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警察协商的时候,他们都必定会使你绕远路、团团转,而且会让你走到他们设定好的目的地。从拘留所出来时被归还给我的手表已经指向晚上九点四十分了。目白署和总厅的刑警们好像想从我在看时间的这个动作嗅出什么含意似的。这个会谈的目的应该只达成一半,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对这个重大案件是抱持慎重而严谨的态度。但是除此以外好像也存在着令人烦恼的问题。倒是新宿署的锦织警部对于辖区外所发生的事好像完全不抱持积极态度。
搜查本部长的落合署长命令大迫警部补打开窗户通风之后,做了在管理阶层代表“肃静”意思的干咳。
“依照绑架犯打来的电话录音及伊坂警视的说明,本案到今晚为止的所有经过应该都很清楚了。泽崎先生,你应该也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什么事件——假如你是绑架犯的一员,肯定更是老早就知道了。”
无视于落合像是探询般的视线,我点燃了第二根香烟。
“绑架犯具有非常高的智力,”署长继续说道:“因此对于本案的搜查必须要非常细心。我认为真壁先生向我们的通报,作为一个憎恨犯罪的市民而言是非常具有勇气的行为,这绝对不是错误的。并旦我也相信我们的搜查情况并没什么特别的遗漏。”好像害怕谁会反驳他一样,他毫不间断地说完。“对于出现在真壁宅邸的你,在当时必须在仅仅几分钟内做出决断的情况下算是恰当的处置。对我们而言,我们准备好如果你把装有赎金的旅行箱带走的话,立刻对你进行跟踪。可是事情并没有演变到这种地步,所以当时我们判断将你逮捕进行紧急侦讯是救出清香小姐最短的距离。只是在带走你的时候有点欠缺考量,泄露出绑架犯所寻求的情报——也就是我们介入本案的事被绑架犯知道了……”
大迫警部补用指尖触摸眉中的疣并低着头。不知道他是感觉到自己的责任,或只是单纯地做着那个动作。
“但是比起已经过去的事,接下来要采取怎样的搜查方针才能最优先救出清香小姐,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对于署长饶舌的训示,刑警们也开始退缩了,不过他本人却完全不以为意。
“泽崎先生,你究竟只是被卷进本案的受害者呢?抑或是正依照非常复杂的计划进行行动的绑架犯一员呢?现在在这里就先不做任何审议了。实际上也没时间可以做这件事。”他不满地中断了言词,接着改变语调,像是演说般说道:“接下来听听绑架犯最后打到真壁先生家的电话。听了之后,你应该就能理解真壁先生和我们搜查本部目前面临的问题。”
伊坂警视不耐烦地说道:“这通电话是在上一通电话之后大约经过五个半小时的二十一点整打来的。大约是距离现在四十分钟以前的事。”他再一次向加治木警部打了个启动录音机的暗号。
被抢夺的人和动手抢夺的人之间生硬的对话,像是不可欠缺的仪式般被重复着。同一个低沉声音的女人马上就进入了正题。
“这是最后的机会。”
“呀!太好了,你终于打来了!我正用像是祈愿一样的心情等着电话。不管什么事都会依照你所说的那样做,只要清香平安无事——”
“那么你先安静一下,没时间说那些闲聊的话了。今晚十一点整把六千万拿来环八大道上家庭餐馆‘老虎王’的高井户分店。”
“稍等一下……是老虎王的高井户分店吗?”可以听见真壁做笔记的声音。
“第二件事,这件事不能让警察插手干涉。只要有一点点症兆,交易就此取消,而这次就真的让我们彼此的努力变成泡影了。”
“明白了,绝对不会有那种事发生,我会一个人去那家餐馆的。”
“谁说过要你来的?”
“啊?怎么回事?”
“运送六千万的人不是你,而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那名男子。”
我终于了解自己为何在这里了。
“什么?可是那个男子应该不是你们的伙伴吧!如果他拒绝这个任务怎么办?”
“说服他。你女儿的性命就悬在这上面了!应该可以说服他吧!”
“可是我全部财产和借款加起来的六千万不能就这样托付给来历不明的男子。”
“你的全部财产?现在应该是我的财产了,不是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想交出那笔钱,正和警察计谋推敲着什么事?”
“不,并没有。绝对没有那种事。”
“这是最后通告了。反正这个电话正被录音,不需要做笔记吧!今晚十一点,让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运送装着六千万的旅行箱到环八大道的老虎王高井户分店,车子就用他的青鸟。在那以后的指示我会直接通知他。在我们收了六千万的一小时后就会释放你的女儿,不过如果有警察介入就当场取消交易。那么,晚安了!”
“啊!喂……”
录音机被按停,室内变得很安静。我把快烧到手指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落合叹了一口气。“总之,就是这种情况。”
伊坂迅速瞄了一眼劳力士手表,又把视线转回到我这里。“对于怎样应对这个绑架犯的要求,还有很多其他各式各样的问题。但首先你的回答是怎样?”
