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的小钟指着六点五分。
精神清醒,睡不着。睡魔大概与昨晚的雾气一起离开了,唤也唤不回。
决定起床吧!隔壁床上的江神背对着我在熟睡中,果然有胆量。
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走向客厅,发现窗外已发白了。看见上半身笼罩在晨光中的望月坐在那儿,很让人惊讶,连衣服都换好了。
“早安,什么时候起床的?”
“早,半个小时前。有吵到你吗?”
“没有,我才刚刚起床,静得可怕,我完全没注意到。”
似乎一直在想事情,记事本就摊开盖在桌上。应该是关于杀人事件吧!
“遗失的录影带应该还是在圣洞里,如江神推理的那样。”
一大清早,我泡了两杯咖啡,扮演听众的角色。
“一定就是这样了,其他地方不可能隐藏吧——我加了糖和奶精喔!”
“谢谢。不过——到底拍到了什么?不可能是外星人降临的画面,也很难想像会是犯案时的瞬间,到底是什么东西入了镜?”
大概是咖啡泡得比较浓,在此之前没想到的,现在都想了起来。
“也许画面中被拍到的事物并非重点,嫌犯只是想把录影带处理掉。”
“怎么说?”
“也许录影带上沾了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像是不能被发现的指纹之类的,或者其他污渍。如果土肥先生抵抗时伤了嫌犯,嫌犯的血液溅到上面。”
“这就成了哥白尼原则,然而,消失的录影带本来是插在录影机里的,嫌犯应该不会糊里糊涂把血液或指纹沾在上面吧!”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如果是土肥在更换录影带时遭到袭击,就有可能发生上违情况,但事实不然。
“这样好了,就当成是嫌犯在录影带上沾了坏事的痕迹,不得不藏进圣洞里。如此,嫌犯就安心了吗?就算到时候协会人员如何抗拒,警方前来时,他们也不得不接受搜索。只要有搜索令,即可进入圣洞调查。所以,录影带的处理也只是一时的手段。”
“暂时敷衍吧!警方搜索结束前,凶嫌应该已经有打算了。”
“打算?哪方面的打算?再次回收,然后拆解丢弃?好是好,但有困难。这儿可是一直有警卫看守。嗯?你是说,嫌犯是有机会站在守卫岗位上的人?这样的话,就有机会回收了。”
“这还不够。真这么做,一定会被监视器拍到进出圣洞的身影。万一那卷带子又被处理丢弃,嫌犯的行径就更可疑了。”
录影带藏在圣洞里,其实是很棘手的一件事。嫌犯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就莽撞行事吗?
“日志上写下的培利哈……”望月从桌上取回记事本,“我没亲眼看到,大概什么模样?麻烦你尽可能临摹出来,可以吗?”
随手拿了笔,刷刷写下。培利哈……笔迹凌乱,但判读出来的也就是这三个字了。经确认后,学长显得很失望。
“看起来果真是培利哈三字,我在想,该不会是派崔克三个字的笔画吧?”
“这有点牵强,不是派崔克,也不是ヘ〇1111的字样——我问你,望月,这像不像伪造的死亡讯息?”
“嫌犯刻意扰乱调查方向而写的?是有可能。”
回应很快。
“是呀!因为土肥是嫌犯站在身后遭勒毙的,很难想像土肥可以在面临死亡时,立刻抓起笔在日志上写下那三个字。”
“说的没错。若真留下了培利帕利即将降临的暗示讯息,协会内部人员不失去理智才怪!这是个切入点,好,应该会是推理素材,反正依现况看来,其意图未明。”
主寝室房门开启了,江神搔着下巴走出来。
“这么早就开搜查会议了啊?不会是彻夜未眠吧!”
“再热衷也不可能——”
我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在后院,于是立刻走向窗旁,未发现任何异状。
“不觉得像……枪声吗?”
望月回应我:“像枪声。”
“会是有人在后山打猎?”
“不,”江神望着窗户,“玻璃窗虽厚,听不清楚,但枪声来源并不是很远,是庭院吗?该不会在放烟火或鞭炮吧!”
