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身高勉强够得上五尺左右,是个娇小的女人。但是,从她轻快的动作看来,学生时代一定是运动健将。身穿灰色无领严肃的两件式套装,看起来有点跟不上时代,不过说话的语调、脸部的表情都不脱稚气,再怎么看也不超过二十二。
她打开手提包的珐琅扣环,拿出一张和自己身材一样小巧的名片。抬头的瞬间和江木俊介的视线相遇,极自然的微微一笑。笑起来单边漾起一个深而清晰的酒窝,俊介几乎受不了诱惑,巴望着从头一口把她吞下肚。当眼光一扫手中名片,不禁又吓了一跳,不得不重新审视对方的脸。名片上印着“鹫津侦探事务所调查部雾山喜美子”。
“哦,你是侦探?真看不出来。我不记得做过什么坏事,有何贵事吗?”
雾山女士开口前,再次绽开笑容,朱唇微吐,意外的露出洁白的小虎牙,看来更见可爱。俊介整个脑袋充满了龌龊的欲望,简直想一把将她抱到膝上,好好的亲吻。他的心早不在自己身上,不管她的问题是什么,一定是有问必答。
“那个……针对神田香料会馆地下室的无头男尸案,有人委托我深人调查。”
雾山说着,拿出小手册,握着铅笔,盯着俊介。这种职业舞台上的架式绝对不是菜鸟侦探装得出来的。
江木俊介重新拾起记忆。头被切断的被害者,身份依旧不明。另外,对冈部乙五郎的行踪正积极展开搜查,但人到底潜藏何处,依然没有发现。当局打定主意,像以往对付麦加杀人事件的犯人正田或行李箱尸案的大谷一样,以持久战的态势来应对,翻印五十万枚冈部的照片发送全国,布下天罗地网。和冈部有隔阂的不只江木,另外有将近十人左右。即使没有被怀恨的原因,或是根本没有被怀恨的理由,当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工作室工作时,都不禁忧心忡忡,冈部是否正潜藏在庭院的某处花草丛中窥视着他们,令他们担心害怕。但是,一个月平安无事的过了,所有的恐惧逐渐变得淡薄。
“我受委托调查案件,不过和警察的观点不同,我们自有不同的立场。目前我的工作是尽量收集相关事证。譬如说……”
她问起事情非常直接,而且刨根刨叶一点也不放过。如果问题太冒失,则立刻道歉,像小鸟振翅飞去一样,仅仅让周围的空气稍稍震动,一切又恢复平静。事情的委托人是谁?不同于警察的观点是什么?江木俊介事后回想起来,竟然毫无记忆。
这位美丽的女侦探接连不断的出现在各个场所。男士们迷惑于爱娇的魅力,一个个停下手边的工作。回想当时的情景,“泥土舍”的老板和伙计更是彼此相互问答,企图为女侦探解开疑虑。
“我们这一行呀!和浮世绘画家一样,不但要记得歌舞伎明星的脸,还非得熟悉他的流派堂名不可。所以西画、日本画、雕刻都一样,凡是艺术家的脸孔,我们都非常清楚。即使是初上门的顾客,哈哈!打个招呼,也要问清楚这是二科的这位那位,或是青龙社的那位这位,来安顿他们。绝对不会只看得到大画家等等。因此,那个时候来买画框的,是冈部,绝对错不了!”
身高超高、年纪中高的老板极力坚持自己说的没错。
其他接受女侦探访问的,就是紧邻案件现场旧香料会馆的几户人家,如装璜磁砖店、发行高校讲义的出版社、濒临倒闭的贸易商等。很遗憾,店家们一到黄昏就下班回家,所以得不到有用的数据。雾山还不放弃,绕着香料会馆和里头的杂工见面。这两名杂工一个是留着大胡子,背有点驼的老人,另一个则是让人感觉动作有点女性化的男人。
“还没抓到犯人哪!大概藏到哪儿去啰!”
“但是,我听说发生事情,还真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作梦都想不到。我们两人负责搬东西,一直在前面仓库进进出出。”
“想到隔壁房间有无头尸体,不会毛毛的吗?”
“那以后我还没进过地下室。反正也没有非去不可的事情。只有一个人的话,也伤脑筋。”
“哈哈哈!光说些没出息的话!一个人不敢去就是啦!”
他们俩在烟管填上烟草,吧答吧答的一边吸烟,一边看着美丽的女侦探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离开杂工休息室,回家途中,雾山完全是一副忧郁表情。尽管这几天密集的调查,收获还是等于零。
就这样又过了数十天,冈部还是杳无音讯。偶而北海道方面会传来目击冈部的消息,其中有八成是误传,剩下的二成则难以证实无疾而终。健忘的都市人很快的也把整个事件忘了。接着,六月初始——。
西多摩郡青梅市到埼玉县饭能的这段路,搭公共汽车要二十分左右,被称为岩藏。临界奥多摩山脉北边,从武藏野平原往下,温泉沸腾,有二、三家旅馆,是个乡土味浓郁又平静的地方。从公交车路往西,爬上漫长的坡道,左边是稻田,右边是二丈高直立陡峭的悬崖山壁。不久来到半山腰,像突然裂开似的有个大洞穴。洞口装饰着神殿般的稻草绳。传说,古时候日本武尊讨伐北海道的虾夷族,归途中将武器收藏在此洞穴。也因为这个武器埋藏点的“武器藏”,而延伸出“武藏”的地名。
典故暂且按下不表,六月上旬某个晴朗的早晨,附近的农夫为采收萨摩薯走在坡道上,跟前跟后的小不点是只没血统证书的杂种狗。突然小不点停下脚步,怒气汹汹的吠叫。大概是看到癞蛤蟆吧?农夫喝止小狗,可是小不点就是吠个不停,像要引起主人注意似的激烈的狂吠。农夫不得不转过身来,确定一下原因。
在刚才武器藏往前大约一百公尺处,前天的大雨让地盘松动,所以有些小崩塌。黑土沙沙的落下,上面似乎露出一个奇怪的脸。农夫越想越奇怪,不禁用手拨开泥土。意外的发现让他大声惊叫,一屁股跌坐在柔软的泥土上。小不点倒是站得好好的,一下子看看跌坐一旁惊慌失措的主人,一下子看着挖出来的人类骷髅头,不断的摇着弯弯的尾巴。
白骨还很新,青梅市的警察立刻想起无头事件,马上连络警视厅。警视厅即刻派出鉴识技师,详细调查的结果,和地下室无头尸年纪大略相同,也就是四十五岁前后的男性头颅。而且左下第一臼齿有覆盖着镍铬合金,根据这一点只要找到齿科医生的病历,就不难查出头颅的身份。
白骨的齿列和其他特征等详细数据,很快的在两天后发布给市内各个齿科医生。人们再次想起这讨厌的案件。牙医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大家都满怀兴致的拭目以待。
当局表示,如果五天内没有结果,将扩大到关东地区,如果还是没有满意的答案,就准备遍寻全国。不过,似乎没有必要。新桥田村町宝来大厦一楼,花山齿科医院的药袋医师已经通报是他的病患。
一流的牙科医师,会把牙齿的治疗当成一种创作和艺术。对于别的牙医所做出来的金属牙套等等,一方面鉴赏,也一方面批评。而且,对于自己所做的金属牙套一眼就可以分辨,这是相当寻常的事。所幸花山齿科医院的齿模室,对于有问题白骨的牙齿模型还保存着。而且药袋医师也出面到警署仔细比对问题的牙齿。确认后将笔记呈给鬼贯警部。上头是病历所记载的住址和姓名。
茅之崎市南湖 一九九八三
乌田完一 四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