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之后,云姨娘迅速做出应对,整个过程滴水不漏。
在她派人严密监视之下,翠果果然露出了马脚——清明前一日夜晚,翠果打开东院后门,她表兄送来了一个黑色布袋,暂且不知其中装的是什么,翠果接过之后,给了她表兄一袋钱,两人鬼鬼祟祟交易之后,以黑夜作掩护各自离开。
但这时云姨娘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继续让人暗中盯住,翠果提着那个黑色布袋返回伯府,带着布袋连夜去跟王氏回报,过了子时,夜阑人静,值夜的小厮和丫鬟都在犯困打呵欠,翠果提着那个黑布袋走小路往西府这边的厨房来,此时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明日所用的各式祭品,其中最最重要的三牲,亦即羊头、牛头和猪头这三样都用白布遮盖起来,也不知道翠果如何就弄到了厨房的钥匙,悄没声开了门进去。
她打开那个黑色布袋,里边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黑狗头!
安靖白:“……”
都说挂羊头买狗肉,王氏和翠果这是用狗头换羊头了!
翠果果然便用那颗狗头替代了里边的羊头,将羊头装回布袋之中,悄悄退出厨房关好门,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了替换。
民间常说用黑狗血、生糯米和桃木剑这类物事镇邪祛魅,对付僵尸,古人又异常重视对祖先的祭祀,王氏让翠果在清明节祭当日用一颗血淋淋的黑狗头替代羊头,这要是当着安府上百人的面亮出来,到时是怎样的场面,安靖白已经可以设想了,作为祭品的主要负责人,云姨娘就要担了对祖宗的大不敬之罪,这狗头一经出现,她还有分辨的余地么?
王氏这么做,其心可诛!
安靖白在监视队伍当中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他握紧了拳头,恨不能马上命人抓了翠果,押到王氏面前去对质,但云姨娘却说:“姨娘知道你气不过,但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今天这个日子,咱们姑且先把节祭办好,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安靖白道:“那也不能就怎么放过她们!可恨!”
云姨娘道:“姨娘没有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后面自有处置,赖大管家——”
赖管家年逾五十,显得老成持重,眼中颇有几分桑仓,却压不住他洞察人事的精明,听闻云氏叫他,他拱手听命,云姨娘道:“事情你也看见了,我的意思是家丑不外扬,咱们先把羊头换回来,体体面面办完这场节祭,权当孝敬祖宗,过了今日,下面旁支的叔伯兄弟都散了,我再跟老爷商量要不要跟老太太说,你是知道世情的老人了,就请给句准话,我这么做是否妥当?”
赖管家回道:“不敢。大夫人有孝心、明事理、通人情,这么做自然妥当,老太太知道了,也没甚说的。”
云姨娘道:“抓贼捉赃,翠果那个装羊头的袋子我不好派人去取,免得伤了跟东府的和气,就劳烦你的人办吧。”
赖管家回道:“老奴省得。”
云姨娘再跟众人道了辛苦,让碧芳奉茶上来喝过,请他次兄,也就是安若柳的二舅舅云清赶紧去置办一颗新的羊头回来替换,处理妥当之后,赖管家等人这才各自散了。
整个过程,云姨娘决策言语都是果断得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安靖白也理解她这么做的初衷,如果现在就把事情捅到台面来,的确可以让王氏在一众族人面前吃不了兜着走,谁也没办法给她说情,但如此一来,整个清明节祭肯定鸡飞狗跳,府里出了这种事,自家人没了脸面,外头也是风言风语,老太太要的体面便烟消云散,到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王氏没落得好,云姨娘在老太太和一众族人眼里,说好听点是个狠角色,不好听就跟王氏一样,也是个包藏祸心的毒妇罢了。
云姨娘要的是成全大家族的体面,不是简单的以眼还眼,这才是当家主母的胸怀。
想通其中关节,安靖白主动说道:“姨娘想的长远,靖儿倒目光短浅了。”
云姨娘笑道:“可不敢这么说,要不是你打听到的消息,今天这档事不知怎么收场,姨娘往后在家里可就彻底翻不了身了,姨娘不仅要谢你,也要谢给你消息的那个人……姨娘知道规矩,就不探听她的来历,你去问问吧,她需要些什么,姨娘也该给她备一份谢礼。”
安靖白道:“好,今天还有的忙,我就不缠着姨娘了。”
云姨娘道:“你是长房长子,照规矩得由你和你爹供奉三牲,别跑远了。”