从东侧房门走出来的是揉着眼睛出现的织田,应该是被刚才的声音吵醒的。他问那是什么,但无人回答。
江神返回主寝室,立刻穿上牛仔裤,然后边扣上衬衫扣子边走出来。织田见状,也慌慌张张要进去换衣服。
“去看看。在这里,一切眼见为实——信长,你随后也过来。”
来到走廊上,麻里亚已站在那儿了,穿着与昨天完全一样,难道没上床睡觉吗?一脸的不安,向江神问道: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不清楚,所以才要去看看,一起去吗?”
“嗯,我要去。”说着,织田也来了,但未见椿先生与荒木的影子,电梯前也没有会务人员站在那儿阻挡,因此我们五人毫不费力地来到主栋楼下。C栋在监视之下并未封锁,天色亮了,正门的铁卷门已升起,警卫也站在岗位上值勤。
由良比吕子直立在东翼走道上,一早就开始工作了吧?勤务室房门是敞开的。我们下楼,她也没责怪,反而问我们:“是在后院吧?”
“好像是,不是烟火实验吧?”
“不是。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爆裂,臼井局长已经前往察看——唔……各位请在这里留步,我们会调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小跑步往东侧去,一会儿后,我们也随之追了上去。就像江神说的,一切亲眼目睹为凭。
经过弯曲转折的走道快接近尽头时,看见有人站在通往后院的门前,除了由良之外,还有其他人,分别是臼井、丸尾与青田。那道门似乎很难开启,丸尾两三次企图以身体的力量想推开,门扇却无动于衷。
“那怪声响果然是从这儿发出来的吧?”望月从满头大汗的青田身后一把抓住问道。
“对,好像是,因为其他地方无异状,不过这扇门外面好像有东西撵着挡住了。”
丸尾喊了一声:“喝!”施展飞踢技术。这么一踢有效,门扇开启了十到十五公分的细缝。直到可让人通过的宽度为止,臼井拍拍丸尾的肩。
“可以了。”说完钻进门缝,将门扇推得更开些,就这样走进后方庭院。由良立刻起而仿效,却遭臼井严厉的制止。
“等一下,我先整理整理。”
传来几响抛投重物的声音。四声、五声、六声……约一分钟后,门扇大开,只见臼井用手帕擦拭双手。
“还留了工作让我做,那些东西都堆在一起了。”
水泥空心砖散落一地,应该是原来改建工程剩余留置在庭院里的建材,不知是谁把这些东西挡在门后,让门无法开启,不像是恶作剧,但目的未明。浅池里的池水迎接刚升起的朝阳,闪耀着舞动的光辉。前方约十米处,就是迫近的后山崖面。昨晚夜色太暗看不清,现在才清楚看见,崖面前方并排着三只利用威士忌酒桶当成的盆栽,而盆栽里种植的长春藤就沿着山壁攀爬。基本上,就是庭院的模样。
(图六)
放眼看去,并无特殊异状。硬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塔影所在的空间了。望月看着臼井与丸尾毫无犹豫地直往那个方向走去,此时却被由良一把抓住手臂,看来似乎是要限制我们的行动。
“麻烦请回房间去,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推拉僵持。
“我知道没什么好看的,我是想确认刚才的声响所以才过来,听起来像是枪声嘛!”
“枪声?不会吧!我们这里没有手枪,昨天才发生那件事,请别乱说话。”
“喔?那为何急着跑来察看?听到枪声:心有不安,所以过来看看的,对吧?”
“请冷静一下!”青田插口说道,委婉地劝开望月退回。我打算趁着无法阻挡我的空档溜到塔的后方去——丸尾出现了。恐怖的表情代表的是不可避免的冲撞,所以我也摆出了架势。然而,他根本没把我看在眼里,而是越过我的头顶向由良招手。
“督察,不好了!”说完,视线移向我,叹了一口气,“看到了没?”不等我回答,直接追向由良。
在塔的另一个方向,有片不完整的畸零空间,也设有小池子,一只种有长春藤的威士忌酒桶。贴了磁砖的小水池畔,臼井叉开脚站在那儿。
这是……?还以为走进了电影拍摄现场。
轻风徐徐,阳光在水面上跳跃。
寒涂的池水里,躺着一个男子。
头发的黑。制服的蓝。滴在白色磁砖上血迹的红。
怎么看都像是悬疑剧中的画面,这才知道,我们认识的一个人遭到杀害,那发型很熟悉。整个故事才要揭开序幕?或者这已是整个故事的最高潮了?不见导演、摄影师等工作人员,会是在远处某个位置用望远镜头拍摄吗?扮演死者角色的演员,还要继续憋气到何时?就算演技多么高超的演员,应该也无法一直这样憋气下去吧!空中传来的云雀啼鸣,算是现场音效吗?为何会在这种地方拍戏?这里是何处?我在这里做什么?
