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田兰画考 第四节

津田和冻冴子在奈良的带领之下,游览了小坂镇,再度返回大馆的酒店已是傍晚六点之后。

二人又去了昨晚那间餐厅。

冻冴子享用着煎鸡排,问道:“怎么了?瞧你这一脸郁闷的样子。”

“回到房间一整理,这才发现似乎没多少像样的收获,真是白忙活了。”

“是吗?我倒认为收获多多呢。”

津田不语。

“良平不也说吗,荣和的存在证实了小传里头昌荣居住在本庄的说法。而且还知道了昌荣是个挺受赞赏的人物……说实话,我是不相信写乐会在那种偏远的地方默默无名地度过一生啦。好在有荣和出场,这下我就安心了,写乐似乎悠然自在地过着下半辈子呢。”

“可是这已经不属于小传范畴了。”

“至少证明了小传的正确性啊。虽然不能因为其中一条符合事实就断言全部属实,不过昌荣和江汉相互认识也没瞎说吧?我是认为小传传达了相当程度的事实,昌荣在宽政年间返回秋田也不假……”

“嗯,的确可以这么说。这样一来昌荣就是写乐的可能性也……”津田的表情终于恢复明快,“真是如此,昌荣铁定也曾居住在这大馆,从这点入手不知能不能抓到什么线索。”

津田和冻冴子不禁眺望着餐厅窗外铺开的大馆市景。

(在历史的另一头,写乐也和我身处同一座城市吗……)

津田重生感慨。

“佐藤正吉就是在大馆得到昌荣作品的?今天乘坐的小坂铁路,那时候就有了?”

“不,直到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才修了铁路。不过两地距离很近,想频繁来往也不成问题吧,怎么说也是奥羽本线的乘车站嘛——清亲也是在大馆下车,然后再到小坂。”

“角馆离这儿就很远吧,明治时代从小坂到角馆肯定要命。换了本庄,更是横穿整个秋田呢。要说能让正吉弄到昌荣作品的场所,也只有大馆而已呢。”

“是啊,那幅留着写乐名字的挂画如果真是宽政十年的作品,的确该是他住在大馆时期的产物。”

冻冴子喃喃道:“真不知昌荣是什么时候搬来这儿的……”津田叹道:“的确是个问题——事实上也是我最为关心的地方。”

半小时后,津田别过冻冴子回到房间,开始在笔记本上整理今天的调查结果。电话铃骤然作响。

“是我。”他刚一拿起话筒,国府的声音就闯入耳中,“刚才跟冻冴子通了电话,你们的调查之旅貌似很有趣嘛。听说还找着了昌荣的弟子?”

“是的,目前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

“又摆出慎重居士的德行啊。”国府的笑声从电话彼端传来,“对了,昌荣具体是什么时候到了大馆——”

“嗯,这一点还不清楚。”

“不,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事儿,其实偶然让我查到了。”

“当真?”津田难以置信。

“大馆的本地人都一筹莫展,国府又何以突出重围?”津田不禁追问。

“也没什么大不了,听冻冴子说你们在大馆,我突然来了灵感,通完电话之后查了查手边儿的地名辞典。就是那种小本的,三省堂出版的东西。等着,这就念给你听——大馆市,米代川中游流域,大馆盆地中心都市,人口77664。镰仓时代浅利氏根据地。庆长七年(1602年),佐竹氏设置大馆城代,统辖比内阿仁。宽政七年(1795年)秋田藩设郡奉行一一”

津田惊道:“宽政七年?”

“没错,宽政七年,正好是写乐停止创作销声匿迹那年。”

“可是和昌荣有什么联系?”

“昌荣后来不是归藩了?我认为这归藩不是单纯回乡,而是就任。他是得了官职,回大馆赴任——去奉行所当公务员。这绝对跟阿仁铜山脱不了干系。大馆曾统辖阿仁,我查了资料,阿仁全盛时有逾两万居民,源内那时正好在阿仁铜山进行指导,算得上是宽政年的鼎盛时期。然后就顺势新设了郡奉行,因为矿山容易暴动嘛。当时人手不够,还从江户周围招了好些人回去。”

“阿仁铜山啊,这么说来直武的官职是——”

“铜山地区产物调查员,对吧?”

“没错,是这么叫。”

“秋田藩没有以画师名义把直武派去江户,对待弟子昌荣应该也是一个套路。”

“的确。就画师身份而言,昌荣在秋田藩内的接受度肯定不如直武……”

“于是乎,在江户逗留期间,昌荣很可能也被委任了和铜山相关的职务。有了铜山这层关系,又恰好遇上新设郡奉行人手不足……”

“原来如此,难怪小传只写昌荣是藩士,而不提私人画师,这样一来就足以解释了。”

“终于把慎重居士说服了?”

“请别捉弄人,每次都这样。”

国府大笑。

“可是我还真有些害怕。”

国府问道:“怕什么啊?”

“宽政七年的确和昌荣接上了线,他就是写乐的可能性的确越来越高,七年对写乐而言肯定是有重大意义的年份……走这一趟本身就是为了调查写乐和昌荣的关系,现在说这种话肯定很奇怪,但我真的不觉得这是现实。”

“谁让你是发现人呢。假如这是别人提出的观点,你会怎么想?”

“嗯……的确,虽说还缺少和茑屋的关系,不过我多半会认为这是相当有力的假说吧。”

“伤脑筋,你也太没气势了……不过或许这也是你的长处吧。要说茑屋嘛,大概已经找到线索了。”

“昌荣和茑屋真有往来吗?”

“怎么说,我也不是光顾着混日子。反正赶在你回东京之前我先整理整理吧。”

“是资料吗?”

“是记性——资料看得太多,脑子都有些乱了。”

国府还认真地加上一句“冻冴子就拜托你照顾了”,这才挂了电话。

(宽政七年、大馆、昌荣、写乐、宽政七年……)

津田漫无目的地重复着相同的名词,任它们在脑海中出现消失,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