安靖白应了,跟云姨娘和安若柳道了别,又嘱咐徐嬷嬷和兰芽等他房中的丫鬟机灵些帮云姨娘做事,他便回去换了衣服,先到老太太院中请安,假装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随后与安建元会合,此时安建元房中除了二叔安建仁、三叔安建衡,另外旁支的许多叔伯兄弟也都到了,安靖白一一见过。
安建元虽说向来不管家里的事,但清明节祭这种日子他也会出面,便问安靖白:“你姨娘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安靖白道:“姨娘那边已经妥当,时辰到了,随时可以走。”
安建元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让安靖白过来坐下,一并参与节祭的商议。
他们安家家族的墓群在嘉州东郊公宝山山脚下,那边有好几个大家族的墓地,并各家供奉的寺庙,照往年的规矩,清明这一日,他们安家不止是老少爷们,一并的女眷也要过去参加祭祖,由安建元骑马在前边带队,后面跟着各式车马以及撑着幡旗,抬着祭品,敲锣打鼓等等的大队伍,这样的形式自然声势浩大,久而久之,倒成为了各大家族相互攀比的手段,所以老太太才说清明节祭要有伯府的体面。
安靖白却知他们伯府只剩一个花架子,究其原因并不只是王氏掌家所致,其实从原主祖父那一代开始就已经没落了,现今清明节祭这样的体面,背后少不了云姨娘用自己的钱维持,她先前说知道她今年主理清明节祭,安若柳二舅舅特意带人从颖州的娘家过来帮手,帮手是真的,把钱带过来也是真的,只是她把话说委婉了而已。
“后面还得解决家里的‘经济问题’,老让姨娘这样倒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如此想完,时辰已经到了,他便跟着安建元等人出门,月七牵了他的枣红马过来,云姨娘伺候安老太太上了马车,她和安若柳等人也陆续登车,其他人各就各位,盛大的队伍便从伯爵府正门,浩浩荡荡往嘉州东郊进发。
不消说,这样的阵势,一路上自然引来许多人围观议论,像二叔安建仁这一类人,脸上都是高人一等的自豪,好像这是他炫耀的资本,安靖白却自有一番感慨,若是按照原书剧情走,这样的大家族,再过个几年,什么金楼玉栏宝马香车,转眼就成“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到时就只剩一声叹息了。
正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富贵也如流水一般,这世上好坏、贫富、贵贱并非永恒不变,贫贱之人不必妄自菲薄,富贵之家正要居安思危,不说争个千世百世,起码对得起自己这一世。
当然了,安靖白感慨归感慨,今日的焦点还是王婶娘和翠果。
大队伍到了公宝山山脚,安建元与众人依次下马,并连后面的女眷也都纷纷下车,头一件要紧事,自然是安建元领着安府众人伺候安老太太下车,随后请示是否正式开始祭祖,得了准允,后面的队伍才有序铺开,人们各司其职,安靖白也领了一份差事,待前边清扫完坟墓,布置好祭台之后,由他和安建元、安建仁并安建仁的长子四个人,一起抬着用白布盖住的三牲放置于祭台中央。
整个过程,安靖白特特留意了王氏的表情,王氏自然志满意得,照她的设想,等盖住三牲的白布揭开,那个血漆漆的黑狗头露出来,瞬间天翻地覆,云姨娘永不翻身,她这个安家的当家主母便板上钉钉了,至于安府的脸面如何,云姨娘怎样自处,那不关她的事。
于是全场肃穆,安建元开始诵念预先写好的祭文,随后上前去揭开盖住三牲的白布。
这一刻,安靖白发现王氏的眼珠子都快溢出光彩来了!
只可惜,下一刻白布揭开,哪里还有半只狗头的影子?赫然是羊头,王氏揉了揉双眼,这回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看到的却也还是羊头,她脸色骤然收缩,流光溢彩变成煞气逼人,转头去瞪翠果,要是可以,她很愿意当场打烂翠果的嘴!
可翠果也是一头雾水,她明明放了狗头!
她急着跟王氏解释,又碍于这样的场面不敢说话,脸上憋得一阵红一阵白,比之王氏的脸色还要精彩。
安靖白在那边看得仔细,差点没笑出来,还好安建元提醒他:“莫要东张西望。”
他赶紧把头转过去,听从安建元的指示,焚烧祭文与元宝黄纸等一并事物,一步步完成祭祖的流程。
祭拜完成之后,所有人都得到旁边的寺庙吃素斋以示对祖宗的礼敬,这么多人,庙里足足摆了二三十桌,先前祭祀时的沉闷一扫而空,许多小孩觉得有趣,大人们虽说不能饮酒吃肉,但老少爷们聚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起来,哪里还有半分祭祀的样子,倒像是吃谁的喜宴了。
安靖白的心思没在这上面,他仔细关注王氏,果不其然,王氏没吃两口便一脸阴霾出去了,安靖白叫上安若柳,低声道:“走,我们去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