“快叫佐佐木医生过来!”
望着倒趴男子的臼井命令道,青田闻讯立刻快奔离去。他不仅走路姿势怪,连跑步姿势也怪。
我身旁站立的是由良,貌美的总务局督察半启着口,用门牙啃咬右手拇指。这到底是下了什么诅咒?面对此景,她也只能压抑心中的悲鸣了。
“是弘冈!”
望月在身旁斜后方惊叫的瞬间,我也回神了。没错,全身浸泡在池水里的就是弘冈繁弥。而且,这样趴在水中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是没了气息。但是,要在仅仅水深及膝的浅池中溺毙,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事吧!池畔磁砖上,溅了一些微量的血。
“怎么回事呀?弘冈他……”背后传来织田的声音。
“麻里亚,走开别看。”这是江神的声音。
出生于神仓,受到卡尔·萨根将人类讯息送往宇宙的影响,因此因缘而加入人类协会,期待启示者培利帕利再次降临的弘冈繁弥,如今却趴在几乎只能算是水滩的浅池子里死了。然而,就算事实摆在眼前,却还是满心疑惑。臼井、丸尾、由良三人,看起来似乎也失了神,一时之间都无法言语。
我倒是很担心麻里亚,她被带回出入口,靠站在墙上,整张脸惨无血色。
“进室内去吧!”
我轻轻扶住她的背,将她带离后院。瞄了一下西翼,走道上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聚集。
“回房去吗?”
“没关系。”声音还很有精神。
“别太勉强了。”
“真的没事了——弘冈先生怎么了?”
他死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麻里亚可能也察觉了。
“倒在池子里,可能已经死了吧!”
“是意外?”
“这个……不可能是睡得迷迷糊糊走在水池边失足滑落,虽然遗体就紧靠池畔。”
“……之前那是什么声音?”
这一点尚未确认。
“要不要去看看?我留在这里。”
“好。”正要返回庭院时,织田进入室内。正好!
“麻烦你留在这里陪麻里亚。”
“喔——可能已有结果了。”
“怎么说?”
“去看就知道了。”织田只回了这么一句。
协会的三个人与望月在池边站成一排。江神单膝蹲下,正在检视弘冈的遗体。臼井说话了:
“怎么看都像是枪伤,你认为呢?江神?”
部长抬起头,“嗯,没错,像是自杀。”
织田说的“已有结果”到底是什么意思?方向大致就是如此,弘冈举枪自尽。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是因为他杀害了土肥宪作,自觉有愧,所以举枪自尽?
我走近望月身旁,指着弘冈的右手,右手握的是左轮手枪。水波一起,整个形状也随之扭曲。
“那是真枪吗?”
“应该是吧!右侧太阳穴上有枪伤,应该是自己击发的,而且伤口看起来是手枪在极近的距离击发的。”
遗体面朝这里,弯下腰仔细一看,在半遮的头发之下,的确可以看到太阳穴上的伤口,圆形伤口周围是一圈焦黑。是不是已经止血了?或者正在止血?池水并未染红,是因为出血量少?但也许是心理作祟,总觉得池水有些混浊。
“似乎很冷,先抬上来吧!这样看起来很可怜,佐佐木医师也无法诊断。”
臼井作了决定后,丸尾立刻脱去上衣卷起袖子。江神则依然蹲在原地,回头说道:
“非自然死亡者,应该要拍下现况照片。可以缓一缓再移动吗?”
