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针锋相对

“将才夫子讲的是《礼记》中的‘王制’篇,我连许多字都看不懂,这一篇你学了吗?”

宋崇回道:“已经学过,除了《尚书》仍不熟稔,四书五经都已读过一遍。”

他这“读过一遍”可不仅仅是简简单单读过一遍,他五岁启蒙,上了五年私塾后父亲辞世,随后入安府当侍读书童仍然手不释卷,除了像今日这般树下读书,他还会向原来的夫子甚至是青蓝书院中的先生请教,要说在青蓝书院读书,他比原主和那些富贵之家的子弟更像青蓝书院的学生,后来他被原主赶出安府,轻松考入青蓝书院直至去考科举,正是他前面已经打下了扎实的功底。

安靖白点头道:“行,那你先跟我讲讲这些字的意思,我都圈出来了。”

涉及学问,宋崇一下变得严肃投入,仿佛换了个人,再也不是安靖白的书童,也不是什么“小人”了,这一刻,知识让他不知不觉成为了和安靖白“平等”的人,让他处在一种忘我的状态,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可见知识起码能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为人底气,哪怕他自己并不知晓,这大概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在跟宋崇请教一番之后,安靖白继续回去听讲,如此到了中午散学,青蓝书院的规矩是给一个时辰吃饭休息的时间,放在以往,原主跟他那群狐朋狗友早就吆三喝四,到外面寻馆子吃喝玩乐去了,现今安靖白却是出来寻宋崇,打算一起到书院仪门外领安若柳送来的饭食。

而正所谓“学好千日不足,学歹一日有余”,安靖白想这么做,那群纨绔子弟却不肯轻易放过,早间安靖白说什么读书考状元这群人还当儿戏,半日下来果然发现安靖白一心听书,散了课还跟宋崇请教学问,一时就有些抓不准主意,自古以来,寻常人的心理都是“我好你不能好,我坏你却要更坏”,这群人看见安靖白忽然变好,自然心有不甘,便不肯放过歇午的机会,一个两个上来挑唆编排。

这个说:“状元爷这是去哪儿啊?怎么大病痊愈也不给哥几个摆一桌?”

那个答:“状元爷听了半日书跟我们不一样了,人家那是‘腹有诗书’,不吃东西也是饱的。”

其他几个纷纷哄笑,宋崇生怕安靖白来了脾气与这些人较劲,在书院纷争起来便不好,于是先替安靖白答道:“诸位少爷,我家小姐今日送了饭来,我家少爷不便跟诸位同去,若要请客,还是日后再说。”

他这么说处处得体,只是寻常纨绔倒还好对付,这些人家中门楣没有伯府高,在安靖白面前比出身是矮上几分的,并不敢造次,其中有一个的出身却比安靖白只高不低,这人是嘉州侯爵府上的嫡出次子,姓张,名泰,其造孽程度和原主不分高下,后来也是被宋崇和一班刚正之臣一锅端了。

这张泰历来跟安靖白不对付,两人无论在书院还是私下多有龃龉,两个人拉帮结派互相敌对,可原主那点心思加上门楣比人家矮一截,每次与张泰较劲屡屡吃亏,且不说其他,原主与人赛马落水,他与什么人赛马?

正是张泰这伙人!

当日原主就是受了张泰这些人的挑唆,这才醉酒骑马!

张泰今日也注意到安靖白的变化,他跟其他纨绔不同,并不说那些风凉话,而是拿住安靖白的弱点,在后边大声道:“原来是本少未过门的姨太太送饭来了,兄弟们,走着,领饭去!”

旁边一群人当即嘻嘻哈哈哄笑起来,纷纷呼应:“走着,领嫂夫人饭去。”

他们如此诋毁安若柳,别说安靖白,便是宋崇脸上都爬上了凝肃——日后张泰被宋崇一并解决了,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曾经败坏安若柳的名声,大公无私的宋崇也来了一回挟私报复,将风光无两的侯爵府也给一锅端了。

要说得罪宋崇的第一人其实不是原主,而是这个嘴上对安若柳不干不净的张泰。

以前原主拿他没办法,现在轮到安靖白可就不一样了。

安靖白没有暴怒,而是沉稳叫了声:“张泰——!”

张泰停下脚步回头,安靖白面无表情道:“怎么?拿我没办法想着对付我家人去了?”

安靖白这激将法果然奏效,张泰走近前来,冷笑道:“拿你没办法?赛马落水没淹死你?我怎么听说有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安靖白针锋相对道:“有没有胆量再比一次?这次玩点刺激的。”

张泰笑了出来,挑衅道:“好啊,就怕有人受不住,这回躺床上起不来了!”

