啊……”侍儿刚想插嘴,被杜秋娘以眼神制止了。她说:“炼师以为,何为怪,何为不怪呢?”
裴玄静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如我给都知讲一个故事吧。”
“请。”
“扬州法云寺僧人珉楚,与商人章某交好。章死时,珉楚还为其诵经超度。几个月后的一天,珉楚竟在市上遇到了章某。章告诉珉楚,自己已被冥司任命为掠剩鬼。因为人一生可享用的财富是有限的,一旦过限,冥界便会终其寿数,而把多余的财富掠走。说着,章某又从路边的卖花女手中买下一枝花,赠予珉楚。并说,路人见此花开口笑者,便是将死之人。章某说完就消失了。珉楚胆战心惊,持花一路回寺院,路上果然有人对花而笑。到寺院门口时,珉楚终于大喊一声,将花抛入水沟,却听水声溅起,水面上浮起一段人的手骨……”
“啊!”屋内诸女无不吓得花容失色。
杜秋娘的嘴唇也发白了,颤声问:“这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故事讲的是不可占命外之财,否则就会有‘掠剩鬼’拿着鬼花找上门来。鬼花飘在空中,落在水里,便有黑云聚集、井水干枯等等异状。”
杜秋娘强辩道:“我何时占了命外之财,悉以才艺换之。”
裴玄静嫣然一笑:“那要看对谁。譬如公侯豪富,情愿挥金如土以博佳人一笑,倒也无妨。可有些人的东西,都知便不该占。”
“我……”杜秋娘看了看金缕瓶,又看了看段成式,再看了看身旁那些脸色煞白的女子们,正要说什么,有个声音自屏风后面传出来——
“秋娘,莫要被骗。她是为了那个金缕瓶!”
裴玄静浑身一震,愣愣地望着那个从屏风后转出来的身影,好像真的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