“应该不必吧!那只是形式而已。”臼井不认同,“丸尾,快动手,我帮你。”
丸尾说了一声“抱歉”,推开江神,抬起遗体的盾部,臼井则负责抬脚。眼看无法制止,部长只好勉强出手帮忙。
三人边注意边移动,但遗体右手握的枪还是掉了下来,于是先将遗体暂置地面,而臼井则自胸前口袋取出原子笔,望月见状大声制止。
“别动!原子笔别插入枪口,伤了枪口里的膛线可不好,最好是插入扳机护弓里。”
膛线是指为了让子弹能直线射出,因此在枪管里刻出的螺旋沟纹。由于每一把枪的沟纹形状都会有些微的差异,所以子弹射出后,都会在弹壳上留下如指纹般独一无二的刻痕。如果伤到了膛线,警方在枪枝监识上就会比较困难——望月省略了此一说明。臼井不发一语地依望月的指示提起手枪,并置于池畔的磁砖上。
在弘冈的遗容上,看不出临死前有任何情绪变化,甚至显得很安详。若说是救赎,那还真的获得了救赎,但已无血色的嘴唇,说明了这真的是亡者的相貌。
“肢体已经僵硬了,可能是池水泡冷的。”
针对丸尾不正确的说法,我提出更正。
“不是因为冷而造成肢体提早僵硬,或许是瞬间僵硬的。强直……没错,是强直性尸僵。”
连由良也惊讶地盯着我看。
“英都大学应该没有医学院吧……你是怎么知道这种现象的?”
这都是我把仅有的一些钱拿去买法医学书籍,熟读之余,还记下重点背诵下来的。会这么做,当然都是为了撰写推理小说。我老实地说出实情后,见她直摇头。仿佛听了之后,整个人虚空了的样子。
“很像读了‘怪医黑杰克’就开始为人动手术的感觉,那你说的就无法当作参考了。”
“怎么会蠢到这种程度?”望月厉声说道,“他的知识都来自法医学书,这是无法鄙视忽略的!”
臼井转身望着我,因为我背对阳光,虽然他戴了墨镜,但脸庞仍是亮得刺眼。
“我不会忽视,在佐佐木医师抵达之前,可以听听推理小说迷的观点。你说的强直性尸僵,那是什么意思?”
“简言之,一般是在死亡两小时后开始僵硬,而这种情况则是死后立刻僵硬。”
关于死后僵硬的来龙去脉也曾记下笔记,但并未牢记在脑海中。若能针对此一说法滔滔不绝,应该可以大幅提升信赖度。
“这方面我也读到过,”江神说道,“那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
“书上是说,这种状况多发生在临死前肌肉常运动的年轻人身上,详细情况我不清楚。死后的僵直从哪一个部位开始、经过多少时间开始,每一本书上说的也都有差异。但应该是与身体状况、遗体置放位置的状况差异性有关。”
外行人这时候都沉默不语。青田领着佐佐木昌晴医生同时到达。可怜的医生,今天也无法救活人命。似乎是被挖起床的,连衬衫的扣子都扣错了。
“这是怎样的情况?弘冈老弟完全变了样。”
感叹之余,留着一嘴卓别林式胡须的医生开始检视遗体,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头部被子弹击中的伤口,非常仔细地盯着枪伤检视。
“我判断是当场死亡,很惨。就是那把手枪?实在是很可怕。并未贯穿,子弹应该还残留在头部里。”这我们也判断得出来。“镊子上若装上橡胶,就可以取出子弹。”
这太扯了吧!望月再次大喊出声。
“住手!这么做是妨碍警方办案,很可能会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遭到逮捕,医生!”
应该不至于如此,但佐佐木也真的接受了。
“喔?是喔?那就算拜托我,我也不碰了,但我很想尽快知道弘冈老弟为何会自杀……”
正当大伙儿想开口说明时,由良却立刻抢问道:
“医生,您刚刚是说自杀?他是拿着手枪朝自己头部开枪的吧?”
“嗯,弘冈老弟死的时候不就握着手枪?那就是自杀了,而且青田也向我提过,不是吗?”
“……没错。”
“那……不是自杀?应该是无庸置疑了吧!”
很确定的是,这位医生不是刑警,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交给警方比较妥当。
丸尾咳了一声,似乎要越级报告。
“督察,依目前情况看来,自杀是显而易见的不是吗?弘冈死的时候,手中可是握了一把枪啊!通往这后院的门也被堆起的水泥空心砖挡住了,除了让人无法过来干扰,更表明了一死的决心,虽然不明白他的理由。”
“我也认为是自杀,这是很确定的事。关于理由,是有脉络可循的。昨天和今天,与土肥的案子有关连。臆测——是的,没错。但如果这个说法不成立,那整起事件就说不通了。”
艾勒里·昆恩的推理迷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只见他向佐佐木问道:“为什么?”