他旁边那群人嘻嘻哈哈哄笑起来,安靖白道:“这次比骑马射箭,具体怎么比等我身体养好了跟你说,就一样,到时千万别不敢来。”

张泰收了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岂有退步的?拿出一份狠戾,伸出食指来戳点安靖白胸膛,咬牙道:“我等着,谁怂谁是小娘养的。”

安靖白也不客气,直接拨开他的手,满脸厌恶:“走着瞧,闪开。”

说罢,带着宋崇先一步往书院大门方向走。

待远离张泰那伙人,宋崇才说道:“少爷,何必跟这些人较真?犯不着为他们动气。”

安靖白道:“我可以不跟他们较真动气,但不能让他们再拿柳妹妹说玩话,不然我还怎么当这个长兄?”

宋崇一怔,原先那些焦急担忧全都消失,更多变成了崇敬之色,安靖白对安若柳好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能好到这一步,由此对安靖白更为改观,只是他仍有担忧:“少爷说要跟比骑马射箭,这件事可使不得。”

安靖白却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宋崇仍说道:“可是……”

安靖白道:“他是侯府嫡次子,家世比我好,别说书院,便是整个嘉州都是出了名难缠,要是不把他打服,后面没完没了,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做生死之争,只是想办法让他消停些,让他别再缠着我们,后面我们才好专心学业不是?”

听安靖白如此说,宋崇才知安靖白考虑深远,的确,张泰出身侯爵府,他们不能拿张泰怎么样,只能智取,否则稍有不慎反而牵连伯府,他们私下较劲不算什么,大人面上不好看又是另一回事了,只是他不理解安靖白为什么要跟张泰比骑马射箭。

“少爷,您为什么要比骑马射箭?”

安靖白莞然一笑,他当然不能告诉宋崇这是他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绝技,只说:“张泰这种人不思读书却好弓马,拿他得意之事跟他比较才好引他才上当,赢了他,他也才心服口服。”

宋崇恍然大悟,问道:“少爷您有把握?”

安靖白心道:“除了这个其他真没把握。”

嘴上说道:“我方才跟他说等我身体好了再比就是多争取些时间,起码这段时间里他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至于有没有把握,到时你看了便知。”

又补充道:“这件事你别跟柳妹妹讲,免得她心里过不去,实在要说,等跟张泰比完之后再说,我这不是胡闹,是为了一劳永逸摆脱掉张泰这些人,否则后面纠缠不休没个安宁,咱们在书院也不好过。”

宋崇是一心一意为安若柳好的,岂有不应之理,而且听安靖白说得不无道理,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两人边说边走,此时已从书院走出大门,青蓝书院大门外一片宽阔,地面都用青砖石板铺就,两边多种松柏,加之仪门外有两座牌楼,一座写着“为国养士”,一座写着“万世师表”,出入的先生与学子都是徐徐而行,或两两攀谈,或指书辩论,便连过往的车马似都安静下来,一派书香雅儒之象。

安若柳的马车便停在路旁的一株大柏树下,她远远看见安靖白和宋崇,自己不好大声招呼,便让丫鬟雯琪过来请安靖白和宋崇过去,三人会面见了礼,安靖白刚才被张泰那些人耽搁了不少时间,便说:“柳妹妹久等了。”

安若柳是个机灵的,先说自己并未久等,而后问道:“长兄可有什么事耽搁了?”

安靖白道:“还是瞒不过你,今天讲《礼记》,我横竖听不懂,被先生留了堂。”

一旁的宋崇心想:“少爷扯谎比以前更熟练了。”

安靖白却说:“我可没撒谎,不信你问宋崇。”

宋崇:“……”

奈何跟安靖白有言在先,即便他从来不对安若柳隐瞒,也只得说道:“确实如此。先生今日讲的是礼记中的王制一篇,确有难度,等晚上散了学,我再跟少爷讲一遍。”

安靖白心想:“状元郎撒谎比我更熟练,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安若柳道:“长兄不必着急,圣人经典都是教化育人的,没的说刻意为难我们学不会,况且有宋大哥在,你们尽可以探讨,实在不行,我让阿娘在府中请一位西宾先生,随时为你解惑。”

安靖白点头道:“先生就不用了。不说这个,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你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安若柳笑道:“好着呢,祖母那边送了两个菜,我阿娘送了两个,我也做了两个。”

安靖白搓手道:“赶紧赶紧,馋虫闹肚子了。”

安若柳笑得花枝乱颤,宋崇亦在陪笑,三人边笑边寻地方用饭,春日午间暖阳照耀,在地面投射出三个欢愉的影子,风吹过来,拂动长发和衣裙,衬着三张年少的笑颜,明媚又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