“时间还充裕吗?”我问。
“在十点十五分以前出发吗?”伊坂向大迫做确认。
“是的,勉强可以在接近十点二十分的时候出发。”大迫回头向我说明。“为了慎重起见,你的青鸟已经在杉并署管辖的环八大道附近待命了。抵达那边的道路也准备就绪,随时都能让警车快速行驶。如果十点二十分从这里出发,在十一点之前就能到达绑架犯指定的餐馆。”
“必须在二十五分钟以内做出结论。”伊坂说。
我颔首看向真壁修,他正用无法固定焦点的眼睛眺望着四张桌子正中央的空间,好像在思考置身于自己伸手不及之处年幼女儿的事。发现我的视线后他动了动口,不过似乎是心情凌驾于理智,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言词来表达。所谓“无话可说”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落合伸出了援手。“真壁先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遵从绑架犯的指示了。为了请求你接受运送赎金的任务,要向你说明事情的状况才使时间拖到这么晚。”他的脸上掠过苦恼的表情。“但是以我们的立场……”
落合模糊了话语,回头看向伊坂。伊坂此时一点也不像是菁英警视,完全无法流畅地对答。他并不想在香烟上点火,只是单纯地玩弄着RONSON打火机点了两、三次火。
“搜查本部抱持着不同的意见吗?”我问道。因为没有任何人回答,于是我看向隔壁的锦织警部。他仍旧面无表情,只是戏剧化地将我以前看过那唯一一条领带用力拉松。搜查课长的毛利警部可以说像是不在场似的,只顾垂下看起来想睡觉的眼睛直盯着自己前面的桌子。
伊坂用含糊且不友善的口气说道:“不……并不是绝对不同。搜查方针彻彻底底是以清香小姐的安全作为优先考量;不,是作为最优先考量。因此如果你主动承担交付赎金的角色,我们也不能禁止——以心情上来说。但是以作为警察的立场却不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置之不理。”
在我问道“为什么?”的同时,另外也有一个人问:“为什么?”听起来是真壁高了八度的声音。
“没有说明的必要吧!”伊坂对着我回答。“你并不是真壁先生的家人,也不是近亲者和朋友,更不是像律师一样能够代表真壁家利害关系的立场,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市民。你听好!绑架犯是那种对于做违法事情没有任何犹豫的人,必须将他们视之为危险人物。我们对你的安全也负有责任,万一发生什么事而使你提出‘为什么让我去做这种危险的事?’的抱怨,那可不是我们说是你本人坚持要去就能解决的。”
我苦笑着看着伊坂以压抑的语调说道:“我们已经选出一名和你外表酷似的刑警待命。这种任务还是应该委托给专家来处理,这件事也取得真壁先生的认同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真壁用激动的声音抗议了。“之前是说如果泽崎先生拒绝的话才不得不那样做。你们这样做的话不就是在我拜托泽崎先生接受交付赎金的任务之前,就强制地不让他接受这个委托吗?”
“我们并没有那种打算……”伊坂苦着脸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对于有权利为了女儿的平安而选出最好方法的父亲,就算是总厅的菁英也无法妥善应对。
沉重凝滞不动的空气充满在室内。打破沉默的是置身于会议圈外的毛利搜查课长那像是想睡似的声音。
“我们对真壁先生真的是非常同情,泽崎先生也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替他担心的人。但是如果接受交付赎金的任务,他好不容易稍微洗清‘共犯者’的嫌疑又要受到怀疑了。不,应该说是会受到更深的质疑吧!”
听了毛利的话之后,真壁修苍白了脸。我想在搜查本部里,这个叫作毛利的刑警应该是最能掌握重点的吧!但他却只以那张让人摸不透的表情继续说道:“即使泽崎先生拒绝交付赎金的任务,作为一个普通市民而言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可耻的事……总之,如果泽崎先生拒绝的话,几乎就是自动解除‘共犯者’的嫌疑,他就算是走出这间房间直接返回自己家里也无所谓。署长,对吗?”
真壁像是已经失去女儿的父亲一般,脸上刻上了深刻的不安。相对于此,刑警们的脸上则因为这个会议中最微妙的交涉被安全地处理完成,而出现了放心的表情。只有锦织警部例外。如果他是这个场合的负责人,一定会在这个瞬间制止我的任何言行,一句话也不说地把我遣送回拘留所。
署长像是要安慰真壁似的说道:“绑架犯好像是具有相当智力的人物,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令千金的举动。赎金的交付还是由我们选出的老经验刑警负起责任——”
我制止了署长乐观的意见。“真壁先生,让我说明一下关于雇用我的费用吧!如果绑架犯直接指名我,我也不能拒绝。”