“如同由良小姐说的,看起来就像是自杀,但有几点无法理解之处。就算弘冈有自杀的动机,但为何会在早上到这后院来枪击自己的头部?”
由良接着说:“有何不可思议的?烦恼到最后就自杀了,与时间何干?至于地点,这里也是最恰当的。若在自己或他人房间里自杀,他顾及了往后在使用上的考量。如此一来,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适当的地点。案发后,如何让人无法从本部走出来,那就只有前院或后院可以选择了。若选择前院的话,因为有警卫人员,有异状立刻会被发现,所以就选择在后院自杀。把水泥空心砖堆在门后挡住门扇,在后院这么做也比较方便。”
对此,望月并不反对这种见解。
“这样啊!就当成是这样好了。但是,他的手枪是哪里来的?”
众人听了为之愕然,我一直都未注意到这一点。一开始应该要想到枪是从哪里来的,真是粗心大意啊!
“莫非城堡里有弹药库,而他就是从那里携带出来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危险物品!这里可是全世界最神圣的场所,是个与世无争的和平园地。”
本来想插话说,那为何这里会连续发生他杀与自杀命案,但终究还是忍住没说出口,毕竟现在不是挑起口舌之战的时刻。
“有谁记得见过这把枪?”
江神依旧以沉稳的口吻说道,就像在询问有谁看到过电车行李架上的遗失物品。
“不知道。”丸尾板起面孔,“应该是弘冈私下藏起来的,我完全不清楚他的目的,还有枪枝是哪儿来的。”
其他人也都回应,完全不知道手枪的原委。面对这样的问题,表情尽是疑惑。
望月继续追问。
“说是弘冈私自藏枪,这也很奇怪。不可能嘛!一个月前的爆裂物谎报案,警方不是对本部进行了仔细的搜索?若是藏了这种东西,当时应该就会被搜出来了。我认为,该案发生后想要携入的可能性非常低。因为就算协会干部,只要进入本部时,都会接受探测危险物品的金属探测器检查。所以,这把枪到底来自何方?”
“有一点我想提出更正。”
是臼井,他想说什么?
“刚才说想要携入的可能性‘非常低’,为了防止这类物品进入,我们部署了繁复的检查程式,不只是人,汽车、机车也都检查。”
“那这样就更不可思议了。”
感觉有人在背后注视,回头一看,稍远处站着麻里亚与织田,两人正往这儿看过来,他们后方则聚集了许多会务人员,消息应该是很快就传遍(城内)了。
“这时候还围过来看热闹!”
江神喃喃自语,然后面向臼井,缓缓地直接说道:
“麻烦立刻通报警方,就算是自杀也必须报案。”
臼井口袋里传出喀拉喀拉的声响,是胡桃的摩擦碰撞声,他仍保持沉默。此刻,江神更强势地说道:
“怎么了?我认为臼井先生还是早下决定的比较好,快找人去拨打一一〇吧!听到像是枪声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分钟,若再拖延下去,只会阻碍案件的搜查。”
局长的嘴角歪斜得很厉害,由于墨镜遮掩了目光,感情只能从眉间的皱纹与嘴唇透露出来。
“杀人事件都没通报了,怎么还需费心通报这起自杀案件?慢慢来,别急。就算员警来了,弘冈老弟也无法起死回生。”
连这种话也对江神说,是故意装糊涂?
“放着过世的弘冈如此,只会让人于心不安,应该尽早处理才行。”
“你没有立场说这些话,我希望客人要有客人的样子,考虑一下自己的身分。”
这算是哪门子的牢骚啊?该这样说话吗?自以为是男主人啊?而且我们也不该被称为客人,我们在此并未接受客人应有的款待,反而是遭到拘束限制。
“局长,”由良说,“是不是该去弘冈的房间查一查?也许可以找到他记下关于此案的只字片语或遗书。”
“说的也是,丸尾跟我过去一下。”
才踏出一步,丸尾的去路立刻就被江神堵死了,肢体碰撞之下,都动了火气。
“请让开!”
“不让就是不让!如果要找遗书,请先打电话通知警方。”
“再不让,我可要撞开了!”
无法再忍了!才这么想,有个人比我还先行动。织田冲了过来,身体就紧贴着丸尾。气势没怎么样,但周遭立刻弥漫了险恶的氛围。
“你这样的态度对待客人,也太没礼貌了吧!而且还对年长者如此,别因为我们只是学生就小看我们!”
“你才没礼貌!胡来捣乱!”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因此,我压抑心中的怒气劝抚学长。
“信长兄,冷静一下。这些人如果有常识,有话好商量。”
“你是犬养毅吗?这些人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不必多说’四个字。”
织田鼻息喘得厉害,几乎是脸贴脸地与丸尾对视。即使身高体格有差异,也毫无畏惧之色。两人就这样对峙,一动也不动。
江神逼近臼井。
“我明确地提出抗议,立刻通知警方过来,同时放我们走。否则,会发生怎样的麻烦你自己也很清楚,我们会公开人类协会是如何残忍对待我们的事实。”
“少出言恐吓了!”
“别再监禁我们,若听不进劝言的话,我们就自己走出去!”
正面冲突了!因为担心下一秒钟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的失控,我全身随之紧张了起来。然而,意外地,臼井的态度却软化了。向下鞠躬三十度,竟然对江神低头恳求。
“我只求各位再多待一下就好。如果弘冈有遗书,一定会给各位过目,或许里面写了什么重大内容也说不定,到时候就可以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是说,会说明杀害土肥老弟的人就是他自己。如果原因是无法承受罪恶感的纠缠而自我了断,那么案子就解决了。万事拜托,首要之务就是要确认遗书是否存在。”
“万一弘冈先生真是凶手,那要如何处置?”
“到时候……”臼井停顿了一会儿,“通知警方。但是,若未找到事证,则与昨天约定的一样,内部调查一直会延续到明天为止。”
“约定二字并非我们本意,你们只是强加要求罢了!”
“或许是如此,但最后不也接受了?我们并没有为各位铐上手铐,房门也没上锁把你们关起来。”
望月双手握拳,整个身子向后仰,但并非因为获得胜利,而是怒气到达了顶点。
“这种话还亏你说得出口。昭和时期留下的名言‘有话好商量’,没想到在平成年代的日本还行得通——这根本就是暴动太鼓嘛!信长。”
“是很像。”织田回应。
是否要高鸣战鼓了?早餐都没吃呢!心中念头才一闪,只见丸尾巧妙地闪过织田,迅速钻入那群聚集的会务人员之中。不仅作风剽悍,身手还颇敏捷俐落的。但此举却让没看守住的织田,大声啧了一声。
江神轮流注视局长与督察,说道:
“如果弘冈是因为杀害了土肥而自杀的话,就必须联络警方。否则,这不过是你们私自办案缉凶,别再假扮执法者了。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杀人凶手还在城堡里来去自如,万一发生第二起命案,你们该怎么办?”
“不,不,不会像你说的那么自由,我们彼此是互相监视的,你还打算怎样威胁?”
臼井似乎真的这么认为,一旁的由良则不发一语,但内心很可能也担心江神说的情况。但是,最年长的局长仍冥顽不灵,没有任何处置的意思。
如此看来,暴动太鼓是不得不敲了,现在等待的,就只是何时该敲下第一槌,只要号令一出、暗号一下,就可以立刻发动。我偷偷瞄了两位学长,发现望月似乎也因为在想着同一件事而斜眼望着织田。
只见这男子正注视着置于水池旁的手枪。因为不常见到手枪?没错,的确是不常见,只是在这个时机点上为何要注视手枪?鼓槌已高举过头,太鼓却不知去向。
是错失了良机?还是机会来得太迟?会务人员聚集之前,应该是有机会逃脱的吧?但如今想要走出这庭院,看来机会是很渺茫了。这时,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刺向我。
“这该不会是……”
正当织田似乎想说什么时,那面由会务人员组成的人墙有了骚动。
“让开,让我过去!”怒吼声像喇叭一样响,人墙裂出一条缝,椿准一出现了。
“真是畜生,我应该要第一个抵达现场才对,竟然晚了那么久才来!”
他骂的是自己。他似乎昨晚太累睡死了,所以没听到枪响,今早淋浴时,也没听到楼下的骚动。
“弘冈死了?枪击自杀?现在这里是什么状况?怎么好像抗争中的暴力团事务所?”似乎想弥补迟到的遗憾,情绪拉高了不少。“开门,立刻去开门!你们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监禁罪的要件,到底知不知道触法了?臼井先生,身为局长,你这样是不行的,快叫代表出来!”
墨镜男没反应,此举更为椿先生的怒气火上加油。心想,他大概会骂墨镜男:“你这个混蛋!”甚至两人扭打成一团是不可避免的冲突;然而,这些情形都没发生。
“咦?那是什么?”
椿先生停下脚步,看着手枪。
“弘冈是用这把枪自杀的吗?这把枪是……难道……不可能呀!”
他双膝跪地,接着趴下去,脸贴近手枪,鼻尖几乎都要碰触到了。织田走近他身后。
“椿先生,这是史密斯威森手枪(S&W)吧?先前提过的那个案子里,好像也是同一款的手枪……”
硬汉推理迷追问,退休警官仿佛忍着跪地而承受的痛苦呻吟道:
“弹匣里还有两发子弹——呃……你说的没错,而且不是一般的史密斯威森,很可能就是玉塚真通那个案子的手枪。”
刹时响起一阵哗然。熟知十一年前案件者,无不发出惊叹,其中也包括吹雪奈央。被人群团团包围的她,此时也忍不住走了出来,来到四肢趴伏在地的男子身旁,面露惊恐地望着手枪问道:“不敢相信这就是当时的那把手枪!确定没错吗?”
椿先生站起身来,拍拍两膝上的尘土。
“我是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有证据证明这就是玉塚真通那把枪。看一下枪柄,木制的部分是不是有东西嵌在里面!”
是个圆形的小东西,会是螺丝头吗?但又好像不是。因为必须近看才看得清楚,所以除了吹雪,连臼井和江神都弯下腰仔细打量。后来,吹雪抬起头说:
“是珍珠。”
“嗯,黑珍珠。送给玉塚黑珍珠的双亲,不知是当成装饰品或驱邪保平安之用,作工造型相当夸张,这些在搜索资料上都有记载。我随身带来的档案中也提到这一点,可以给各位看看。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两个同样的东西,手枪类别型号当然也是一致的,都是史密斯威森的M加左轮手枪。是美军与警方都采用的高级品,我们使用的也是这一款,是玉塚很自豪的武器。”
既然都说可以让我们看档案了,他说的应该不会错,连向他口头确认都是多余的。佐佐木医生比其他人都慢了几拍,清了清嗓子。
“这是怎么回事?弘冈不可能持有这个东西吧!这让我完全搞糊涂了!”
椿先生眼神锐利地射向协会的两名干部,看起来很可怕,他比现场任何人都要愤怒。而且,他再也无法忍耐一个退休警官的自尊遭到伤害。
“还有一个晚上的宽限期,明早天一亮,就这样处理?游戏结束,通知警方过来,否则我会要你们这种办家家酒的教团支离破碎!”
臼井立刻反击。
“你这么说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我只忍受听这么一次。在找出凶手前,外人不得进入的决定我不会更改!案子并未解决,所以我不开门。”
“喔!”
以为椿先生会大发雷霆,但见他只是冷笑。然后斜眼看着盖在夹克外套下的弘冈,恶狠狠地说:“案子并未解决?解决了呀!杀人嫌犯就是躺在这里的老弟,畏罪自裁了不是吗?连自杀的手枪都备妥了,不是让人很感激吗?所以,这个案子结束了,没理由继续关上大门。”
“因此,为了确认此事,必须找出遗书……”
椿先生没让由良说完这句话。
“有没有遗书都无所谓,如果是突发性的自杀,就不会有遗书。别再拖拖拉拉了,快叫员警过来,事情就会有结论。如果再继续这样胡来,我可要放火烧了这里!”
这话说得有些过火,让人不禁捏把冷汗。
臼井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说:“爱怎么样都行,请便。反正你们没有火种。”
就在这不知是好是坏的节骨眼上,丸尾回来了。仿佛回传军令般,站得直挺挺地做了简短的报告。
“查无遗书。”
椿先生满足地点头,向臼井走得更近些。
“你说怎么样?该怎么办?长官?这种小事你们大概做不来,只能找专业的搜查员了。别发呆了,快打电话吧!”
成了观众在一旁看得入迷的望月,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脸就朝着其他方向低声说:
“人差不多都聚集过来了吧!”
“啊?喔,好像是。”
“约有二十个人过来,西翼应该都没人了。”
“……可能吧!”
“要过去吗?”
“去哪里?”
“假装回房间,然后冲向西翼里面去,看过馆内地图,记得那里也有公务门或逃生门之类的,那里的警戒应该最松,就算有警卫,大概也只有一个人,我们就可以合力扳倒他,然后逃出去。”
“靠暴力?”
“为了正义的必要手段。打倒警卫之后,铁卷门该不会是放下来的吧?”
“下楼时,看到大门铁卷门是升起的,这城堡起得很早,后门一定也打开了——走吧!”
战斗时刻终于到来。很想把这个计划传达给主战派的织田知悉,无奈他身旁就是臼井与由良,很难办到。真的要战吗?真的战下去,他应该就会立即呼应,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战斗意志高昂。
至于江神学长,就暂时不管他了,真要有难,呼喊一声我们就会回来救他,这还请学长原谅了。
麻里亚,希望她不会以为我只顾一个人逃走,这念头最好一丝丝都不要有。
突然,望月一手搭在额头上,步履蹒跚不稳,甚至整个人倒在我身上,这举动似乎没在刚才的说好剧本里,让人吓了一跳,但我立刻发现这是在演戏。
“我受不了了,很思心,无法站立,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很不舒服。”
原来是模仿荒木昨天从待命室脱身的那一段。当我假装担心忧虑时,佐佐木医生认为该是自己上阵的时刻而靠了过来。
“要不要紧?再忍耐一下,先躺下来比较好。”
“望月,就听医生的话吧!”我边说边让他靠在我肩上,“还是回房间好了,昨晚没睡好吧?一定是睡眠不足——麻烦各位让一让,拜托了!”
瞬间瞄到织田,见他迅速点头回应。好,他察觉到了。
和麻里亚也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知她是担心还是惊讶,是我演技差吗?她似乎猜中了我的意图。
众人让出一条通道,我和织田就走在走道正中央,正要从后院退场之际,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馆内不知发生了什么骚动,于是瞧了一下位于大门附近的会务人员。糟了!本来希望他们的注意力放在后院发生的种种,如今却……“放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是UFO宅男,都快把他给忘了,现在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快来人呀!快呀!”
是稻越大喊的声音。原来荒木宙儿已经先一步为自由而战了。此时,约有四名男性会务人员循声跑了过去,这可不妙!
“把这个人手上的电话拿走,剪断电话线!”
“如果不想被剪断,就快放开!”
“我可是空手道二段,别让我真的生气了!”
勤务室前方,荒木与稻越在地板上扭打成一团。荒木左手抱住电话机,右手握住话筒。怎么可以对访客如此贴身阻挡?但稻越还是拼命抢夺电话,让荒木根本无法拨打。
是否该出手相救?算了,以寡击众没胜算。还是放着荒木不管,趁乱行事才是上策。刚才假装贫血晕头,现在还继续演戏的望月应该和我是同一个想法吧!但现在的问题是,何时才是快跑离去的时机。等他发出暗号?或者由我发出暗号较妥?精神抖擞的战力已扩及下半身。
犹豫不决间,丸尾已来到走道上,虽然是为了助稻越一臂之力,但还是以质疑的目光瞧了我们一眼,那眼神颇诡异的。是否该对作战一事更慎重些?却只是为此踌躇,连身体都未动分毫。就在这一瞬间,眼见荒木已遭数名会务人员压制而无法动弹。
正暗思这下完蛋了之际,忽然又传来一阵女子的悲鸣。
仿佛从天而降,听起来像是来自高处。莫非——声音的主人就在塔顶?
“那是……那是什么?”
是吹雪说话。不清楚她是针对声音做出的回应?还是看到了什么?后院此时也开始骚动。
“塔上好像出了事,上去看看!”
听到臼井如此高喊,丸尾立刻跑向电梯,而由良则要她身旁的两个人随她跟过去。
极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此刻不正是大好良机?协会人员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塔顶了,但被压制在地板上的荒木仍奋力抵抗,稻越却丝毫不放手。
“走吧!”
望月在耳边低语。
“搞不好大门警卫现在也松懈了。”
“那就走吧!”
我们两人一个扮演贫血患者,一个扮演看护角色,急急忙忙地从荒木他们旁边通过。荒木的眼神仿佛透露出(你们真的见死不救?)的讯息,但几秒钟后,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摇摇晃晃的望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随即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